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正不管我怎麼罵他,隻有他聽得見。
在他爸媽眼裡,我都是受委屈的那一方。
傅宴開有口難言,幹脆把我叫到了外面。
他說:「除了離婚,其他的事我都能答應你。」
【我在外面養男人,你也能答應?】
「書覓!」
【早點離婚吧,至少,在我死之前,還我一個清淨。】
「你就那麼討厭我?」
傅宴開會問出這句話,我著實沒想到。
但他此刻的表情,卻又是認真的。
他說:「書覓,我們重新試試好不好?」
16
我懷疑傅宴開被他爸媽逼瘋了。
要不然,怎麼會說出這麼神經質的話?
我跟他之間,開始過嗎?
既然不曾開始,又何來得重新試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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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心裡,很鄭重地,一個字一個字地對他說:【傅宴開,我從來沒有喜歡過你。】
哪怕是在最開始的時候,也隻是想要好好過日子。
跟喜歡,一點關系也沒有。
【趁現在我還願意跟你好聚好散,我們去辦離婚手續,再拖下去,我不介意起訴離婚。】
到時候鬧得難看,反正不是丟我一個人的臉。
傅宴開被我氣得冷笑連連,咬牙道:「書覓,我真是小看你了!」
【過獎。】
正當傅宴開被我氣得快要吐血的時候,護工阿姨忽然急匆匆地跑來叫我:「覓覓!」
我抬眼看去,對上她滿是焦急的視線,心裡咯噔一下。
不好的預感如漣漪般,一圈又一圈地在心湖蕩漾開。
護工阿姨讓我快回病房:「你媽不行了,正找你呢!」
耳邊似有驚雷劈下,一片嗡嗡聲。
幸好有護工阿姨一路扶著我,帶著我,才讓我快速回到病房。
醫生和護士都來了,烏泱泱地圍了一圈。
傅宴開的爸媽看上去也挺著急的,他媽還來安慰我:「覓覓你別擔心,我們找最好的醫生,一定能治好你媽的。」
治不好了。
我們家這麼有錢,什麼藥都買得起,多貴的醫生都請得來。
隻有生死,無法改變。
醫生在進行了一系列的檢查後,很無奈地回頭對我們搖了搖頭。
那一刻,我好像聽到自己的心,輕輕地碎開了。
醫生和護士散開,我看到我媽朝我伸手。
本能而機械地,我走上前,顫抖著握住了她的手。
「覓覓......」我媽的聲音變得很輕,氣若遊絲,「媽媽要走了,你別哭。」
我想聽她的話,想讓她安安心心地走。
可我的淚腺根本不受我的控制,眼淚一直往外冒。
我媽抬起另一隻手想要給我擦眼淚。
但她太虛弱了,隻抬起了一點點,就又掉下去了。
「覓覓,別哭。」
我拼命點頭,張著嘴想要說話。
我記得,自己小時候也是能發出聲音的。
叫過爸爸,叫過媽媽。
如果這個時候能喊一聲媽媽,是不是也能少一點遺憾?
可我喊不出來。
無論我怎麼把嘴巴張大,就是沒有聲音從我的嘴裡出去。
直到傅宴開上前,對著我媽輕聲說:「覓覓想叫你一聲媽媽。」
我媽渾濁的眼裡,忽然亮了亮。
她笑著對我點頭:「媽媽聽到了。」
隨後,她又示意其他人都出去,隻留下了我和傅宴開。
我還以為,她要叮囑傅宴開以後好好對我。
可她卻拉著傅宴開的手,似懇求一般,低低地問:「你能不能......同意和覓覓離婚?」
傅宴開愣了一下,眼神轉到我的臉上。
我忽然停止了哭泣,抬手按住自己的胸口。
那裡面很疼,好像有什麼東西,終於徹底碎掉了。
從前,我媽擔心她死後我身邊沒人,所以想要找個人照顧我。
此刻,她擔心她死後我會受欺負,所以懇求傅宴開放我自由。
「你同意跟覓覓離婚,行嗎?」
傅宴開不知是承受不起將死之人的懇求,還是良心發現,最後答應了下來。
我媽如釋重負般地松口氣,又摸摸我的頭:「覓覓,以後做你自己,要開開心心地。」
【好。】
「媽媽先去找爸爸了,你遲點來,下輩子還當我們的女兒。」
【好。】
「覓覓......」
最後那一刻,我把我媽抱了起來。
她是在我懷裡咽氣的。
我握著她的手,一點一點感受著她生命的流失。
【媽媽,我可能要最後不聽話一次,我馬上就要來找你和爸爸了。】
17
我醒來時,發現自己在病房。
傅宴開坐在床邊。
不知道時間過去了多久,但他的下巴,已經冒出了胡渣。
見我掀被子,傅宴開連忙說:「你媽的後事,我已經讓人去辦了,你別急。」
【滾。】
幹脆利落的一個字,把傅宴開說蒙了。
他忍著脾氣:「書覓,我已經答應你媽會跟你離婚,你能不能把你對我的討厭,也收一收?」
【收不了,除非你死了。】
傅宴開:「......」
交談無果,他隻好起身去外面抽支煙冷靜冷靜。
回來時,看到我低頭在手機上飛快打字。
傅宴開敏銳地覺察到不對勁,長臂一伸就從我的手裡把手機搶走了。
再一看我打的字,他的眼睛都瞪大了:「書覓,你非要這樣嗎?」
【我說過了,如果你不肯離婚,我不介意把事情鬧大。】
我準備發離婚聲明。
管它會不會影響傅宴開的聲譽,管它會不會影響傅氏集團的股價。
我都要死了,還管別人的死活?
傅宴開與我對視許久,不見我有半分的退讓。
終於,他似無奈至極地嘆了口氣:「書覓,我已經答應了你媽,會跟你離婚的。」
【別提我媽!】
【要不是你去醫院說你不喜歡我,她怎麼會受刺激這麼快就走了?】
傅宴開愣了愣,解釋道:「我沒有說那句話,我去醫院,是去了解你的病情。」
「後面想著反正來都來了,就去看看你媽,我什麼都沒說過。」
是我媽太聰明了,從他的言行舉止間,猜了出來。
傅宴開跟我道歉:「是我不好,我應該先跟你說一聲的。」
那樣的話,至少有個準備,很多事也能串一下口供,不會讓我媽套了話。
我滿心怨懟,可仔細想想,又覺得一切都應該怪自己。
如果早點說出不喜歡傅宴開。
如果婚禮當天沒有忍下那口氣。
太多如果了。
我好累......
18
傅家原本要大辦我媽的喪禮。
後面依照我的要求,一切從簡了。
我媽下葬後,我就搬回了自己家。
有八卦媒體跟著傅宴開,好幾次拍到他來我家樓下,但都沒有進門。
於是外界便起了猜測,說我們兩家鬧翻了,我跟他即將離婚。
這一消息引起了傅氏集團的股價下跌。
傅宴開的爸媽來找我,希望我搬回去住。
「書覓,你也要為我們考慮考慮。」
「真說起來,宴開也沒有哪裡對不起你。」
「我們家要是垮了,對你又有什麼好處?你這麼鬧死鬧活的......」
「媽!」傅宴開匆匆趕來,打斷了他媽的話,「你們先回去。」
他爸媽很不滿,冷著臉僵持在原地。
傅宴開回頭看了我一眼。
發現我坐在那裡一動不動。
我的心裡,也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他忽然就有些害怕,上前來問我:「書覓,我帶你出去走走好不好?」
自從搬回來後,我已經有大半個月沒有出門了。
這麼大一棟房子裡,隻有我一個人住著。
我不會說話。
也沒有人跟我說話。
我放任自己在無聲的世界裡往下沉,一直往下沉......
19
傅宴開沒管他的父母,把我帶到了外面。
上車後,他問我:「你有沒有想去的地方?」
我看著車外的陽光,那麼熱烈。
身體裡幾乎死掉的血液,好像突然間活了過來。
我用心聲說:【我想去商場。】
傅宴開點點頭。
他知道我此刻肯定沒有逛街的心情,但還是照我的話去做了。
我買了條大紅色的裙子,又讓櫃姐給我化了妝。
傅宴開逐漸猜到,我是想打扮好自己,以最好的姿態去看我爸媽。
「......」
到了墓園,夕陽正好。
天邊絢爛的晚霞將墓碑鍍上了一層金黃色。
我站在墓前,拎著裙角,輕輕地轉了個圈。
同時,用心聲問:【爸爸媽媽,我今天好看嗎?】
【像不像小時候那次生日,你們都還在,我也穿的紅裙子。】
【我這樣來找你們,你們肯定能認識我吧?】
【一個人活著好累,我好想你們。】
傅宴開就站在我的身後,我心裡說的每個字,他都聽得到。
我也不怕他聽到。
事到如今,我早就什麼都無所謂了。
可傅宴開不想無所謂。
他上前來,從後面抱住我。
沙啞的嗓音,像是在竭力克制什麼:「書覓,醫院那邊有消息了,找到了合適的配型,隻要做完移植手術,你就能一直好好活著。」
【不必了。】
「可你不是說,你不想死後還做我們傅家的鬼嗎?我讓醫院把手術定在一個月之後,我們先去民政局辦手續,等你做完手術,正好可以拿離婚證。」
這樣的條件其實誘惑挺大的。
至少在我媽死之前,我會毫不猶豫地答應。
可現在,我一點也不想繼續活著。
身體上的折磨可以忍,心裡的痛卻好像會吞噬一切。
【傅宴開,我累了。】
「那我求你,答應做手術好嗎?」
我還是搖頭。
脖子上忽然砸下一顆冰冷的液體,而後是傅宴開愈發沙啞的聲音:「你爸媽,也希望你好好活下去, 就當是為了他們,不是為了我,好不好?」
「我們可以先領離婚證,然後你再進手術室」
「書覓......」
【好。】
20
拿離婚證的那天, 傅宴開看上去心情很好。
穿了嶄新的西服, 襯衫領子都是筆挺的。
他低頭看了看手裡的小本本, 又抬頭對我說:「我送你去醫院吧!」
我搖頭。
但他還是堅持要送我去醫院。
「說好的拿了離婚證你就進手術室,我不親眼看著,萬一你半路跑了呢?」
我沒再表態。
不知道怎麼的,今天心裡總有種怪怪的感覺。
明明傅宴開全程都表現得很輕松,可他身上散發出來的氣場,卻又莫名地沉重。
到了醫院後, 一切都準備好了。
傅宴開一直跟到手術室門口。
在我進去之前,他俯身說:「書覓,別怕,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我其實一點都不怕。
看上去,更怕的人是他。
也許在那個凌晨,蒼穆的話點醒了他。
也許,日久真的生了情。
隻是太遲了,都太遲了。
「......」
我的手術很成功。
出院前,傅氏集團的律師來找我,讓我籤一些文件。
是離婚後,傅宴開主動要求對我的補償。
折合下來, 差不多還了一半我家當初注資的錢。
律師說, 這是傅宴開的能力範圍內,能給我的最大補償了。
傅宴開沒有出現。
在後來很長很長一段時間裡,他既沒有出現在我的面前, 也沒有出現在公眾的視野。
傅宴開的爸媽低調了很多, 哪怕有八卦媒體當面詢問傅宴開的事, 他們也都避而不談。
我把家裡的財產, 都換成了賬戶餘額。
散場的時候,宋栀對傅宴開的留戀,就差直接寫在臉上了。
「(書」那天的天氣很不好, 一直在下雨。
我站在機場的玻璃幕牆前看外面落雨,忽然間從倒影裡看到一個熟悉的身影。
可回頭去看,來來往往的人群裡, 皆是陌生的臉龐。
他們行色匆匆,都在奔向更好的人生。
無暇來時路。
21
兩年後,農歷新年。
久不露面的傅宴開在社交平臺發了一則動態:【新年快樂。】
配圖是一張機場的背景照。
隻是照片裡, 除了玻璃,並無人影。
大家好像都不知道他在祝誰新年快樂。
又好像, 都知道。
眾多點贊, 無一評論。
傅宴開發完動態後, 正準備放下手機,忽然進來一個陌生電話。
號碼歸屬地顯示國外。
接通後,電話那頭先是沉默了許久。
然後, 傳來一句:「新年快樂。」
不是心聲,是真正從喉嚨裡發出來的,動聽如天籟的聲音。
傅宴開沒有回復,那邊也很快掛了電話。
可這一天, 成了傅宴開有生以來,最高興的一個新年。
她說:新年快樂。
書覓,你也快樂。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