夜空之下,白雪皑皑。
沈澤又逗弄她:“——我記得那些畫小黃圖的畫手第一次看到自己男朋友的尺寸,都會產生落差感……”
顧關山又要哭了:“你能不能少說兩句?”
“其實也沒什麼。”沈澤正經道:“我就是覺得挺有意思,比方說那個正面進的體位……”
顧關山氣得上手掐他。
沈澤嗤嗤地笑了起來,又調戲小姑娘:“行行行,不說,以後你就知道了。”
顧關山:“……”
知道個屁啊!顧關山把臉埋進了膝彎,連理都不想理沈澤了。
沈澤又笑了起來,伸手摸了摸她的頭發,道:“畫的不錯,但是以後可不能靠這個吃飯啊。”
顧關山悶悶地說:“不要管闲事,那是人體。”
沈澤笑笑,伸手將她的頭發掖到耳後,顧關山在學校隻扎了個馬尾辮,在一天的折騰後頭發微微有些散,發絲柔軟纖細,沈澤忍不住捏著輕輕捻了捻。
火樹銀花放幹淨了,煙灰落在厚厚的雪上,火紅的紙殼子在熊熊燃燒。
他又從袋子裡抓了仙女棒,顧關山又笑了起來,接過了那根裹著塑料紙的小火藥棍兒。
她說:“我記得小時候這些仙女棒都是不穿衣服的……灰綠色的火藥都露在外面,我小時候很喜歡拿在手裡點著玩,被那個火藥燒過腳面,現在就安全多了。”
沈澤揶揄道:“你是有多喜歡玩這些東西啊?玩火尿床,你小時候會尿床嗎?”
顧關山臉上一紅,嘴硬道:“……你才尿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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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拿好了。”沈澤一眨眼睛,問:“你小時候是大魔王嗎?”
顧關山說:“不是,是大魔頭。”
然後沈澤以打火機點了她的仙女棒,顧關山驚叫一聲,然後笑了起來——沈澤從來沒見過她這樣的笑容,開心得發自內心,猶如春天破開的冰川,笑聲清脆得像個孩子。
她的臉被映得光彩奪目,眼睛裡閃爍著繁星和火光,沈澤拿起手機拍了一張她的照片,他拍照技術不行——沈澤隻消看了一眼就打消了拍第二張的念頭,然後他點亮了自己的那根。
他揮了揮那根煙花,問:“顧關山,你的名字有什麼特殊的意思嗎?”
顧關山疑惑地問:“怎麼了嗎?”
沈澤說:“我一直以為你是跟著《關山月》這首詩起的名字……就是那個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的那首詩。”
顧關山愣了愣:“不是,這個隻是關山兩個字而已,是我爸喜歡這個意象,所以起了這麼個名字。”
沈澤頓了頓。
“但是你怎麼會想到這首詩呢?”顧關山迷茫地問:“這是首分別兩地的詩啊,兆頭不好。”
冰冷的雪壓了下來,天際響起撕裂般的風聲。
沈澤一愣:“沒什麼,我肚子裡墨水不多……隻想起來了這一首而已。”
顧關山在忽然吹起的北風中溫暖地笑了起來,將燃盡的仙女棒丟到了一邊,對沈澤揶揄地說:“你記不記得你剛剛對我說了什麼?”
沈澤:“?”
顧關山笑得眼睛都眯了起來,她捉住了沈澤的手腕,道:“沈澤——玩火尿床。”
“你今晚可得小心點,不要尿床喔。”
沈澤那晚尿沒尿床,顧關山不得而知,他自己也絕口不提。顧關山知道的是第二天早上醒來時整個世界銀裝素裹,詩意萬分,而他們的第三次月考卷子輕飄飄地發了下來。
顧關山頭痛至極,她的語文現代文閱讀錯的厲害,十八分才拿了九分——顧關山從來都不會做這種東西,不過語文成績還算能看,作文沒跑題,因此拿了個還算中規中矩的120分。
至於數學英語,一向是顧關山的強項,但考的也不算太好——都沒過130,顧關山頭痛地想如果正兒八經地學藝術,那擠佔時間的程度肯定和畫幾張稿子不能比,但是畫了幾張稿子就把成績拉成了這模樣,可想而知以後的路之難走。
想上藝術類高校的確不需求很高的文化課成績,過個二本線就已經算不錯,過一本線的更是寥寥無幾——但是顧關山明白,繪畫的基礎是過硬的文化課功底,畫畫是一個審美決定上限,文化決定內涵的事情,文化課萬萬馬虎不得。
至於歷史地理政治,也不算很差,平均也有個85分以上——但整體的名次下滑了,顧關山不太敢讓自己爸媽知道——怕他們發瘋。
好在這場考試不算多重要,考試的時候連考場都沒分,也沒排名次——顧關山這樣安慰著自己,他們不會知道的。
然後。就到了走班的時間。
沈澤背著包,戴著個黑框眼鏡,老神在在地出現在班門口——六班原住民早已見怪不怪,沈澤自從收心學習之後就是這個技術宅形象,背著他的書包,裡面老老實實裝著他嶄新的課本,手裡拎著卷子,大大咧咧地坐在了顧關山的身邊。
顧關山正對著自己的英語卷子發愁呢,看到沈澤坐過來,心塞地問:“考得怎麼樣?”
沈澤摘了眼鏡揉鼻梁,隨口道:“……比想象的差點兒。”
歷史課代表丁芳芳在前頭哼了一聲。
顧關山捂著腦袋,研究完了自己的英語卷子,然後瞄了一眼沈澤桌子上攤的幾張。
顧關山:“……”
顧關山心塞地問:“你管這個叫‘比想象的差一點兒’?”
沈澤:“不然呢?”
顧關山有點生氣:“你這麼虛偽會被人打的——”
她將卷子翻了翻,然後智憋地發現沈澤竟然,考的挺好的……
他的語文英語有些落下了,這兩科短時間是補不起來的,但是能補起來的幾個科目——譬如數學和政史地,竟然每一科都比她高一點。
顧關山神奇地問:“……你這落下的科目,說補就補回來了?”
沈澤奇怪地反問:“有什麼很難的東西嗎?空中樓閣而已。”
丁芳芳:“行了,你倆閉嘴吧,再說下去遲早有人來收拾你們。”
顧關山奇怪地翻著沈澤的卷子,前後翻了翻,小聲問:“……你不是抄的吧?”
沈澤皺起眉頭:“你怎麼對我這麼沒信心?”
沈澤有點不太開心,像是努力的成果被否定了,頗為失望。
顧關山困惑道:“畢竟進步太快了嘛!不過想了下,你考試的時候也是坐在我旁邊,也不可能抄我的,畢竟你考的還比我好……”
接著那個姑娘笑了起來,認真地說:“——所以我覺得,你好厲害啊。”
沈澤:“……”
顧關山好奇地看向沈澤,伸手在他前面晃了晃:“怎、怎麼了嗎……?”
“……沒事。”沈澤不自然地別開了臉,粗著嗓子道:“聽課。”
準備期末考試的日子實在是乏善可陳,顧關山都減少了自己的摸魚,每天沉迷背筆記和整理錯題本。
她學習的態度前所未有地端正了起來,一是因為手機被沒收了——常老師那裡有個規矩,一切他沒收的那些東西,如果那學生考試的時候名次進步的足夠多,就可以繞過父母直接還給學生。
否則,常老師就會在那個學期最後一次家長會上,當著全班四十五個家長的面兒,站在講臺上提著個袋子,袋子裡裝著被沒收的東西,譬如手機iTouch和iPod——念著名字,讓家長上來領:那場景顧關山見過一次,活像是在給學生分配劊子手,送他們上虎頭铡。
顧關山這學期可被沒收了不少東西,還包括幾本她上學期參的R18G同人本樣刊,被抓了基本就會有性命之虞……
……思及至此,顧關山痛苦地意識到,自己雖然喜歡開車,但‘開車’實在是和她八字犯衝。
再加上她寒假就會開始去畫室畫畫,學習的時間直線減少,顧關山一向拎得清,知道自己得趁著這個學期將基礎打好,打牢,否則高三聯考結束後顧關山會恨不得吊在燈管上明志。
沈澤認真起來的樣子則有些陌生,他上課開始聽講,課後開始做作業,並且開始花一大把的時間在課後復習。平時混社會的校園扛把子忽然從良,成天戴著個眼鏡沉迷學習——這讓人有點兒缺乏安全感,仿佛世界末日要來了。
歷史魏老師卻沒因為沈澤開始學習了就不提問他,他仍是點沈澤的名字,但問的問題明顯變得難而刁鑽。
他們期末考試開始的那一天,是個陽光燦爛,冷風嗖嗖地鑽窗戶縫的好日子。
“好好學習。”魏松拿著語文卷子站在講臺上說了四個字,話音未落,下面便傳出咯咯的笑聲。
魏松頭發花白,平靜地對他的學生說:“——我光是說出這幾個字,你們都能笑出來。為什麼不笑呢?這可是你們從小聽到耳朵長繭子的四個字兒,後面還要加上‘天天向上’,生怕不夠幼稚似的。”
所有人都不解地看著魏松。
魏松說:“——但是無論是‘好好學習’還是‘天天向上’都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我們國家是歷史很短的,所以階級遠沒有固化……而無數人從面朝黃土背朝天的三代貧農,可以直接飛躍成為‘上等人’——而能做到這個的,也隻有‘教育’而已。”
“所以你們不要笑。”
“你們遲早會知道這是對的,”魏松道,“能打開階級壁壘的唯一鑰匙,就是我們現在能給你們的——”
“——知識和教育。”
魏松蒼老地道:“不要讓我們失望,好嗎?”
然後他將卷子發了下去,全班寂靜。
大多數人都沒聽懂他的那一通話,什麼階級,什麼固化和壁壘……那些詞匯和背後的意味,對一群沒接觸過社會的高中生來說太過晦澀難懂,也太過現實——可學生們卻仍然模糊地領會了他的意思。
期末考試結束的那個下午,陽光猶如白蘋果般生脆,空氣清澈而冷。
顧關山考完了英語後就趴在了桌上,摳也摳不起來了,教室裡滿是對答案的學生,顧關山堵住了耳朵也堵不住那些作死的人。
“這題我選了A……絕對是A!你這裡用absolute的話後面的意思就完全變了……”
“啊啊啊!這道題我錯了——完蛋了,我完型填空不應該丟分的……”
顧關山不管對那套卷子有沒有信心,都不會對答案——這是她考試的信條,考完了就過去了,對了答案還要徒增悔恨,沒有必要自己折騰自己。
教室裡的同學漸漸散去,顧關山疲憊地收拾書包,開始往家裡帶東西。
窗外晴空湛藍,風吹得窗戶顫動,白鴿飛過天際。
徐雨點抱著櫃子裡的書回來,問:“你參加的那個什麼獎來著——鳳凰獎?什麼時候出結果?”
顧關山趴在自己的教輔資料上,懶洋洋地曬著太陽道:“三月份吧……其實就是重在參與,我猜我的話就是走個過場,拿獎是沒戲了,但是以後如果去參與學校的面試,我畫的那些漫畫應該很吃香。”
徐雨點:“別這麼悲觀嘛,興許就成了呢?”
顧關山沒回答,眼睛下面都是熬夜的黑眼圈,一個多月來她第一次放松自己的神經——太陽溫暖,海浪潮汐漲落,她迷迷糊糊地就睡著了。
徐雨點:“……”
徐雨點嘀咕道:“說睡就睡啊,真是個成大事的人。”
她把自己的教輔書和課本塞進了自個兒的書包裡,將書包塞成了個四四方方的方墩,那書包活脫脫地被五年高考三年模擬、輕巧奪冠和金榜學案塞得變了形,看上去極有當代中國高中生風範。
“我把教室的鎖留在講臺上了哦……”徐雨點像是怕弄醒了顧關山,小心翼翼地道:“你別睡太久,校工會鎖門的。”
徐雨點將鎖頭放在了講臺上,窗外青空白鴿,冬陽煦暖。
然後徐雨點面不改色心不跳地將書包往肩上一扛,就要走了——她一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