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拉住他的衣角:
「真的不是我。」
祁慎冷冷甩開,我一個踉跄,差點摔成狗吃屎。
要到後來,我才知道,在祁慎心裡,蠢與壞,是一體兩面。
像我這種蠢人,壞一點,也很正常。
他用龍袍的袖口,給郡主擦淚。
我站在一旁,難堪又尷尬,大臣們和將軍夫人七嘴八舌,為我說話:
「她就是燒著玩而已。」
「葉姑娘一定是有苦衷的,我看此事另有隱情!」
將軍夫人連連安慰我:
「葉姑娘,沒事的,我和朋友聊天的時候,也經常不小心把他的手點著。」
祁慎的眼神很冷,看向所有為我說話的人:
「再說一句,誅九族。」
所有人都安靜下來。
10
故事講到這裡,我有點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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帥哥懶洋洋地曬著太陽,聲音很散漫:
「祁慎和那個晦氣郡主,他們在欺負你。我幫你殺了他們,怎麼樣?」
「不行。」
「為什麼不行?」他眼底有冰冷的笑影:「你想想,我把刀架在郡主的脖子上,然後呢,你就居高臨下趾高氣昂問她『還燒不燒了!說!還燒不燒了!』然後呢,郡主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對你磕頭『不燒了不燒了,我下賤我下賤』。這你不得開心死?」
我去,這個場景確實很有誘惑力!
但是我想了想,還是搖搖頭:
「雖然這 b 我是真想裝,但是我還是不喜歡殺人,每次一殺人一打仗,我就沒飯吃,那些老百姓也沒飯吃。」
「哦。那那個什麼祁慎,你還喜歡他嗎?」
我也問自己,我還喜歡他嗎?
那天,郡主受了驚,
她自小體弱多病,這次病得格外重,便託侍女給祁慎寫了封遺書:
「陛下,自那日後,臣女身體受驚,實在痛苦,恐命不久矣,望陛下以大局為重,勿要掛懷。」
祁慎用盡天下珍稀藥材,網羅天下名醫,為她治病。
就連和楚國的戰役,都沒有上心,被楚宵輕易打敗。
打了敗仗,按規矩,要獻上珍寶和美人。
本來,楚國要的美人是祁慎最心愛的長樂郡主,
但祁慎讓使臣和楚國談判,說「我們有天下第一的美人葉傾,願意用她替代長樂郡主。」
我就這樣被送走。
離開祁國那天,我覺得心口很痛,再也不要喜歡祁慎了。
我回過神來,看著帥哥:
「祁慎觸碰到了我的逆鱗,我再也不喜歡他了!我還是比較喜歡你,我覺得你很帥氣。」
他愣住了,紅了耳尖:
「什、什麼亂七八糟的話……吵死了,給本王安靜。」
「『本王?』原來你是楚宵啊!那好辦了,走啊我們去上床,今日妖妃(1/1)。」
「葉傾,你和朕之前見過的女人都不一樣。」
我嬌羞地揉發梢:「討厭啦!哪不一樣?」
他說:「她們腦子都正常。」
11
楚宵很支持我的妖妃事業,我烤了吉祥鳥,他也毫不在意。
有御史彈劾我:「陛下,葉妃娘娘是紅顏禍……」
我抬頭看向那個御史。
御史:「紅顏禍……嚯!我勒個神顏啊。」
楚宵坐在龍椅上問他:
「愛卿,剛剛要說什麼?」
御史拎起彈劾我的奏章就吃了下去:
「臣提議冊封葉妃娘娘為皇後,古人雲相由心生,娘娘能長成這樣,人一定也不錯的!!!」
有臣子呆呆看著我的臉說:「臣、臣附議!而且葉妃娘娘還會呼吸,就真的很加分诶!」
「她還會走路,更哇塞耶!一代賢後!」
楚宵說:
「客觀的,正確的,一針見血的。」
就這樣,我的封後大典,熱熱鬧鬧地開始籌備啦。
我其實有點擔心,我問楚宵:
「但是我很笨,很笨的人,也可以當皇後嗎?」
楚宵的神色是少有的認真,
他摸了摸我的頭:
「阿傾,這世界上聰明的人太多了,純粹的人卻很少。」
我聽不懂,但感覺很是開心。
12
我本來以為,我走了,祁慎會和長樂好好過日子。
可這天,王嬤嬤急急趕來,告訴我:
「娘娘,祁慎陛下殺了長樂郡主。」
「啊?」
王嬤嬤說,原來,長樂一直騙了祁慎!在祁慎小時候,救了他的人,並不是長樂郡主,而是我。
我指著自己的鼻尖:
「我?瓦達西?」
王嬤嬤說,祁慎派人去查了,
原來,在我四歲那年,遇到綁匪追殺祁慎,眼看他就要被抓住,我故意發出聲音,引綁匪追我,救了他的命。
我並不是一出生就傻,而是那一次我為了引開綁匪,滾下山坡,磕了腦袋,至此痴傻,也失去了四歲前的記憶。
長樂郡主躲在樹後,目睹了這一幕,冒充我領了功勞,騙了祁慎十幾年。
祁慎大怒,下令將長樂郡主問斬,
郡主崩潰大哭:
「為什麼!祁慎哥哥,這麼多年,你難道沒有愛上我嗎?你怎麼忍心……」
祁慎不為所動,甚至繼續審問她的侍女,
侍女把郡主做過的錯事全說了出來,自然也包括那一件事——
「陛下,其實那一次,是郡主自己把手放在火燭上的,葉姑娘確實是被冤枉的……奴婢知錯了!奴婢知錯了!」
祁慎冷冷下令:
「全殺了。」
他閉上眼,做了一個決定。
13
我怎麼都沒想到,祁慎,竟然違反了停戰協議,
他帶領祁國全部兵力,硬生生攻到了楚國城下。
我ţů⁻衝上城樓,看向他時,被驚得站在原地,幾乎動不了。
他漂亮的眉骨上沾了血,更顯得那張臉有一種邪神般的俊美。
他抬眼看我,眼中暗焰點燃如被風獵獵吹動:
「阿傾,之前是我認錯了你,現在我來接你回家。」
我呆呆後退一步,身後響起楚宵的冷冷的聲音:
「你要接我的皇後回家?這玩笑開的真夠大。」
祁慎冷冷地笑了:
「楚宵,阿傾並不喜歡你,你卻這樣將她困在身邊,難道她會開心嗎?」
楚宵像是聽到了什麼笑話,笑得很開心:
「阿傾不喜歡我?她最喜歡的就是我好不好。」
祁慎也笑了,語氣篤定:
「既然這樣,那就讓阿傾自己選。」
楚宵冷哼一聲,算是同意。
祁慎看向我,語氣中有某種理所當然:
「阿傾,過來,我們走。」
我愣愣看著他的臉。
哪怕沾染血汙和塵埃,他的臉也依舊矜貴好看。
但是現在,我看著這張臉,卻不會臉紅,也不會心跳了。
我搖搖頭:
「慎哥哥,我不喜歡你,我喜歡楚宵。我不能和你走。」
祁慎一動不動,如靜止般。
很快,他眼底劃過一絲無奈,蹙眉開口:
「阿傾,你是生氣我誤會你嗎?我已經知道,郡主的手不是你燒的。我已經殺了郡主,你別賭氣了,好不好?」
酸澀的委屈湧上我心口,我突然有點想哭:
「不是賭氣……我剛來楚國的時候,宮裡的人都在背後議論我,說我是狐狸精,是二手貨,我聽不懂,還和她們說謝謝,她們見了我都憋著笑。
「我天天提心吊膽,怕有人害我,讓我從一個妖妃變成一具妖妃……」
「我每天都在想,你一定很快就會來接我的,」
「到時候呢,你就會說,『阿傾,你辛苦了,你是個很好很用功的妖妃,嗯,筆記也記得很工整!走吧,我帶你回家。』我還給你配了登場音樂:So funny,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i ya.」
祁慎呆呆看著我。
「但是你一直都沒有來,再聽到你的消息,是說你在十裡長街鋪上繡了金線的紅綢緞,迎娶長樂郡主。大家都說這是全祁國最盛大的事……我躲在雞窩裡,抱著我的雞哭,吉星高照神武轟天暴龍大將軍的羽毛都沒幹過。」
說到這裡,我哭得好傷心:
「這麼多年,我一直很努力,為你做了很多,引開綁匪、割肉喂你、幫你擋暗器、努力做妖妃。但你還是不喜歡我。我不聰明,想不出好的辦法。」
祁慎一向冷靜,此時的語氣卻很急切,像是要追回什麼逝去的東西:
「阿傾,我現在喜歡你了,我帶你回家,這次不同,我絕不負你!」
「可是我已經不喜歡你了。」
我看向他,語氣中帶上了哀求:
「慎哥哥,你重新籤下停戰協議,然後就走吧。不要打仗了。就算你打贏了,楚宵死了,我也要陪他一起死的。」
他猛然抬頭看我,我也遙遙看著他:
「慎哥哥,我們不要再見了。」
14
祁慎眼底好像有什麼東西,在一寸寸崩塌。
我看著他:
「你撤兵吧,求你了。」
祁慎看著我的臉,沒有說話,一動不動,像是一尊雕像。
他身後的士兵不知道國君怎麼了,於是也一動不敢動。
天地間隻有風聲。
楚宵小心地用龍袍袖口給我擦淚。
楚國的兵馬已經集結完畢,如果祁國要打,楚宵也會奉陪。
但是我還是希望祁慎能離開,不要打仗了。
祁慎沉默了很久很久,他眼底竟似有淚,手指微微顫抖,幾乎握不住韁繩。
最後,他深深看我一眼,
終於回馬轉身,撤兵離開了。
他走得很慢,不知道是不是我看錯了,有好幾次,他竟然差點絆到身邊將士的馬腿,
明明他身邊有千軍萬馬相隨,背影卻還是顯得孤獨而落寞。
王嬤嬤有感而發:
「哎,這人啊,失去了龍椅皇權,可以再爭;失去了萬裡江山,可以再打;唯有這錚錚的真心不同。誰若是把它弄丟了,就再也找不回來咯。」
我也有感而發:
「我今天好像還沒喂雞。」
15
「阿傾,你喂雞啊,喂朕幹什麼。」
「陛下,我看妖妃都要這樣喂國君吃葡萄的。」
「問題不是喂葡萄,問題是你把甜的自己吃,壞的全喂朕嘴裡了……」
「幹什麼,你不滿意?」
「包滿意的。我楚宵誓死捍衛葉傾的妖妃事業。」
「嘿嘿。」
守在門口的王嬤嬤和小翠也笑了。
正是春日天光好。
【番外:祁慎】
1
兒時我遭遇了一次綁架,我跑不過綁匪,準備閉上眼等死,
但我沒死。有一個小姑娘救了我。
我隻來得及回頭匆匆一瞥,沒看清她的容貌,但她從此成了我心底的白月光。
七歲的我下定決心,以後要給她一世榮華,保她一世安樂。
我沒想到,我一直以來都認錯了人!
原來那個人,是阿傾,不是長樂。
我很生氣。
長樂喜歡汙蔑阿傾用火燒她,好啊,那我就讓長樂受火刑而死。
2
然後我集結兵馬,舉全國之力奇襲楚國。
一路廝殺,準備接阿傾回家。
阿傾肯定不會生我的氣的,她是那麼喜歡我。
當時,她不願代替長樂去楚國,丞相隻說了一句話——
「葉姑娘,你去了,陛下會高興。」
她便立刻啟程出發了。
她就像繞著人褲腿轉的小貓,隻要我願意揮揮手,她肯定會回到我身邊的。
3
我拼命趕路,夜以繼日。
她看到我來接她,不知道會有多高興。
可是,看到我,她卻哭了:
「我已經不喜歡你了,求你撤兵吧。」
她身邊那個楚宵,彎下腰,很溫柔地為她擦淚。
我愣愣看著,突然想起了兩件事。
第一件事是,
我當上國君後論功行賞,阿傾是第一。
說來好笑,她女紅、女德、詩書、琴藝均是倒數,唯獨助我奪嫡這件事上,竟拿了第一。
她背著我走出屍山血海,用命助我問鼎江山。
我問她想要什麼,封號封地、財寶金銀,都可以。
她想了想,說:
「慎哥哥,最近總是有人在背後說我壞話,說我又笨又蠢。慎哥哥你能不能去兇一兇他們?」
滿朝文武都憋著笑,
我臉色很黑,她把這麼嚴肅的功勞和皇家威嚴,看做兒戲嗎?
我冷冷開口:「閉嘴。」
她立刻不說話了。
今日論功行賞,她專門穿了粉底繡金花的襦裙,早早就來了,驕傲地坐在上首,
現在,她難堪地低下頭,不敢看百官的臉,
尷尬地憋著眼淚,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就連鮮亮的襦裙都變得灰敗。
我的心痛了一下,想要不要下朝了哄哄她。
我又對自己說沒關系,一個傻子而已,根本不會記仇。
就像我撿到她那天,
我把她當成奪嫡路上的一把刀,她卻覺得我是天底下最好、最厲害、最帥氣的人。
第二件事是,
後來她去楚國,我讓屬下打聽她在楚國過得如何,
屬下去問楚國宮人:
「宮裡有一個蠢笨美人,你可有她的消息?」
那位楚國宮人一臉迷惑:
「宮裡沒有蠢笨美人啊,楚王陛下把所有妃嫔都遣散了,隻留下皇後娘娘。」
屬下看了畫像,發現皇後娘娘就是阿傾。
那位楚國宮人很是生氣:
「你有幾個腦袋,敢說我們皇後娘娘蠢笨?全楚國誰不知道,皇後娘娘有大智慧!」
然後,那個宮人舉了一個例子:
在宴會上,皇後娘娘和楚王聊天,皇後娘娘問:
「陛下,你最怕什麼呀?」
楚王想了想:「朕最怕的,是身死名滅卻心願未了。阿傾你呢?」
「蜈蚣,那種很大的蜈蚣。」
宴席上有人竊笑,覺得皇後娘娘呆傻,
皇後娘娘難堪地低下頭去,像是做錯事的孩子。
楚王笑吟吟地牽起她的手說:
「阿傾,你的意思是,不必害怕無形之物,不必擔憂縹緲未來,而隻需要關心具體的實象。我們阿傾,真有大智慧。」楚王掃了一眼竊笑的人,提高了聲音:
「皇後聰慧機智,賞西域珠寶十箱,奇玩十箱,流光紗、吉貝布十匹,封地三城。」
皇後娘娘頓時昂起頭,眼睛亮亮的,揉著發梢笑。
她悄悄捅了捅楚王:
「原來我說的話是這個意思啊!我一直以為我笨呢。對了, 那個紗可好看了,我明天就讓人做成裙子。」
眾人也恍然大悟, 明白了皇後娘娘看似簡單的話語中,卻蘊藏著世界的真理。
宴席間頓時一片贊嘆之聲:
「原來這就是大智若愚!」
「皇後娘娘不但容顏無雙,而且還有大智慧。」
「對對, 簡單的話卻蘊含深刻的道理!」
剛剛取笑皇後的人, 頓時臊得抬不起頭。
4
從此再也沒有人說皇後娘娘蠢笨。
如果有人這麼說, 必會被反駁:
「皇後娘娘是有大智慧的, 你自己悟不出娘娘話中的真理, 就要說娘娘蠢笨?我看你最蠢笨!」
「是呀,要知道, 楚王陛下三歲作詩, 七歲論策, 是家喻戶曉的天才, 連楚王陛下這樣的天才都說皇後娘娘聰慧,那還有假?」
兩件事對比, 顯得我是那麼差勁。
那天,阿傾站在城樓上, 說她不喜歡我, 但喜歡楚宵的時候,我就一直在想這兩件事。
我在風裡想了很久很久,然後聽了阿傾的話,策馬回韁,撤兵離開了。
5
十年過去,
祁、楚兩國和平共處,沒有戰火,一切都很平靜。
我的後宮一直是空的,
之前,有很多大臣讓我選秀,我也照做了,
隻是選秀的時候, 我突然發現,原來, 聰明的人很多,但純粹的人卻很少。
以至於一個都選不出來。
6
這些年, 我總會反復做一個夢,
夢裡, 我沒有將阿傾送去楚國,
時值春日, 我在批閱奏折,她笑嘻嘻地竄出來。
我說:「阿傾,你怎麼進來的。」
她說:「我攝手攝腳混進來的。」
我說:「是躡手躡腳。」
夢醒, 有淚痕幹在鬢角。
我抬起手,撫上虛空中的那張臉,擠出一個笑:
「阿傾, 你辛苦了, 你是個很好很用功的妖妃,嗯,筆記也記得很工整!走吧, 我帶你回家。」
金玉殿堂,燭火昏黃,一室死寂。
沒有人回答。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