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那一瞬間反應了過來了這句話的後果,也明白了顧關山的意思,立即為顧關山攔下罪責:“不是,是我勸她畫的,她其實不太想——”
“這是我的家務事——”她的父親冷冷地看著沈澤,問:“你算個什麼東西?”
沈澤向後退了一步。
顧關山看在眼裡,心裡疼得無以復加,眼眶幾乎有水打轉,卻硬是忍了下來。
“——我問他借了筆記本和數位板,”顧關山帶著絲嘲諷和鼻音,繼續火上澆油道,“我已經畫了一個月了,每天晚上都會畫一點,目前已經基本收尾,就等投稿了。”
她爸暴虐地嗤笑一聲。
他已經不會在外面動手了,隻是哂道:“給我滾上車來。”
顧關山頓了頓,意識到他打算回家算賬,但是她卻有種別樣的放松,猶如一直在等待的‘被沈澤拋棄’終於成了真。她可以在這場景裡落荒而逃了。
她有點想哭,卻沒有落下眼淚,然後拔腿就要走——
——然後,顧關山被沈澤一把抓住了。
沈澤的手掌幹燥又溫涼,顧關山的手則冷得像冰,這是她穿的少,又是產熱低的孱弱瘦削的體格的緣故。沈澤把她的手使勁捏了捏,顧關山感到十分的疼痛:他太用力了,像是要把顧關山的冰冷手骨合進自己的肉裡。
他把羽絨服丟給顧關山,惡聲惡氣道:“穿上,怎麼不凍死你?”
顧關山掙了一下他的手,
“你說的沒錯,”沈澤望著顧關山的父親,向前一步,十幾歲的少年個子已經頗高,甚至有了些頂天立地的雛形。
“這是你的家務事。”沈澤道。
“顧關山這人,是挺欠收拾的,”沈澤闲散道:“——可在剛認識她那天,我就放了話,誰他媽敢戳她一根指頭,我就要他狗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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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澤修身養性了許久,天天做作業認真聽課,可那層皮下,卻仍是個桀骜不馴的扛把子。
那少年猶如一頭年輕的雪原頭狼,眯起眼睛:
“我管得,而且,必須要管。”他說。
他捏著女孩子冰冷的、瘦削的手。
“因為——”
他的語氣侵略性極強,哪怕是面對著顧關山的父母,都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強硬。
“——她是我的人,我的姑娘。”
第41章
“我管得,而且,必須要管。”他說。
他捏著女孩子冰冷的、瘦削的手。
“因為——”
他的語氣侵略性極強,哪怕是面對著顧關山的父母,都有種天不怕地不怕的強硬。
“——她是我的人,我的姑娘。”
顧關山那一時間十分觸動,眼眶都發了紅,心中滿是酸楚柔軟的情緒。
可她緊接著就感到了一種說不出口的無奈,沈澤那句話真的是發自肺腑,也真的是他本人的風格,一點假都不摻,是真正的原裝的沈澤——可是,他面對的人是她的父母。
顧關山的父母是很奇怪的人。
他們非常理智,智商也高,為人處世十分冷靜——甚至有時候會到一種冷血的程度。可他們對上顧關山時卻像是她的仇人,說打就打,說罵就罵。
而那隻是遇上顧關山的時候。
遇上沈澤的他們,肯定是為人處世冷靜自持的前者。
沈澤說的那些話絕對是他內心所想,就是不知道顧關山的父母會如何應對了。
顧關山看見自己的父親愣神了一秒,那一瞬間他的表情有些崩裂,可他立刻就把自己塞回了那個尖銳的、討人厭的中年人的殼子裡。
顧遠川冰冷地問:“你是個混混嗎?”
沈澤絲毫不後退,直視著顧遠川:“那你是個惡棍麼?”
他攥著顧關山的手,目光堅定又不馴服。
顧遠川冷冷道:“我之前沒想過羞辱你,沈澤,畢竟我和你爸認識。松開我女兒的手,我還能當做什麼都沒發生過。”
沈澤說:“這時候才用‘我女兒’——”
他荒唐地笑了起來,問:“你不覺得可笑麼,叔叔?”
“顧叔,我和你見過的,到現在為止,是三面。”沈澤荒謬道:“可你稱呼關山,無論什麼時候都是用‘顧關山’三個字,最親昵的‘我女兒’三個字,居然是為了讓一個保護你女兒的人滾蛋的時候用的。”
顧遠川冷笑一聲,似乎打算看他還能翻出什麼幺蛾子。
冷風凜冽地吹過,沈澤打了個哆嗦,對顧關山兇道:“把羽絨服穿上。”
顧關山眼眶裡眼淚在不住地打轉,凍得瑟瑟發抖,將羽絨服套了上去。
“我不知道你怎麼能對她下得去手,”沈澤難以理解道:“但那和我沒關系,我不關心你的心路歷程,但有我在這兒,你別想下。”
顧關山的父親冷漠道:“我揍我的女兒,還要受你許可?”
“你養了她還是我養了她?”顧遠川暴虐地問:“是你給她吃給她穿,還是我給她吃給她穿?我養了她十六年,還會養她上大學,讀研究生,但你算老幾,沈澤,你能養得活你自己麼?”
沈澤突然卡殼了。
他握著顧關山的手腕,卻無論如何都不松手。
李明玉又捂著嘴微笑道:“沈澤是嗎,你爸媽我也認識,他們都對你的教育挺憂愁的。”
“說你在學校不學習,隻能花錢砸出國去,”李明玉溫和又嘲諷地說,“在學校惹是生非,老師恨不得天天讓你爸媽跑一趟學校,高一的時候把一個人砸進醫院,完了連個道歉都沒有——我當時安慰他們,男孩子玩心重,晚幾年懂事也正常。”
沈澤腦子裡轟隆一聲。
他知道李明玉說的都是真的,那幾句話他的父母也和他反復地提,讓他千萬懂事——就是這幾句話:
‘沈澤,我就算再有錢,也管不了你一輩子。’
‘你看你在學校幹的,那叫人事兒嗎,打雞罵狗打架鬥毆,除了學習,沈澤你還有沒幹的事兒沒有?’
‘除了把你送出國,我還有別的辦法嗎?’
沈澤那一瞬間,感到了極度的屈辱。
他並不是笨,相反的,沈澤這麼狂的一個原因,是他聰明。
他初三時靠兩個月的補習,從一個對初中的知識一竅不通的混子直接考上了一中,這也是一班的嚴老師不放棄他的原因:
——他如果真的笨還不想學也就算了,問題是他是個聰明人,像塊未經打磨的、奇形怪狀的翡翠原石,嚴老師總想試試看,能不能把他罵醒。
那是沈澤真正清醒的一瞬間,他在那個同顧關山極相似的婦女的眼睛裡,看到了自己。
——那個自大、膨脹的自己。
顧遠川嗤笑道:“你別怪我話說的太死,但如果不是有沈建軍當你的父親,你連和我說話都不夠格。”
“你看不起我,年輕人。”顧遠川遊刃有餘地說,“可是你看到我了沒有?我手裡有的一切,都是我親手掙來的,高考那年我考上了唯一的那所位於五道口的大學,畢業後學校分配了工作,我發現養不活我的妻女後,我下海創業,於是我們一家再也不為生計發愁——”
顧遠川嘲道:“——看到沒有?這一條路我都靠我自己走了過來,你再看不起我,你也隻是個和當年的我無法相提並論的人而已。”
“顧關山,”她的父親嘲諷地道:“你眼光真差。”
顧關山抬起頭,含著眼淚盯著她的父親。
她從未像那一瞬間那樣絕望。
顧關山嘴唇都在顫抖,她不住地深呼吸,眼淚在眼眶裡打轉,然後啪嗒落了下來。
她的眼淚落在沈澤深灰的羽絨服上,打湿了一片布,她想張嘴反駁,要告訴顧遠川沈澤比他好十萬光年,他和沈澤之間隔了五十萬本共同綱領的重量,就聽到沈澤開了口。
沈澤眯起眼睛問:“——考上五道口技校,下海創業,是吧。”
“你能嗎?”顧遠川的話十分的隨意,卻沒什麼嘲諷的意思,像是懶得嘲他。
沈澤嗤地笑了起來:“哪裡難?”
“我不僅有這個能力,”沈澤嘲道:“我還能告訴你,我會活得比你好得多,我疼她能疼到血肉裡頭——而顧關山她會拿自己的水平,啪啪打你的臉。”
顧關山被他拉著手,聽了他的那句話,眼淚突然啪嗒啪嗒地落了下來。
寒風凜冽,眼淚流出後被風一吹,有種刀刮樣的疼痛,可是顧關山從未感受過這樣溫柔酸軟的情緒,她猶如一個在黑暗中踟蹰獨行了十數年的流浪漢,一朝在偶然路過的木屋裡,找到了歸途。
他能做到嗎?
可哪怕那隻是一句大話,隻是為了說出來震懾她的父親的,顧關山也想抱著他大哭一場。
她的父親嘲弄地問:“你憑什麼做到?憑打架鬥毆、當混混?”
“憑我會放任你和我女兒交往?”顧遠川嘲道:“厥詞倒是蠻會放的,對不起,我看不上這種空頭支票,請回吧。”
沈澤死死地盯著他:“這你管不著。”
“我管得著,”顧遠川嘲道:“我管不了你,還管不了顧關山嗎?她從小就是我養大的,我是個惡棍沒錯,但跟著我這個父親,比跟著你這個混混強多了。”
沈澤五內翻湧:“你能給的我也能——”
“靠你爸媽,”顧遠川冷冷喝道:“——你也能給。但對不住,我沒打算把顧關山給別人父母養,再爛,那也是我親生的種。”
沈澤意識到這是他十八年以來,最難堪,也最現實的一場談話。
他和常老師溝通時,常老師將他當做一個成年人看待,那是因為常老師尊重他;可他和顧遠川溝通時,他從未如此清晰地意識到自己是個不能頂天立地的小鬼。
——可顧關山在哭,她穿著自己的羽絨服,抓著自己的胳膊,金豆子吧嗒吧嗒地往下掉,是個無助又幼小的模樣。
這是他的姑娘。
而她可能從六歲那年,小顧關山剛上學開始,就已經在過這樣的生活了。
沈澤怎麼能讓她受辱。
“我想和你談談。”沈澤直視著顧遠川,忍著屈辱,強硬地道:“和你談談她的將來。”
“你覺得我為什麼會和你談?”顧遠川嘲諷地問:“你算老幾?顧關山,上車,回家了。”
顧關山一句話都沒說,緊緊拽著沈澤的衣袖,朝沈澤的身後躲,寒風吹過,將她哭過的臉吹得通紅,近乎皴裂。
能有個人可以依賴的感覺實在是太好了,顧關山想,她十六年的人生都在等待這一刻,無論是不是事實,無論是不是大話,終於有一個人能夠站出來將她護在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