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之言最近是我們病房的常客。
「你一個骨科醫生,天天往這兒跑,想奪我飯碗?」張醫生不滿。
「你少管。」他任性而灑脫,絲毫不在意,又轉過來問我:「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頭暈。」
「吐了幾次?」
「三次。」
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額頭,「有點燙,沒吃藥?」
「難吃。」
「你……別任性。」
「陸之言!你是她醫生還是我是?你把我的臺詞說完了我說什麼?」張醫生在旁邊不幹了。
「你在這裡很礙事。」陸之言盯了他一眼。
「那我走?」張醫生氣得走了。
「過來,我喂你。」陸之言把藥遞給我。
「苦。」
「快吃,吃完我帶你出去。」
「去哪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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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想去哪兒去哪兒。」
……
他沒有食言,他真帶我出去了。
看電影,喝奶茶,吃串串,一樣沒落下,甚至還帶我去蹦迪。
這個陸醫生,好像不太正經。
「第一次來?」
「嗯。」
他把我推到舞池中央,「不用害羞,黑燈瞎火的,別人也認不出你。」
這一晚玩得有點過於盡興。
他讓我知道,原來生活還可以如此放肆。
「你不怕你的病人知道你一個醫生還喜歡泡酒吧嗎?」
「我是醫生,又不是和尚,不用吃齋念佛吧。」
也是。
真羨慕他啊,活得像一陣自由的風,沒有人可以定義他。
事實上,就算別人定義了,他也絲毫不在意。
過了好一會兒,我才發現他盯著我看。
「看我幹什麼?」
「沒什麼。」他收回目光。
「開心嗎?」他問我。
「嗯。」
「那以後每天都這麼開心吧。」
「好。」
他很兇,也很直球。
明明我們認識不久,他卻像個老朋友跟我聊天,他說希望我以後的每一天都這麼開心。
我的心情有一些低落。
原來太久不被愛了,別人稍微對我溫柔一點,我鼻子就酸得不行。
「怎麼,想他了?」他看我情緒不對,問我。
「沒。」我說的是實話。
「回去吧。」他有些煩躁。
回到醫院,他守著我睡著,替我拉了拉被子,然後停在那裡不動了。
模糊中,我感覺到有人親了我額頭一下。
我嚇得不敢動。
「一日女友結束啦。」他小聲道,「以後要乖乖吃藥。」
他走了。
我才松了一口氣。
15
第二天,在我吐得撕心裂肺的時候,秦遇來了。
他一身正裝,頭發有些凌亂,手裡還拿著公文包。
像是直接從法庭趕過來的。
他站在護士站,焦急地詢問什麼,一轉身就看到了剛從廁所出來的我。
短短幾米,我和他像是隔了整個世紀。
他手抖得公文包掉地上了。
他快步走過來,看著我光禿禿的頭,有些想抱我,又有點手足無措。
「怎麼這樣了?」
「怎麼不跟我說?」
他聲音低沉。
他都知道了啊。
是陸之言告訴他的嗎?
「沒必要。」我語氣帶刺,「你是我的誰啊?」
我挺後悔的,早知道會被他看見,我剛才就該聽姥姥的話戴個假發。
現在的樣子醜死了。
「我是你男朋友,是你未婚夫!」
我突然就笑了,「我們分手了。」
「我沒同意!」
秦大律師還是一如既往地要爭個輸贏啊。
我嘆了一口氣,「可是現在不是秦大律師說了算的,得去問問閻王。」
說完我轉身回了病房。
他愣在那裡,然後去找了醫生。
我坐在病房裡,透過玻璃窗看他。
他一直摁著太陽穴打電話,像是在找人。
電話打到最後,他像一隻喪家犬,無力地坐在病床旁邊的凳子上。
「所以,你把孩子打了,是為了做化療是嗎,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知道嗎,我整夜整夜地想,你為什麼如此狠心……」
他說著說著,眼睛就紅了。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我面前哭。
我沒覺得感動,隻覺得他很煩。
本來我都快忘記失去孩子的痛苦了,他還非要強迫我把傷疤撕開。
「就算沒得病,我也沒打算留下這個孩子。」
他愣住了,「為什麼?」
「我怕你在和別人的紀念日讓我把他剖出來,也怕你把和別人約定的孩子的名字用在他身上,更怕網友網暴他說他是不被歡迎的存在,他應該去死……我不會要他的,我不會讓他經受這些。」
秦遇聽完突然就崩潰了,抱著我說他錯了。
「我不會再跟她聯系了。
「我們結婚好不好?
「明天就結婚。」
哦,他想了半天,覺得結婚能治我的病。
「不好。」我平靜地看著他。
我最不需要的就是同情。
他明明知道,我需要的是愛。
從這以後,他整天都守在病房,悉心照料我,仍舊沒有放棄勸說我嫁給他。
我對他冷眼相向,他說話我當耳旁風,他看我我就躲開他的目光,還整天朝他發脾氣。
我把肆意妄為發揮到了極致,他還是無限制地寵著我。
「你難受就跟我說會兒話好不好?算我求你?」
「你恨我,你生我氣,打我、罵我都可以,你能不能別什麼事都憋在心裡?」
……
一瞬間,我竟然和他位置互換了。
他卑微地,小心翼翼地照顧我易怒的情緒。
可是我覺得他好陌生,我依舊不想跟他說一個字。
他去繳費的時候,病房來了一個不速之客。
16
「你不就是用自己的病困住一個男人嗎?
「你又比我高尚了多少?
「我和他的戀愛跨越了他整個青春,你知道他喜歡什麼,討厭什麼嗎?
「你都要死了,憑什麼跟我爭?
「你裝修的房子,買的家具,種的花,將來都是我的。」
……
真的聒噪。
「哦,你對自己這麼有信心,怎麼還要靠裝失憶來挽回一個男人呢?」
我笑著問她。
「我裝失憶怎麼了?過程不重要,現在所有人都站在我這一邊,結果就是他會接受大家的祝福和我在一起,不就好了。」
我笑得更厲害了,「接受大家的祝福?我聽說你要開始抖音帶貨了,怎麼,你一輩子都要活在抖音的人設裡嗎?」
「戴一輩子面具,也真是可憐。」
「你!」
她氣得臉色慘白,很快又回嘴:「唐冉,你隻是我的影子。但是燈一關,影子就沒了。
「我會成為大網紅,會賺很多錢,會給他買豪車買別墅,你能帶給他什麼?
「你的病就是個無底洞,隻會拖垮他、榨幹他,讓他負債累累,重回小時候清貧的日子。
「你別那麼自私。」
「哦,然後呢。」如果在以前,我聽到這些話,又要感覺天塌下來了。
現在我卻異常平靜。
因為我的天早就塌下來了,好像也沒辦法更慘了。
「你死了,你的姥姥都沒人送終了呢,真是可憐。如果你主動放棄……」
「唐姌!」
行吧,我承認,我還是低估了她。
我被她激怒了。
姥姥是我的底線。
「幹什麼,又要打我嗎?」她笑著問。
我死死地盯著她,最後撥通了秦遇的電話。
「好啊,結婚,我要一個世紀婚禮。」
說完我就掛了。
秦遇很快就衝回了病房。
「秦遇哥哥。」唐姌很蒙,又像一隻受傷的小鳥。
「麻煩你,讓她滾出去。」
我蓋上被子,不想再看這兩人的苦情戲。
「秦遇哥哥,你這幾天不接電話……」
「滾。」
啪!是秦遇關上門的聲音。
「你放心,我不會再讓她出現在這裡。」
「隨你便。」
17
這幾天他開始籌備婚禮。
選婚紗、婚戒,都是他一手操辦的。
姥姥看著我,「想通了?小秦對你不離不棄,還算個男人。」
「姥姥想看著我嫁人嗎?」
「以前想,想著有人愛你,有人照顧你,我這個老太婆也走得安心。
「可是現在,姥姥什麼都不想了,姥姥隻想你開心,怎麼都好。
「你要是一輩子嫁不出去,姥姥就照顧你一輩子。」姥姥拉著我的手,「我的唐寶開心嗎?」
我愣了一會兒神。
其實得了癌症後,剛開始我很害怕,後來又覺得反正沒人愛,我活著也是別人的負擔,死了何嘗不是一種解脫。
我都不怕。
唐姌的話,讓我突然有些怕了。
姥姥老了,這麼照顧我,隻會讓她心力交瘁,而我多活一個月,就更多花一點錢。到最後,治病用了我們所有的積蓄,我還是活不下來,留下姥姥負債累累,她怎麼辦啊?
「開心啊。」我衝她笑笑。
婚禮前一天,我不讓秦遇來醫院。
「這是習俗,男女結婚前一天不能見面。」
他很聽話。
我告訴姥姥:「姥姥,你能不能幫我回家布置一下房間?」
「我想美美地出嫁。」
「好,你晚上一個人能行嗎?」姥姥有些不放心。
「還有那麼多護士呢。」我抱著她撒嬌。
「行,乖孫女,姥姥這就去買氣球和彩帶。」
我去了一趟銀行。
其實工作幾年,我的錢都存著,裝修是秦遇出的錢。
很早之前我就想買一個房子,把姥姥接來一起住,不過現在都還沒存到首付,治病又花了一些……
我把錢都轉到了一個卡裡,給姥姥寄了一個快遞。
然後我又去吃了我愛吃的牛肉粉,還買了喜歡的奶茶。
都隻吃了一點點。
以前喜歡的東西,現在竟然吃起來也沒滋沒味了。
再加上一吃東西,我就想吐,渾身都難受,我更是吃不下了。
我拿著奶茶,搖搖晃晃地走到一棵樹下,痛到扶著樹坐下。
我開始跟姥姥打電話。
聊了很多小時候的趣事,姥姥又跟我嘮叨了一遍早點睡,不舒服要叫醫生。
「姥姥。」
「嗯,怎麼了?」
「沒什麼,就想叫叫你。對了,你做的紅燒鴨我特別愛吃,一想到就流口水。」
「大半夜的,行,明天姥姥做了給你帶過去。」
「好啊。」
「姥姥,你要答應我,你一定要長命百歲。」
「又來了,行行行,姥姥答應你。」
「那,晚安。」
「晚安。」
掛了電話,我痛得深吸幾口氣。
好不容易緩過來,我又回了幾條同事的信息。
當初辭職突然,有好多工作都沒交接好。
「你真不回來了?我們都好希望你回來啊,你別管網上的噴子了。」
「嗯,好。」
原來同事還以為我是因為輿論發酵才辭職的啊。
也挺好。
在樹下呆坐了半個小時,這一刻我竟然不知道還能該跟誰告別。
最終我還是撥通了那個在夢裡反反復復出現的電話號碼。
「我找劉娟。」
「她在給孩子洗澡,你是誰?」
很快,那邊傳來一個女人的聲音,「誰找我?不會是騙子吧?」
哦,這是我媽的聲音。
「打錯了。」
我掛了電話。
我沒勇氣也沒力氣給我爸爸打電話了呢,算了吧。
闲來無事,我發了一條抖音,是白天的錄音,發完就刪了軟件。
想了想,我又給陸之言發了消息。
生命的最後一刻,我竟然想起了這個不過認識一個月的男生,還想跟他告別。
最後,我跟所有人告別完,隻剩下了秦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