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關上了。
小茶妹妹呆呆地站在那裡。
我叼著沒點燃的煙,倚靠在牆上心想發煙不給火,老逸一如既往不是人。
「上床。」我摁響床頭服務鈴叫護士姐姐來處理這拔針事故,對她說,「先自己把胳膊肘摁著止血。」
她呆呆地看著我。
我攤手:「這不能怪我……是他精神病啊!你好端端一個小姑娘,咋的就想不開看上他了?」
她還是呆呆地站在那裡不動。有護士姐姐推著醫療車要進來,被滿地血跡嚇一跳:「哎呀!你們怎麼搞的呀!」
「啊啊啊這個啊對不起對不起,」我趕緊跑出去找拖把出來拖地,「意外意外。」
護士姐姐柳眉倒豎,三兩下把一動不動手背淌血的小茶叉回病床上了,斥責埋頭拖地的我:「孩子沒成年就割腕你們這些家人怎麼當的!?她拔針頭不知道攔一下,都是死人嗎!?」
我灰頭土臉地幹著保潔,把踩出來的滿地血腳印拖幹淨:「對不起我知道錯了下次肯定不了……」
「還有你是家屬是吧?」護士姐姐利落地給小茶重新打上吊針,隨口,「這個病人的醫療費取消掛賬了!你待會兒記得去交費!」
結果她手底下的人算是突然有了反應,激烈了起來伸手要再次拔手背上的吊針:「我不——」
「行。」
我痛快地一口答應下來,一手提著拖把一手掏兜裡的皮夾;我這人平生沒有啥優點,就是掏錢絕不逼逼,當時就抽出了一張卡遞給護士:「沒有密碼,用好點的藥,謝謝您。」
護士姐姐帶著卡推著小車走了。
床上的綠茶小妹妹呆呆地看著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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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撓撓頭打開皮夾:「這幾天我怕是有得班要加,看是給你點錢你自己買東西吃還是給你請個護工吧要不……」
她打斷我:「我沒錢還你。」
「嗨,這都不是事兒。」我把皮夾裡面所有的紙幣拿出來壓在她床頭櫃的花瓶下面,「我又不是生意人兒。」
她隻是死死地盯著我:「我沒錢還你。」
我給氣笑了:「你個學生孩子能有屁的錢?好好治!治完去上學!」
她眼神一下黯淡:「……我不能接著讀書了。」
「誰說的?」我反問她,「狗逸雖然是神經病,但是也不會沒闲到給你學籍也銷了吧,誰能攔著誰讀書啊!」
她沉默了一下:「……我的錢不夠。」
「?」我笑出聲來,「就這?」
她茫然地看著我。
我那一揮手,那豪氣幹雲,那瀟灑不羈,那簡直就像狗作者拍著自己的平胸信誓旦旦說這個月能寫完兩本文一樣完全不過腦的囂張,簡直完全不知道自己是誰,就痛快地貫徹了身上唯一的優點:「就這事兒,我給你平了!」
09
老大給我排了一星期夜班。
現在我覺得我老大也是狗東西了。
白天的片兒警仿佛正義的化身與和平的鬥士,晚上的片兒警一般就是在鄰裡糾紛夫妻打架酒吧飯店鬧事與史詩級大案要案間反復橫跳。
可能上一秒還勸小倆口家和萬事興,下一秒安慰哭哭啼啼弄丟了愛狗的小姑娘,一轉眼人家愛犬自己衝進派出所來吃完了我和老大的外賣吹空調等主人哭哭啼啼來接小日子爽得一批,再一眨眼,有人報案說市中心當街行兇。
還動刀了。
歹徒情緒極度不穩定,手裡有刀具,還挾持了一個路人躲在一個 24 小時營業的銀行 ATM 點。
老大臉色難看到了極點,罵罵咧咧地帶著我們打報告開了配槍櫃。等我們全副武裝趕到現場從面包車裡面蜂蛹而出,現場蹲點的幾個哥們兒情況一交接,我看了一眼照片。
我人傻了。
這人質在我印象裡該躺在醫院裡面花我工資醫病啊!
我還加錢給她辦了單間兒!
「這些有錢人沒一個好東西!」歹徒遠遠衝人群瘋狂叫囂,又哭又笑,「死了活該!!」
老大趕緊忙著吆喝弟兄們疏散人群,抽空罵街:「什麼情況啊這是!」
「嫌疑人被確診患癌,因為無力負擔醫療費用生了死也要拉一個墊背的想法,下午六點四十左右混入 S 醫挾持一名人質。」案調的兄弟蹲一邊敲電腦,「談判專家堵三環高架上了,還得拖十分鍾。」
他感嘆:「要是能交換人質就好了,可是這種人一般不願意,他就要認他手上那個人質。」
老大罵罵咧咧:「打狙擊的兄弟呢?埋伏到哪裡了,瞄他啊!」
「那個銀行點兒視野盲區,那瘋批躲在人質後頭,搞不定了。」案調兄弟還敲電腦能,「你們誰去近點喊喊話穩定一下情緒?」
我二話不說開始脫防爆服,把配槍開了保險往後腰一塞就往那裡衝——老大罵罵咧咧地扯住我:「你他娘的也瘋了嘛!?」
我腰一貓就從他手下蹿過去了,直奔那地兒,大聲吼:「裡面的兄弟有話好好說!」
我振臂高呼:「要什麼都好商量!」
「我不要什麼。」裡面的人警惕地看著我,「你是條子,對不對?」
「往後退!再過來我殺了她!」
我忙假裝往後退了幾步:「我不是條子啊!我是人質家屬!你截錯了你這個人質窮得一批啊!」
「窮鬼何苦難為窮鬼?」我動之以情,曉之以理,「我每天上班供她讀書她還鬧自殺,你現在把她劫作人質了一點作用沒有啊!」
日落西山,城市亮起街燈,銀行 ATM 點的玻璃隱隱約約反光裡面情況看不分明。我隻看得見一個分外瘦弱的身影被逼著跪在那裡,而明晃晃的一道刀鋒抵在她頸側——
而歹徒沉默了一下。
他說:「不想活了也好,不想活了也好,路上好結伴,我還沒老婆呢。」
他瘋瘋癲癲地笑起來:「——這樣剛剛好!你長得不錯,這也不虧!」
我腳下悄悄地往前挪,嘴上說:「嗨!其實我比她長得好看多了,要不然你換人?」
「滾開。」
我愣了一下。
是裡面的女聲說:「滾開,我不要你管!」
她咬著嘴唇,似乎強忍著什麼:「我不要你管——你算是哪門子的家屬!你是什麼人啊!你不要管我的事情!滾開啊!」
「我今天是死是活都跟你沒有關系——」
而她身後的人重重地掐住了她的脖子:「臭婆娘我讓你說話了!?」
我垂下眼,盡可能地無視裡面的毆打聲,手伸到背後悄悄地打了個手勢,兩隊弟兄心領神會匍匐往兩側緩慢挪進。
我盡可能溫聲:「這樣吧大哥,要不然你先喝點水,我給你拿點水,你給她也喝點好不好?大哥你吃東西了嗎?你有什麼想吃的,想喝的,你先吃點喝的好不好?」
「我活不成了!」可裡面的人狂笑起來,「我要吃什麼喝什麼!?」
「我就是,我就是沒有錢!沒有錢就活不成!窮病沒法醫!我現在是要死了,這小姑娘也得跟我一起走,路上結伴也好當我老婆!」
「這姑娘也太小了,哪兒有我好,」我急眼了,趕緊吹噓自己,「你看我這細腰長腿波浪卷,一看就是狗作者筆下美如女妖的女主角啊!你不看我的臉你吃她的顏!?你眼睛沒問題吧!」
但是這兄弟就真軟硬不吃,他說:「隔著門我怎麼看得清你的臉?」
我半信半疑:「……你真看不清?」
他怒了揮刀咆哮:「這門反光都糊了誰看得清啊!」
我搔首弄姿,嫣然一笑:「真看不見我這盛世美顏?」
「你是傻逼吧!」
我點點頭,溫聲:「看不見好啊。」
他:「??」
「小茶低頭!」我當時變臉,大吼著整個人往前撞去,玻璃門應聲而碎,碎片像是下了一場刀子雨——
他下意識護著頭臉。
就這一瞬間,綠茶小妹妹這倒霉孩子應聲低頭,我魚躍撞入裡面拔槍就射!
不是我吹,我發揮一向穩如老狗。當時眼準手穩正面莽上去兩槍點射,一槍打右肩一槍打大腿,他慘叫一聲刀子脫手,當時也激出來了血性探身抓了塊碎玻璃就向我扎來!
咫尺之間,一個歹徒面目猙獰扭曲,一個綠茶小妹妹驚懼無比。
我退無可退,卻因為空間狹小流彈跳彈而不敢再開火,索性肉身迎上。兩下交手,他的玻璃扎進我的大臂,我一拳正中他腹間隔。
這局平了。
他也沒了。
因為我背後是如狼似虎衝進來的老大,他狠狠地一隻手掐住我的腰,一隻手從我臉側悍然出拳,那沙包大的拳頭直錘上對方鼻骨——
對方應聲而倒。
再就是我那群同樣如狼似虎的弟兄們全副武裝擠進來給人摁地上了,我大口喘氣,對小茶搖頭:「沒事了。」
小茶呆呆看著我。
我:「?怎麼了?」
她眼裡很恐懼:「你,你的臉……」
我一摸:「???」再找反光的地方要看:「我臉咋拉?」
「什麼事也沒有!」老大忽然硬邦邦地掐住我後脖頸不讓我看,他強行提著我出去大吼,「救護車!來人給她抬走!」
剛才我直接撞門而入,那場碎玻璃雨一半都下我身上,說跟千刀萬剐真的沒差——但是我皮實,手上也沒有剐得血肉模糊,就是挺多細碎傷口。
我現在才後知後覺地覺得疼,茫然地被老大提進救護車了,還問他:「我的臉怎麼拉?」
「沒事,」他這樣說,咬著牙,臉上肌肉硬邦邦地跳,簡直不知道是暴怒還是懊惱,「好的很。」
小茶也被醫護人員帶來了,她披著大毯子坐在我旁邊,看護士姐姐給我初步處理傷口,拔我肩膀上的碎玻璃,看我疼得嗷嗷叫。我就忍著疼問她:「我臉咋啦?」
她呆呆地看著我,卻忽然哭起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