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澤沒有說話,隻是赤紅著眼睛,盯著曲若。
曲若抿了抿嘴唇,撒嬌般地說:“澤哥,我也不是故意的嘛,誰讓顧關山居然知道我和你的私人談話的內容呢——這很羞恥的诶。”
沈澤一怔:“……”
“我本來也沒打算羞辱到這個份上的嘛。”曲若扁了扁嘴:“結果顧關山完全知道你和我說過的那幾句話,我想拿那幾句話出來刺激她都不行,我情急之下就整了點別的懟她了——”
沈澤隻覺得快喘不上氣了。
“哪句話?”他聲音粗礪,像是忍著極大的痛楚,問:“她知道哪句話了……?”
曲若眨了眨眼睛,說:“還能是哪句呢?當然是你和我講的,撇清和她的關系的那幾句話咯,我記得清清楚楚的呢——‘我和顧關山頂多就是玩玩,她和別的女人沒什麼區別’——真奇怪,她好像連標點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沈澤腦子裡嗡的一聲,血液湧進大腦,血管突突作響。
瞬間,那一切都串起來了,一切都有了解釋,包括那女孩突然的冷淡和疏離,那種比之前更甚的拒人於千裡之外都有了原因——
沈澤不知道顧關山是怎麼聽見的這句話,而這已經不重要了,沈澤恨不得掐死那個過去的自己。
沈澤摸著良心,他對顧關山滿心滿眼的都是喜歡,沈澤愛顧關山疏離的模樣,澄澈的眼神,還有身上那種沉重冰涼的神秘感,而且從他第一眼見顧關山時,他就被那種神秘感深深吸引,無法自拔了。
——一開始隻是吸引,後來變成了難以自持,再後來變成了說不盡道不完的愛慕。
沈澤從始至終,對顧關山都是死心塌地,沒有半分二心。
要說唯一的毛病,就是他愛給自己艹人設,和別人說話時吹了牛。
曲若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意難平地問:“怎麼了?怎麼了?你這是心疼得要掉眼淚麼——喝大了吧你?”
沈澤:“……你、你讓開,我靜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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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若一聽就知道怎麼回事,她氣憤地將手裡的圍巾一甩,甩進了那堆禮物裡。
沈澤喝了酒,本就有些頭暈,此時頭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他在顧關山的座位上坐了下來,看向顧關山的手機。
顧關山的手機大概是她身上最有女性氣息的部分,套著一隻粉紅色的手機殼,摸上去柔軟而光滑,沈澤難受地捂著頭,將那隻手機拿了起來。
屏幕亮起,是滴滴打車的界面。
沈澤又是一怔,才意識到顧關山那樣的性格不可能在這裡留著受氣——他倉惶地看了看四周,繼而又看到了一個眼熟的包裝盒。
——那個包裝盒被拆開了,旁邊散著條圍巾,看上去孤零零的。
沈澤對那盒子與其說是眼熟,不如說是意難平、念念不忘更為合適。他斷斷續續在夢裡夢了它好幾次:從顧關山那天晚上抱著盒子出現在那條街上開始,沈澤就在揣測那盒子到底是給誰的。
他猜測:可能是要給什麼野男人的,顧關山可能搭上了新的船,對沈澤喜新厭舊了。
沈澤那段時間總是輾轉反側,心裡亂七八糟地想著:或許應該在運動會結束的那天下午表白,那是顧關山對他情緒最為外露的一天,她那天下午眼裡溫暖的笑意像夕陽;或許自己就是個棄婦,而顧關山實在不是個東西,對他算得上始亂終棄。
那種對‘她送禮物的對象’的揣測,加上顧關山涼冰冰的、拒人於千裡之外的態度,沈澤幾乎被嫉妒逼得發狂。
於是沈澤故意欺負顧關山,故意和她冷戰,可那姑娘不怕任何一樣東西。
她就是這麼個人,誰打她一錘,都像是打在棉花上。這姑娘心裡自有一杆秤,有個目標,什麼都無法阻攔她,什麼都入不了她的眼,沈澤愛她這樣,卻也為此恨她恨得不行。
然後,沈澤在這裡,看到了那個被拆開的禮品盒,像一個女孩被揉碎的心意一樣,躺在地上。
沈澤聲音冷靜得可怕:“這是顧關山……送來的麼?”
曲若一呆:“啊?”
沈澤將那條圍巾拿了起來,圍巾柔軟而溫暖,花紋簡潔大方,隻是沾了點菜湯。
他把那條圍巾攥在手裡,細細摩挲,繼而看向曲若。
沈澤沉默了很久,指了指曲若:“我回來再和你算賬。”
曲若氣急敗壞地喊道:“是你把她丟給我的!你早就該想到我會——”
沈澤衝謝真啞聲道:“我有事,先走了。”
“你不用不平衡,”沈澤啞著嗓子對曲若道:“老子放不過自己。”
沈澤沿著街道奔跑,冰冷的雨水細密地打在他的身上,天色暗沉。
他不知道能去哪裡找到顧關山,手機和錢包她一個都沒帶,回家的距離頗遠,沈澤隻能沿著他們回家的路找人,像個傻逼一樣喊她的名字。
海浪衝刷堤壩,沈澤沒帶傘,片刻就被淋得透湿,他隻得抱著一絲僥幸的心理四處尋找。
有小醜走過,肚子上綁著一袋長氣球,見到沈澤後奇怪地回過了頭。有老太太挎著買菜籃子對沈澤指指點點。
下雨下得路上湿滑,沈澤摔了好幾跤,路燈亮起,地磚上蔓延著璀璨的燈光。
然後他終於在一條長凳上,看見了一個黑發的瘦削身影。
她身邊有幾個長氣球吹出的兔子和小狗,椅子上綁著一個被雨水淋得亂七八糟的招商銀行的氫氣球,黑白分明的雙眼望向海的盡頭,睫毛纖長,氣質極淡。
沈澤心裡疼得猶如被攥進了海水,酸楚難當。
他想起他認識的別的女孩——
——那些女孩,或者說大多數這年紀的孩子都幼稚而天真,嬌氣又有些嬌憨,想要什麼有什麼,父母愛他們,將一切視為理所應當,猶如被世界愛著的孩子。
而眼前的這個姑娘隻有十六歲,卻在用這樣的眼神看著世界,用那樣的態度去爭取自己的未來,眼神成熟而淡漠。
那些傷口,那些淚水,那些讓她所難過的,所悲傷的,所困惑的一切現實,一切不如意——
——沈澤想一一抹平。
他沙啞地喊:“……顧關山。”
顧關山慢慢地回過頭看他,她頭發被淋得透湿,嘴唇也蒼白,衣服緊緊黏在身上,聲音帶著絲感冒前的沙啞:“你是來給我送手機的嗎?我把手機掉在桌子邊上了。”
沈澤緩慢地搖了搖頭。
顧關山疑惑地皺起眉,望向沈澤。
“顧關山。”沈澤艱難道:“對不起。”
顧關山淡淡地笑了笑,問:“你說對不起做什麼?”
“不作為從來都不是罪,我理解你想讓我吃癟。”顧關山理解地說:“畢竟我也反復羞辱過你,不用再和我說對不起了,我不喜歡。”
沈澤依稀想起他第一次和顧關山說對不起的樣子。
——那是個陽光明媚的周六早上,他試圖交給她一份他從家裡打包帶回來的早餐,聲稱這是對他護短的歉意。
然後沈澤彎了膝蓋,在顧關山面前跪了下來。
膝蓋觸地,膝下黃金。
顧關山一呆,十七歲的少年的下跪把她嚇了一跳——她多半以為自己出現了幻聽,可能還有幻視——不是漫威的那個幻視,就是單純的幻覺而已。
沈澤啞著嗓子,說:“……可‘不作為’對我來說,就是罪。”
“我不指望你現在原諒我。”沈澤眼眶發紅,那桀骜的少年下跪的模樣都是筆直筆直的,像是要造反一般,實在不適合跪著。
他磕磕絆絆地說:“我剛剛……聽了個故事。我……我實在,是個傻逼。”
顧關山嘲諷地笑了起來。
沈澤艱難地說:“對不起。”
“我對你從來都是真心的。”沈澤紅著眼眶,筆直地跪著道:“我不該說那些混賬話。什麼玩玩,什麼和別的女人一樣……可我一直是你讓我去摘月亮我不敢給你摘星星,你讓我往東我就不會往東南走,我一直這樣。”
“我隻是……我隻是……”
海邊的路燈亮起,雨絲如春天的花。
“我隻是,”沈澤沙啞道:“不知道該怎麼對你好。”
“我想讓你看我,想讓你和我一起坐同桌,想讓你對我笑一笑……對我好一點。”
顧關山眨了眨眼睛,雨水從她的睫毛上滾落下去,仍是帶點嘲諷。
沈澤伸手扣住顧關山的手指,微微揉了揉,那動作並不狎昵,連一絲親密的味道都沒有,帶這種柏拉圖的詩意。
“你淋了多久?”沈澤心疼地說:“起來,我給你買杯熱奶茶。”
顧關山沒說話,她頭發淋得透湿,嘴唇卻透出一絲誘人的鮮紅,沈澤幾乎是立即就意識到了她會發燒。
沈澤脫了外套,他裡面隻穿了件T恤,被冷風一吹,頓時打了個哆嗦——然後他跪著,把外套蒙在了顧關山的頭上。
顧關山輕聲道:“我都淋透了,不用這麼麻煩。”
沈澤:“小心發燒……走吧,不要在這裡發呆。”
“你……”顧關山淡薄地問:“都知道了?”
沈澤沉默了很久,眼眶俱是通紅,緩慢點了點頭。
第33章
沈澤家的門被推開時,窗外大雨瓢潑,冰冷的雨滴連綿不絕地打在玻璃上,燈火闌珊,海浪聲柔軟地響起,正值初冬。
張阿姨正在擦拭桌面,聽到開門的聲音便迎了上去,門口沈澤渾身淋得透湿,抹了一把額頭,讓開了門——張阿姨這才注意到他的身後還有個瘦削的女孩,頭上頂著沈澤的外套,細白的手指握著外套的邊緣,脊背卻挺得筆直。
張阿姨喊道:“阿澤,你這是——”
沈澤愣愣地道:“張阿姨,我同學淋了雨,我帶她回來擦一擦。”
張阿姨笑了起來:“是女朋友?”
“……不是。”沈澤誠實地回答:“……還不是。”
那個女孩子沒有抬起頭,整張臉都籠罩在陰影裡,張阿姨立刻抓了兩條浴巾丟了過去。沈澤將自己的那條一扯,不管湿漉漉的自己,給那女孩擦起了頭發。
張阿姨嫌棄地想大概又是沈澤新勾搭的女孩子——她的僱主家的這個兒子……要說有什麼特質的話,頂多就是聰明,長得不錯,家裡有錢——但是聰明的人不學習的話還不如一個努力的笨蛋,家裡有錢也隻是培養了他的愛惹事的品質。
那個女孩子頭發梢都是湿的,沈澤給她用力擦了片刻,然後把浴巾拿開了。
然後張阿姨終於有點驚訝地意識到,她見過這個姑娘。
姑娘長得像一縷清晨山間的煙霧,又像是大漠上的一輪明月,沈澤把她的頭發揉得蓬亂,張阿姨發現這就是之前沈澤帶回家的,那個受傷的女孩子。
沈澤艱難道:“張阿姨,介紹一下,她叫——”
那女孩突然打斷了沈澤,疏離地道:“——阿姨好,我叫顧關山。”
然後她並沒有搭理身後的沈澤,將浴巾往自己的脖子上一搭,對張阿姨說了你好後,走進了廁所,擰開了水龍頭。
張阿姨:“……那、那什麼,阿澤,你到底在做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