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稍有減緩,我靜靜地看著他。
「記住了嗎?」兩次沒有得到我的回答,他換了一個問題,「寶貝,你想回到地下室去嗎?」
我沉默了片刻,輕聲說:「記住了。」
他把我用浴巾重新裹好,打橫抱起來,安頓在沙發上,轉身去拿藥箱。
「伸手。」
他的動作其實很溫柔,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紳士中的紳士。
「疼不疼?」
我搖了搖頭。
他於是斂起眼睛專心的上藥,涼風吹在傷口上,細細的痒。
「疼了就說疼。」
我不可避免地看著他,其實算起來,這樣溫柔的他與我相處得要更久一些,過往的記憶自作主張地浮現在我的腦海,那個我不再願意承認的事實也隨之湧上我的心頭——這個人,我是愛過他的。
巨大的情感波動之下,眼淚無聲地湧了出來,滴在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一頓,靜靜地望著那滴水出神,半天才抬起頭來問我:「疼?」
我還是搖頭。
他迅速避開了我的眼睛,低下頭去:「不疼哭什麼。」
他真的不知道我在哭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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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感動了?」過了一會兒,他忽然這樣問我,問完他自己都笑了出來,估計他也覺得荒唐。
「我感動什麼?」我帶著哭腔反問,「感動你打我一巴掌,再給我一顆糖嗎?」
這是我這幾天來對他說的第一句真話,而他也因為這一句話抬起眼睛,與我對視。
「冠月,索性對我壞一點,不要做這些自我感動的事了,對我起不了任何作用。」我抬起手摸了摸他的臉,「我會時刻記得,你現在的好,是基於那些你彌補不了的壞,而這些壞的苦果,根本就不應該由我來承擔。」
如果沒有他,我現在本應該積極地工作,健康地社交,明快地規劃自己的人生。因為他,我被剝奪了自由,健康的身體,甚至是做人的資格。
我被迫像牲口一般苟活,他卻還要我因他給我洗過幾次頭發,上過幾次藥而感動,那樣理直氣壯,連無恥二字都不足以形容。
聽了我的話,他嘲弄地扯了扯嘴角:「隨安,剛剛認識你的時候,我是想過要去學的……」
「我想要去學,像正常人一樣,給你安全,溫柔和愛。我想把那些危險,骯髒,齷齪的想法全都藏起來,藏住一輩子。」
他頓了頓,牽住我的手,輕輕地揉捏:「可是在你面前,看著你,那些想法反而會更加強烈,像雜草一樣,毫無章法地瘋長,簡直要把我吞噬。你是那麼堅強,柔韌,嫵媚又充滿活力,我真的忍不住……想毀掉你,想破壞你。」
「我想我是學不會了,隨安,還是你來學吧。」他的笑意迷人,像在蠱惑我,「你來學著,做我的寵物,聽從我絕對的命令,不再耍小聰明。」
「我知道了。」
「寶貝,你知道你今天錯在了哪嗎?」他撥弄我湿漉漉的頭發,用手指去捻發梢的水,「你搞錯了自己的位置,你跟我,從來就不是平等的。」
他靠過來吻了吻我的額頭,溫柔地說:「寶貝,聽話,把那些東西都忘掉吧,自由、平等、尊重、包容、理解……你的人生觀、價值觀、世界觀……你的朋友、你的家人、你的過去、你的未來。」
他笑得那麼坦然,我都懷疑我聽錯了。
「把這些都忘掉,你就能好過一點兒,我就能給你愛。」
他輕聲細語,吐出惡魔般的詞匯,一字一句,都讓我如墜冰窟。
可我卻還是維持著表面的平靜:「我知道了,冠月,給我一點時間。」
給我一點時間,我會讓你過上你口中的這種生活。
「隨安,我比你想象中的難以對付,是不是?」
他輕笑著問我。
「是。」我點點頭,也對他微笑,「我也沒想到,原來你並沒有我想象中那麼迷戀我。」
他摸了摸我的頭:「寶貝,我是個瘋子,不要揣測我。」
他收起藥箱,從口袋裡摸出我的手機遞給我:「手銬可以不戴,腳镣還是不能解開。今天你做錯了,懲罰就先記著,打完電話把手機放在桌子上,我在臥室等你。」
他並沒拖泥帶水,很快離開了客廳。
我攥著手機,翻開通話記錄,佳穎打了幾個電話,最後一個被接了起來,不知道梁冠月跟他說了些什麼。
家裡沒聯系過我,我想了想,撥通了母親的電話。
通話過程中我還算自然,沒露出任何破綻——我跟父母說公司要封閉集訓兩個月,涉及機密,不能帶手機,父母不了解我的工作內容,竟相信了。
掛斷電話,我的手指停留在佳穎的名字上,思前想後,卻最終沒有按下去——梁冠月說過,我隻能打一個電話。
我向來是個堅韌不屈的人,二十天過去,此刻卻真的沒有勇氣。
或許他真的在一點一點潛移默化地改造我,這個念頭令我毛骨悚然,我正在變成一隻畏首畏尾,害怕主人責罰的小狗。
手機緊攥在我汗湿的手心裡,我咬緊嘴唇,最終還是將它放回了桌子上。
我將頭仰在沙發靠背上,讓脖子緊貼光滑的皮面,仰起臉卻看見梁冠月正站在樓梯口,似笑非笑地盯著我看。
他似乎已經看了我很久,或許連我剛剛的掙扎都盡收眼底。
我感到皮膚上冒出了一顆一顆的雞皮疙瘩,連頭皮都在發麻,他灰棕色的瞳孔在陰影中閃爍著陰森的笑意,令我不自覺地驚叫出來。
「寶貝,還好你乖。」他無視我的恐懼,輕輕柔柔地說,「剛剛你或許救了自己一命,也救了她一命。」
我驚魂未定地喘著粗氣,半天才站起來,慢慢地向他走過去。
「冠月,你不用這麼怕,我說了都聽你的。」
「你剛剛跟你父母說,要集訓隊兩個月。」他曖昧地從背後緩緩推我,像把我推進地下室一樣推進了臥房,「寶貝,你是有自信兩個月我就會放過你,還是有把握兩個月就能殺了我?」
其實我都沒有把握。
在這之前,我尚能胸有成竹地告訴自己,我有把握,他為我著迷。
但此刻,我險些功虧一簣,弄丟了我唯一的籌碼。
我看著他,平靜地說:「冠月,兩個月後,如果你還沒有放過我,我還沒能殺掉你,那麼,我就會殺掉我自己。」
他聽了我的話,發出了一聲像是嘲弄又像是寵溺地笑:「你不會的,隨安。」
他篤定地看著我,繼續說:「你不會放棄你的生命,因為你熱愛它。」
我得承認,他是對的,我從未想過為了這個人和他帶給我的苦難而結束生命。
他不值得。
苦難總會過去,我一定會咬著牙熬到那一天的來臨。
梁冠月很了解我,所以才會如此自信地對我說:「說白了,生命對你而言有價值,而對我來說,並沒有。」
「沒有嗎?」我對著他笑一笑,輕聲地反問,緩步湊上前去,環住他的脖子,「冠月,我來賦予你,你生命的價值,你說好不好?」
他的嘴角勾起一個很好看的弧度,靜待我這一尾咬鉤的魚。
「願聞其詳。」帶著這樣的笑容,他對我說。
我踮起腳尖兒,輕輕吻住他的嘴角,分開時用蒙眬的眼睛看著他。
「毀滅我吧,冠月,按照你的想法,破壞我吧。」我將手掌抵在他胸前,感受他越來越快的心跳,「用盡所有卑劣的手段,用盡一切野蠻的方式,如你所願的,改造我吧。」
他心如擂鼓,眼眸卻愈發沉鬱。
「隨安,投其所好這一招你已經用過了,你確定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
「把我碾成殷紅的花泥,剝奪所有顏色,把我藏在寂寞的山谷裡,做一支了無生趣的百合。」我依舊看著他笑,「冠月,這不就是你生命的價值嗎?」
他緊盯著我,表情像在笑,又像是在痛苦地克制。
「隨安,你不會知道我現在想要怎樣處置你,真的,你不會想知道的。」
「你試試看,冠月,我陪你試一試。」我用指尖去撫摸他面部稜角分明的骨骼,呵著氣補上後半句,「但是冠月,如果你做不到,如果你失敗了,如果我還是我……」
我斂著眼睛後退兩步,冷漠地看著他:「到那個時候,冠月,你沒有價值的生命,我會親手結束它。」
他的表情很糾結——看得出來,他的謹慎與精明使他不願答應這個賭注,但骨子裡一些無法控制的東西,卻迫使他鬼使神差地吐出一個「好」字。
他有這麼這麼多的優秀品質,他好看又強大,可是結果呢?這些看似美好珍貴的東西,隻需一顆惡的種子,就能吞噬。
梁冠月是一個不折不扣的變態。不是什麼中二,什麼腹黑,什麼外冷內熱,什麼控制欲強。
他就是純粹的,不加掩飾的惡,有時,他就是惡本身。
可怕的是,他對自己的惡坦然承認,欣然接受。他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知道是非對錯,知道我是會痛的。
他懶得給自己找任何借口,甚至不屑於去假借愛的名義。
要多麼強大的心理素質,才能如此?
這樣一個人說想要毀滅我,卻並不把我當成他的敵人。
我該怎麼做?
在知道他不夠迷戀我,更談不上愛我之後,我到底應該怎麼做?
我手腕上的傷看著嚇人,但因為梁冠月按時給我上藥,好得竟然非常快,左手幾乎看不出來,右手也隻有一道很淺很淺的疤痕。
這傷好了以後,他也沒再去提戴手銬的事情,反倒是我有時為了看他失控的樣子,提議在床上用過幾次。
有一次我用手銬之間冰冷的鏈條勒住他的脖子,微笑著稍稍鎖緊,他竟沒掙扎,隻是動作更加兇猛野蠻,像是希望我就這樣死去。
這是我自找的,我咬著牙默默承受,還要面帶笑容。
手上卻是沒有放松的,我翻身跪坐在他腹間,勒住他的喉結,雙臂撐在床頭,將他鎖在臂彎和床板形成的枷鎖裡,腳上的镣銬一下一下毫不留情地磕著他的恥骨。
「咔嚓——」
這個聲音是我用嘴發出來的,就像是頸子斷掉的清脆響聲。
聽到這聲音的一瞬,他撐起身體,緊緊地抱住了我。
他居然繳械了,在我「殺」掉他的瞬間。
我拍拍他的背,笑出了聲。
「冠月,原來你不隻是個瘋子,還是個賤貨。」我輕輕吻過他的鬢角,含住他的耳垂,壓低聲音說,「我都不知道你這麼愛我,居然想要死在我身上。「
「夠了隨安,你會死的。」他喘著氣,摸了摸我的後腦,不知道是在安撫我還是安撫他自己,「你真的會死的,隨安,我快要瘋掉了。」
我笑呵呵地把下巴擱在他肩頭,對他說:「明天帶我出去一趟吧。」
他情緒沒什麼變化,就是反問:「你覺得可能嗎,寶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