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那麼一點點饅頭也要省下來。
第一天的半個,給綿綿。
剩下半個。
第二天,還給棉棉。
他對我說,「別害怕,我身上有定位器,我家人會找來救我們的。」
他說得那樣篤定,我相信他。
可後來我才知道,他身上的定位器早就被綁匪扔了個幹淨。
後來情況越來越不妙。
溫子昂為了保護我被打斷了腿,整個人發起了高燒。
綁匪索要巨款未果,偏偏當時是溫父一個重要提拔的時點,溫家根本不敢在這時拿出巨額款項來贖兒子。
眼看溫子昂的情況越來越糟,我磨了整整一夜的繩子,終於逃了出去。
溫子昂已經很虛弱了。
我們跑到一半,綁匪追上來了。
溫子昂讓我先跑,他去替我攔住綁匪。
「你等我回來!」
我永遠記得我沒跑多遠,就聽見身後溫子昂發出的慘叫,可他依舊死死抱住綁匪的腿,沒讓他們來打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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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白天根本不敢走在路上,隻有晚上才敢摸黑跟著山路的方向走,還不敢走在他們能看見人的距離。
那是茫茫大山啊。
跌跌撞撞逃了兩天兩夜,渾身全是擦傷和跌倒傷,鞋子早就跑掉了,整個腳底扎滿了密密麻麻的刺,血肉模糊。
老天垂憐,我在昏迷前終於看見了 110 巡視的警車。
我撲到車前的時候險些被撞死。
我拼著最後一點意志力借了警察手機打通了溫家的電話,說了溫子昂的位置才安心昏了過去。
可我沒想到,為什麼等我醒來的時候,已經回到了 A 市?
而宋棉卻出現在了那個窮鄉僻壤,和溫子昂一起被救了回來。
他們說,宋棉是溫子昂的救命恩人。
他們說,是我出賣了溫子昂。
沒有任何人提出,宋棉出現在那裡有多不合理。
後來我才知道。
原來我的家人,把救我的功勞賣給了宋家。
而對溫家而言,我不過是一個陪讀保姆而已,難道還真想爬上枝頭變鳳凰?
他們一起達成了默契。
溫子昂恨我也就是從那時起。
他開始用那種居高臨下的羞辱口吻喊我姐姐。
難怪溫子昂不止一次問我。
「姐姐,是不是隻要給你錢,你跟誰都能睡啊?」
我還記得,在綁架的前一天晚上,溫子昂扭扭捏捏地跟我說。
「讓我明天放學等他,他有話要跟我說。」
其實我早就看見他悄悄下的玫瑰和項鏈訂單了。
可是第二天,我和他一起被綁架。
從此走向了分崩離析的未來。
十八歲的姜綿和十六歲的溫子昂。
差了最後一句告白。
二十八歲的姜綿和二十六歲的溫子昂。
他要和別人訂婚。
你看。
我和溫子昂中間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運氣。
對不對?
32
我和周笠發展穩定。
在我終於答應他的時候。
周薩摩歡呼一聲,大手筆訂了 A 市最高檔的米其林餐廳。
說要微微一請,以示慶祝。
可是現在。
我和他僵硬地對坐著。
旁邊整整一支樂隊在演奏著貝多芬的命運。
那叫一個慷慨激昂。
整個餐廳的人都在默默看著我們的方向。
如果能看見他們腦中的彈幕,那大概隻有兩個字。
「傻逼。」
我:「……」
周笠:「……」
片刻之後我手機震了震,低頭一看,周笠連發三個貓貓滑跪的表情。
「姜姜對不起,餐廳問我要不要上點逼格高的樂隊演奏。
我想著確定關系後第一次請你吃飯,總得來點音樂,就讓他們來點最拿手的。
然後就這樣了……」
他滿臉通紅,窘迫得幾乎要鑽到椅子底下,我終於忍俊不禁,笑出聲來。
周笠驚喜抬頭,「姜姜你不生氣啦?」
他趕緊揮手讓樂隊撤下速速上菜,「真對不起,我第一次請女孩子吃飯,我哥光跟我說得有情調,」
他垂頭喪氣的樣子真的很像一隻薩摩。
在他送我回家的時候,我踮起腳吻了他。
那一瞬間,周笠的眼睛亮得可怕。
然後我就被這條發瘋的小狼狗按在車裡親了個暈頭轉向。
大意了!
33
當年的事終於東窗事發。
宋家遭到了溫子昂近乎瘋狂的報復。
他生平最恨欺騙,卻被人玩弄於手掌之中,這讓他如何能咽得下這口氣。
更諷刺的是。
還順帶查出了當年的綁架是宋家幕後所為。
這麼多年來宋家和溫家休戚與共,得了無數好處。
如今溫子昂發了瘋,他用近乎兩敗俱傷的方式,硬生生將宋家從溫家身上撕下來。
所有吃進去的都要加倍奉還。
宋家父母和大批親戚鋃鐺入獄。
宋棉連夜想跑路,卻被抓了回來。
溫子昂逼著她跪在我面前給我道歉。
我不知道她遭遇了什麼。
見到我的時候,宋棉近乎瘋狂地撲到我腳下,聲淚俱下。
「殺了我!求求你殺了我!我錯了,我不該搶你的功勞,你大人有大量。我把你媽的骨灰還給你,你放過我好不好?」
然後她被狠狠一腳踢開,鮮血從嘴裡噴射出來。
她蜷在地上,發出痛苦的嗚咽聲,像一條狗。
「乖,別看。」
溫子昂神色溫柔,可我卻隻覺得不寒而慄。
那是我最後一次見她。
聽說她被扔去緬北做了皮肉生意。
最後一次得到她消息的時候,據說是曾經一個圈層的人想去玩玩,發現已經爛得下不了手,掃興地回來了。
「真晦氣。」
她曾經自以為是人上人。
現在鳳凰落到泥潭裡,和旁的草雞也沒什麼不一樣。
至於我那自以為是的父親。
失去了溫家的庇護,原本就搖搖欲墜的公司資金鏈全面崩盤。
他全副身家被執行不說,還欠下了巨額債務。
繼母見勢不妙,連兒子都不要了,連夜卷錢跑路。
我把那女人扣下,連人帶一張無血緣關系的親子檢測報告一並送到他面前。
我爸氣瘋了,對繼母拳打腳踢,可那個他疼愛了二十來年的好大兒衝上來一把把他推到地上。
「不準打我媽!」
他後腦勺撞在了茶幾角上,腦漿當場就撞了出來。
死不瞑目。
好大兒過失殺人,繼母和當年的綁架案脫不開幹系,母子雙雙鋃鐺入獄,這是他們的福報。
周笠陪我去的墓園,我終於能給媽媽一個交代了。
34
溫子昂把我母親的骨灰還給了我。
他給我打了無數個電話,發了無數條消息,我都沒有接。
後來。
他開始一夜一夜站在我家樓下。
最愛面子的人,胡子拉碴得跟個流浪漢一樣。
就連小區群也說。
「哎呀,不知道是誰家的小伙子,大雨天站在樓下,真的好可憐。」
我往下看,見到溫子昂站得筆直的身影。
「嘖,怎麼不淋死他?」周笠在我身後探頭探腦。
我拍拍他的腦袋,示意這條小狗留在家,獨自拿著傘下去。
看見我的一瞬間,他整個人眼睛都亮了,「綿……姜姜!」
多年沒聽見這個稱呼,一瞬間我甚至有些恍惚。
「我錯了。你……你還能原諒我嗎?」
他企圖上前來拉我,我卻下意識往後退了一步。
溫子昂愣住了,臉上的神情滿是受傷。
「我沒有機會了,對吧?」
我們曾經有過無數次機會,卻終究毀在了各種誤會和多疑中。
我笑得流下眼淚。
「我不是沒告訴過你真相,可是你不相信。溫子昂,你的愛自我又膚淺,世界不是按照你想的去轉動, 我也不是你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東西。」
「我懂了。」
溫子昂輕聲說。
他不知從哪掏出了一把刀,我聽見身後樓道口偷偷跟下來的周笠發出驚恐的大叫。
他認真地詢問我。
「我捅自己一刀可以讓你解氣嗎?」
我甚至沒來得及反應過來, 他突然抓住我的手,高高舉起那把刀,毫不猶豫地朝著自己的腹部捅了進去!
一下, 又一下。
黏稠溫熱的鮮血濺了我滿頭滿臉,我的喉嚨像被什麼堵住,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他握著刀柄,嘴唇慘白。
「姜姜, 我知道我罪該萬死。你……不要……不要不理我。」
他再次舉起手。
一雙溫暖的手遮住了我的眼睛, 也遮住了滿地的鮮血。
周笠在我耳邊說, 「別怕。」
然後衝著溫子昂大罵一句。
「你他媽有病啊,要死死遠點!」他一腳把那把刀踢開,然後打了 120。
地上是大片大片的鮮血,溫子昂臉色慘白, 卻依舊執拗地看著我。
直到被抬上車,他的視線都沒有離開分毫。
他求我原諒他。
所有人都說, 他瘋了。
35
直到進了電梯我還在發抖。
周笠心疼地抱著我,臉始終緊繃著。
直到進門之後, 他先是去拿了塊毯子把我包住, 又張羅著給我放洗澡水。
全程一句話都沒說。
我知道他在生氣。
生氣我把自己置身在險境之中。
等他把我抱進浴缸, 準備出去的時候。
我伸手拉住了他的袖子。
周笠沉默了很久,最後還是嘆了口氣, 抱著我一起坐進了浴缸裡。
他輕輕拍著我的背,像抱一個小嬰兒, 「好了別怕,沒事了。」
我看了他許久,「我告訴你一個故事吧。」
36
聽我說完之後,周笠竟然松了口氣。
他說:
「姜姜, 我突然很慶幸。幸虧溫子昂多疑又愚蠢。幸虧我還沒有來得太遲。」
2
「(再」他的聲音中是滿滿的慶幸和劫後餘生。
「幸虧我還來得及對你說,我愛你。」
37
婚禮當天。
我在賓客中看見了溫子昂。
他瘦了很多。
聽說他被診斷出了精神方面的問題,曾經的大好前途一朝土崩瓦解, 連帶著溫家都一蹶不振。
可他隻是靜靜地看著我,想說什麼的樣子。
可終究還是沒有過來打擾我。
末了清點新婚禮物的時候, 我看見了一個有些舊的小盒子。
打開的瞬間, 我愣住了。
是十八歲那年我喜歡的項鏈。
我看見當年的自己對十六歲的溫子昂感慨,「這條項鏈好好看!」
少年趴在課桌上懶洋洋看了一眼, 「知道了。」
我以為隻是一場少男少女夏日課間的無聊對話,卻沒想到他記在了心裡。
他說,「這原本是他想對我表白的禮物,這麼多年來一直留著, 想物歸原主。」
還有一張溫子昂用血寫的卡片。
他說, 「對不起。」
還有,「我愛你。」
周笠從旁探出腦袋,像一隻警覺的德牧。
「這是什麼髒東西。」他十分嫌棄地從我手裡拿過來合上,連卡帶盒一起扔進了垃圾桶。
我笑起來, 伸手抱住這條不安的小狗。
「都過去了。」
那些年少時的隱秘愛戀,那些山月不知的怦然心動,都隨著我荒唐狼狽的青春一並落幕。
再不回頭。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