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什麼呢?”他問:“又發呆?是心情不好嗎?”
顧關山懶得搭理他,恹恹地趴在了窗邊。
沈澤一看顧關山不搭理他,便頑強地鑽進來坐在了她的旁邊。
“你吃飯了沒有,吃藥了沒有?”沈澤深諳得黏著顧關山的道理,執著地分析:“你這樣有點像抑鬱症——”
顧關山嫌棄地道:“——沈澤,我有同桌的。”
沈澤:“……”
“——而且你現在也不是六班。”顧關山嫌棄道,“貿然進來是要被我們班的男孩子三棍子抽出去的!”
沈澤厚臉皮道:“反正現在沒人,或者你會把我抽出去嗎?顧關山,你到底吃飯沒有?”
顧關山煩躁地一摔本子:“沒吃!你有什麼訴求嗎!”
“我就知道你會不吃飯!可不吃飯怎麼行?”沈澤獻寶似的將袋子塞給了顧關山,“看,我給你買了牛肉飯!”
顧關山:“……”
顧關山難以置信道:“你不覺得你越來越家庭婦女了嗎?!”
沈澤絲毫不覺,當然也可能是徹底破罐子破摔,他說:“反正我會看著你把飯吃完的,顧關山你最近這個過日子的態度不行,我看不下去,你得跟我說說為什麼。”
顧關山理都不理這個問題,嘲道:“哦,這下還居委會大媽了。”
“你得告訴我!”沈澤執著地道:“我受夠了被你隱瞞了!”
顧關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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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關山心塞道:“你能不能不要這麼自我膨脹了沈澤?”
沈澤強硬道:“反正你得告訴我!還得把我買的飯吃完。”
顧關山快被唐僧氣死了,怎麼一開始就不知道沈澤這麼嘮叨呢?她憤怒道:“行——行!”
她掀開飯盒的蓋子就開始啃牛肉飯,啃了兩口,氣就消了,又糾結地問:“沈澤你不累嗎?”
沈澤沒回答,他仍帶著點少年的硬氣,對顧關山說:“你得告訴我,你為什麼生氣,不準敷衍我。”
顧關山沉默了很久,她看著沈澤,看了半天,沈澤臉上有種不問到真相就能把顧關山煩死的執著——顧關山受夠了沈流兒,決定說實話。
“——我想參加一個比賽。”
她坦白道。
窗外風聲呼地吹過,枯幹的枝葉在風中顫抖,猶如歐·亨利小說中所描寫的,那個疟疾肆虐的街道中,牆壁上畫著的的最後一片葉子。
沈澤關切地問:“什麼比賽?”
顧關山捂著腦袋:“一個漫畫類的……叫鳳凰獎,他們今年新設立了一個獎項,短篇漫畫,我想試試看。”
顧關山啃著牛肉飯,絮絮叨叨地說:“我寫了很多個腳本,但是沒有一個合適的,一提起筆來就不知道畫什麼……”
沈澤心裡一蕩,意識到顧關山在和他談及的是未來。
——她顧關山的未來。
女孩認真地說:“而且我實在是沒有畫材,我其實最擅長的是用電腦處理,我板繪比手繪靠譜多了,還能Ctrl Z……但是我爸媽老早就把我的數位板和筆記本收走了……”
沈澤心裡發暖,問:“你想投稿這個獎的目的是什麼?”
顧關山想了想,認真地說:“——我想讓他們知道,我就算走這條獨木橋,也能養活自己,並且能養活得很好。”
沈澤頓了頓。
“你知道的。”顧關山認真地說:“我想考美院,但我父母不同意,他們也不會出錢讓我去畫室——哪怕再便宜的也不行。他們認為這是浪費時間。”
沈澤疑惑地說:“……可是你畫畫那麼好。”
“如果你都不去學美術,”沈澤真摯地道:“——我都不知道誰還能去了。”
“而且你是真的喜歡畫畫,我每次看到你在我身邊畫畫都覺得特別幸福——”
顧關山頓了頓,當場抄起一塊醋漬嫩雞塊,堵住了沈澤的嘴。
“別發散好嗎——”顧關山皺起眉頭:“就事論事!我沒時間在這裡聽你兒女情長。”
沈澤被塞了一嘴的炸雞,又踢到了鐵板,使勁兒咽了下去。他心裡想著對著顧關山千萬要當孫子,大丈夫能屈能伸,萬不能生氣,北方大老爺們哪能不疼自家姑娘。
他咽下去,沒生氣,認真道:“可我不是在說漂亮話,顧關山。”
“——如果你都不去走藝術這條路,我都不知道誰還能去了。”
顧關山望著他。
然後沈澤頓了頓,道:“光說不練假把式。我不是個隨便開空頭支票的人,顧關山,你想要什麼?”
顧關山頓了頓,有點惆悵地說:“我想把我的電腦和數位板拿回來。”
沈澤似乎還想說什麼,但是下一秒鍾常老師就走了進來。
“哦?”常老師奇妙地問:“你們兩個人是在做什麼,不去吃飯?”
沈澤解釋道:“我買了——”
“關山,你吃飯就是。”常老師揚起手,衝沈澤招了招,示意他別說話,跟著自己走:“至於你沈澤,你和我出來一趟。”
語文教研室的常客沈澤再度出現,窗外天氣陰沉,教研室的暖氣片上搭著紅抹布,窗臺上養著的仙人掌肥肥胖胖。
午休時間教研室裡空無一人,常老師將掛鎖放在桌上,慢條斯理地往椅子上一坐。
沈澤站在旁邊,面對著常老師,居然人生第一次,有了挨訓前的緊張。
沈澤一向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他在一班的老嚴手底下被訓了一年多,一周至少來一次,變著花樣罵他,想讓他學好——沈澤沒有一次憷她,從來都是嗯嗯啊啊地糊弄過去,此後該翹課還是翹課,該惹事還是惹事,就算把人胳膊打折了面對挨處分的危險,沈澤都沒怕過。
可他現在覺得緊張。
——如果老常是想斷絕他和顧關山的來往呢?那個姑娘本來就對他已經夠不冷不淡了,萬一老常一個制止,一個調停,她幹脆再也不搭理沈澤了該怎麼辦?
沈澤隻覺得手心出汗,想著不能露出端倪,必要的時候須得把顧關山摘出去。
老常慢條斯理地說:“坐,我們班和一班不太一樣,我們很少訓人,今天是個談話。”
沈澤拉了椅子,坐下了。
常老師慢吞吞道:“沈澤啊,你是不是在納悶,我把你叫過來做什麼?”
常老師拿了暖瓶倒了杯熱水,將茶葉泡開,灌進保溫杯。
他一邊灌一邊對沈澤說:“我一直知道你不服管教,嚴老師不知道為你操了多少心,但你在我班上——走班的時候,表現得倒是不錯,從來不翹課也不早退。”
沈澤皺起眉頭。
常老師道:“就是有一點,喜歡去找顧關山。”
沈澤一驚,下意識地要否認:“我——”
“別緊張嘛。”常老師笑了起來:“緊張什麼?我又不會吃了你,別看我現在是個老古板老師,可我以前也是高中生,大家將心比心,談個戀愛又不是什麼大逆不道的事情,我和我的學生一直都是這麼講的。”
沈澤:“……”
“——但是,沈澤,你知道我們為什麼禁止早戀麼?”常老師問。
沈澤隻覺得嘴唇發幹。
六班的老常並未指望沈澤回答,隻道:“無論是在你們的世界,還是我們成年人的世界,我們談戀愛的一個很重要的前提,就是我們會互相幫助彼此,成為更好的人。”
沈澤那一瞬間意識到,這是一個成年人與一個預備役成年人之間的談話。
“而早戀,”老常說:“——毀了很多學生。被毀的人裡有男生有女生,你們還年輕,不知道什麼特質才是可貴的,是好的,你們愛人隻停留於表象:‘他打人好帥’,‘他抽煙抽起來真好看’……沈澤,你站在一個成年人的角度上,告訴我,可笑不可笑?”
沈澤嗓子發幹。
老常笑了起來:“我反對的不是早戀,是那些會毀了我的學生的早戀。”
“顧關山非常聰明。”老常直白地道:“我可以肯定,如果她把100%的精力都放在學習上,她就算進不了T2,也能進C9。”
老常咧嘴道:“當然我也沒忘了,她在高一入校的時候,對我們所有人的自我介紹是‘我以後要當一個自由的、隨心所欲的插畫家’——沈澤你告訴我,她有才華嗎?”
沈澤艱難地回答:“有。”
“是吧。”老常笑了起來,指向他書架上的一本白皮素描本說:“我還欠她一毛錢的租書費呢。”
六班的老常是個不算年輕的男人,戴著副眼鏡,卻沒什麼學究氣,開起玩笑來像是他們的同齡人——可他終究不是,他是一個傳道受業的成年教師。
老常:“沈澤,顧關山想去清華美院,想考復旦,你呢,別怪我說話直——你配得上這樣的女孩子麼?”
沈澤那一瞬間,隻覺得心口發脹。
“你對自己的未來,定位在哪裡?”老常推了推眼鏡,銳利地問:“還是你打算告訴我,你隻是想和顧關山談一場畢業就分手的戀愛?”
沈澤手心出汗,沉重地搖了搖頭。
老常溫和地說:“我現在不阻止你,不代表以後不會。顧關山是個未來明亮的人,可你沈澤,——你得正視你自己了。”
沈澤舔了舔發幹的嘴唇,幹澀道:“……謝謝老師。”
然後老常緩和氣氛般,輕松地說:“不過我要是你,我也會看上顧關山。我當時還一直納悶為什麼這姑娘一直沒人追呢——沈澤,她的確生了個漂亮的皮相。”
“青春啊——”老常意識到沈澤已經不用再點撥,感慨道:“青春!走吧,沈澤,回你們班睡午覺去,別和我浪費時間了,老師我該說的都說完了,自己回去好好想想怎麼做。”
沈澤頓了頓,道:“常老師?”
“你什麼都分析對了,”沈澤清晰地說:“除了我看上她的地方。”
常老師疑惑地抬起頭。
沈澤吐字清晰地說:
“——我看上的,是顧關山那姑娘,整個人。”
第36章
叮咚的下課鈴聲響起,周六的第一節 自習結束,顧關山睡眼惺忪地從桌上爬了起來,模糊地將眼鏡架在了鼻梁上。
她有點輕微的近視,因此配了個眼鏡,上課都不戴,一般用於自己睡腫了的時候——然後門口又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沈澤對坐在教室門邊的陳東低聲道:“幫我叫下——”
陳東識時務地大聲喊:“——顧關山!有人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