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婚夫是個不折不扣的瘋子。
侍妾看了眼其他男人,就被挖掉眼睛。
丫鬟撞到人,被砍掉了手臂。
可成婚前夜。
我的床上卻突然出現了一個陌生男人。
1
「奇怪,今日為什麼是九十八隻蝴蝶,一千零三朵花,一百零三隻鳥?」
我揉了揉發酸的脖頸,將視線從我的百鳥千花金絲拔步床上移了下來。
丫鬟綠蘿聞言笑了笑,圓圓的臉蛋上露出兩個俏麗的梨渦來。
「小姐怕是數錯了吧,昨天數的時候還是一百隻蝴蝶,一千朵花,一百隻鳥呢,數量正正好!」
數錯了嗎?
大概是數錯了吧。
隻是對和錯,又有什麼要緊?
我叫宋慧寧,是當今宰相之女。
父親為人嚴於律己,有上古君子之風。
他十分愛惜自己的名聲,一言一行幾乎可稱禮教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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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本朝,女子以賢良淑德為美,以三從四德為綱。
父親說,女子無才便是德。
所以他不讓我看書,我的屋裡隻有《女戒》《女德》等寥寥幾本。
父親說,閨閣女子理應大門不出,二門不邁。
所以我 16 歲了,從未踏出房門一步。
明天,就是我大婚當日。
新郎是三皇子裴季明,聽說他為人謙遜有禮,方正剛直。
綠蘿很激動,捧著臉一疊聲問我。
「小姐,明天就是你的大婚之日了,你開不開心?」
我木然地看著她。
「綠蘿,什麼是開心?」
2
小時候我不願意被關在屋裡,會跳窗,會偷跑,甚至還會翻牆。
我院裡的丫鬟被抬出去一個又一個,鮮血染紅了地板。
父親說,她們之死,全因我的任性。
長到八歲那年,我便和裴季明定了親。
從此,我不能穿顏色鮮豔的裙子;
不能大聲說笑;
不能吃葷腥油膩之物;
也不能再碰自己喜歡的各色糕點。
隻因為裴季明喜清雅之物,喜食素,喜安靜。
父親說,一個好的妻子,應該以夫君的喜好為自身喜好。
裴季明喜歡的,我都要喜歡。
裴季明討厭的,我都不能碰。
我日復一日住在這華麗的囚籠裡。
吃著我不喜歡的東西,穿著我不喜歡的衣服;
看著我不喜歡的書。
每天能做的事情,無非是繡花和做衣裳。
闲著沒事情了就是數床上的花鳥蝴蝶。
成婚,不過是從一個囚籠換到另一個囚籠。
籠子大一點,新一點或者是舊一點。
又有什麼關系呢?
反正,總歸是個籠子。
3
綠蘿嘆了口氣,
「唉,明天小姐的大婚肯定很熱鬧,隻可惜海棠姐姐看不到了……」
我一骨碌從床上爬起來。
心裡像墜了隻秤砣,直直地往下沉。
嗓子發幹,張了幾次嘴才勉強將話問出口。
「海棠,海棠怎麼了?」
海棠是我哥哥新來的大丫鬟,經常會到院裡看我。
她會偷偷給我帶甜滋滋的點心;
會和我說京城裡發生的各種事情;
甚至還會將好看的話本子藏在衣服裡拿給我。
綠蘿懊惱地捂住了嘴,頭搖得像撥浪鼓一般。
「小姐,求你別問了,我不能說的。」
果然,海棠死了。
我生命當中那抹短暫而絢爛的光就像煙花一樣。
出現得聲勢浩大,消亡得悄無聲息。
最終,天空中隻剩下寂寥和黑夜。
就像我那毫無希望的人生。
我躺下翻了個身,心口像破了個大洞,有什麼東西呼嘯而過。
身後傳來綠蘿深深的嘆息。
她將床幔放下。
「小姐,明日四更就要起床了,你隻剩下兩個時辰睡覺了,早點休息吧。」
4
綠蘿拉上了房門,我隱忍的哭聲終於放大了一些。
我不能在綠蘿面前哭,她是爹爹派來的丫鬟。
若我哭了,我院裡的其他丫鬟,也必須得陪著我哭。
「行了行了,別哭了,聽得我腦殼疼。」
一道清亮朗然的嗓音響起。
我身旁高疊的被鋪裡居然爬出來一個年輕男人!
自從七歲以後,我見過的成年男人便隻有父親。
男女七歲不同席。
過了七歲,我就再也沒有和自己嫡親哥哥碰過面。
父親說,這叫守禮和規矩。
飛揚的眉眼,高挺的鼻子。
薄薄的嘴唇,還有小麥色的肌膚。
這是一個十分英俊的年輕男人,看模樣比我也大不了幾歲。
我直勾勾地看著他。
渾然不覺自己脖子上早已抵著一把匕首。
「呀,竟然沒喊?
「咳咳,臺詞還是要補上。」
年輕男子清了清嗓子,刻意露出一個兇狠的表情。
隻是那眼神裡,卻全是笑意。
「敢大聲叫嚷的話,你就死定了!」
我呆呆地望著他。
「父親說女子不能大聲叫嚷,看著會像個潑婦。」
5
男子吃了一驚,訕訕地收回手中的匕首。
「原來是個傻子,還挺可憐的,難怪要被關在屋裡呢。」
傻子?
我氣鼓鼓地瞪著他,這才發現他受了傷,鮮血染紅了他半側身子。
他笑著用手捂住傷口。
「對不住,弄髒了你的床鋪。
「我叫陸野,小傻子你叫什麼?」
我爬下床從床底翻出藥箱。
這藥箱有些年頭了,我小時候經常爬床摔到腿腳。
娘親就偷摸在我屋裡放了個藥箱,也不知道裡頭的藥還能不能用。
「女子的閨名不能告訴別人,你別動,我給你上藥。」
我打開藥箱,想脫陸野的衣服,卻犯了難。
最後我靈機一動,掏出條手絹蒙住了自己的眼睛。
「非禮勿視,按照規矩我不能看你的身體,就這樣上藥吧。」
手絹被陸野扯下。
他毫無形象地翻了個白眼。
「按照規矩,你床上也不能出現個男人,行了別磨蹭了,趕緊上藥吧!」
陸野的衣服被我用力撕開。
我舉著金瘡藥目瞪口呆地看著他。
小麥色的肌膚,結實寬闊的胸膛。
腹部居然不像我一樣平坦,而是一塊一塊的。
我忍不住伸出手摸了摸。
他的肉竟然是硬的,好奇怪啊。
6
陸野倒抽一口冷氣,隨即便漲紅了臉。
「你,你你你幹什麼!」
我窘迫地收回手,假裝鎮定地繼續給他上藥。
要是被父親知道我摸了一個男人的肚子,我院裡的丫鬟們就慘了。
想到這我心下一凜,用力瞪了他一眼。
「我什麼都沒做,你不許汙蔑我!
「要是你敢亂說話,我,我就不給你上藥了。」
陸野閉嘴了,隻是眼神不住在我身上遊移,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金瘡藥不愧是宮裡拿來的。
哪怕放了那麼多年效果依然好得很。
陸野很快就止住了血。
他松了一口氣靠在床上,凌厲的眉眼也柔和下來。
「小傻子,看不出來,你手還挺巧。」
「來人,圍住這院子!」
寂靜的屋外突然響起了喧哗聲。
陸野猶豫地看了我一眼,還是咬了咬牙。
「小傻子,得罪了,以後有機會我肯定認真向你賠罪!」
說完他就跳下床一把將我扯到身前。
還不忘用匕首對準我的脖子。
7
陸野挾持著我三兩下就爬上了院牆。
我仰頭,是高懸的明月,滿天的星河。
我往下看,是黑壓壓手持弓箭的人群,還有連綿起伏的院牆。
這些都是我此生從未見過的風景。
我從來不知道晚上的星空居然這麼漂亮;
也不知道我家院子裡可以同時站下那麼多人。
領頭的那個見到我,臉都嚇白了。
「放開我們大小姐!」
陸野不由得有些詫異。
「你是宋家大小姐,宋志勇的女兒?
「宋志勇居然敢把一個傻子嫁給三皇子,可真是膽大包天。」
我使勁踩了他一腳。
「我才不是傻子!」
護衛們投鼠忌器。
一大群人就眼睜睜看著陸野帶我飛出了一道又一道院門。
我身後站著一個陌生男人,脖子上抵著一把匕首。
可是我一生從未像此刻這般快樂。
我目不轉睛爭分奪秒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我看到了高聳入雲的觀星樓;
看到了厚重樸實的城牆;
甚至還有寬闊的河流,黑壓壓的遠山。
原來京城,竟然這麼大嗎?
8
我和陸野已經快退到城牆外了。
陸野緊繃的肌肉放松下來。
我卻不由得有些遺憾。
這麼快,這場劫持就要結束了嗎?
「大人來了!」
人群騷動起來,一個人影騎在馬上離我們越來越近。
「大人,屬下無能,怕那賊人傷了大小姐。」
我爹翻身下馬,他面無表情地看著我和陸野。
隨即便抽手甩了護衛一個耳光。
我爹就那麼靜靜地看著我,眼神波瀾不驚。
我有些莫名地心慌,忍不住大聲喊了一句:
「爹,救我!」
我爹深深地看了我一眼,然後背過了身。
「宋家大小姐遭歹人劫持,為保清白以死明志。
「亂箭射死吧,動作要快。」
我還沒說話,身後的陸野氣得跳腳。
「呸!宋志永你果然是個畜生!虎毒還不食子呢,你這人真是豬狗不如!」
他罵完還同情地拍了拍我的肩膀。
「小傻子,你真可憐,攤上這麼一個爹,不過這不怪你,隻能說你運氣不好。」
我和陸野被大隊人馬逼至河邊,再退一步便是極深的河流和湍急的河水。
夜裡的京城風很大,我的眼淚還沒溢出便被風吹散在空中。
9
我看著不遠處那個高大挺拔的背影。
他背著雙手,腰板挺得筆直。
依舊是一副泰山崩於前而不改顏色的模樣。
哪怕剛剛下令要射殺自己女兒,他的腰也沒有彎上一分。
我輕輕扯了下陸野的衣袖。
「父親說過,女子當以名節立世。
「明天就是我的大婚之日,婚前我跟你出來,和陌生男子接觸,便是丟了清白。
「不管是自願還是被迫,沒有清白的女子,便不配活在這個世上。
「所以,我爹下令殺我,是為了保全我的名節。」
聽到我這話,我爹終於轉過了身。
他向來肅穆的臉上第一次露出了欣慰的表情。
「你倒是個懂事的。
「既如此,一箭射死吧。」
陸野已經快氣暈過去了。
他將手中的匕首舉起,用匕首柄用力敲打著我的頭。
「你剛剛說的是什麼狗屁!
「去他奶奶個腿的名節!
「你爹納了八十多房小妾你知道不,他還強搶民女,勾結蒙人,通敵賣國,無惡不作!」
我爹一腳朝身邊的護衛踹了過去。
「都是死人啊,給我放箭,亂箭射死!」
10
「住手!都住手!」
遠處疾速駛來一匹快馬,馬上是個穿著月白色裡衣的年輕男子。
他連滾帶爬跳下馬,膝行幾步來到我父親跟前便瘋狂磕頭。
「父親,求您住手,那是阿寧啊,那可是妹妹阿寧!」
父親一甩袖子,臉色極為難看。
「我平日裡就是如此教導你的?
「如此小事,就讓你連衣裳都來不及穿便跑來了?」
我的眼眶迅速泛起湿意。
是兄長,是我快十年沒見的兄長!
他長那麼高了,還長得那麼好看。
凌亂的衣衫,被風吹散的發髻都遮擋不住他的俊美。
死之前還能再見一眼兄長。
真好啊。
「兄長~」
我含淚帶笑地看著他。
「兄長,你長得可真好看。」
「都在等什麼,等著我親自動手嗎?!!!」
隨著一聲暴喝,無數箭矢像蝗蟲一樣從四面八方朝我們飛來。
閉上眼睛之前,我聽到了我哥絕望而又痛苦的嘶吼聲。
「阿寧!」
「撲通!」
陸野抱著我朝身後的河流墜去。
無盡的河水和黑暗將我吞沒,我很快就失去了意識。
11
我是被一陣奇異的香味燻醒的。
我從來沒有聞到過這種味道,濃鬱中帶著股清新。
有點刺鼻,還有一絲絲辣。
我猛然睜開眼,發現陸野端著一碗面坐在我身邊的桌子上吃得正香。
見我起身,陸野還挺高興。
「你醒啦。」
我好奇地看著他碗裡的東西,黃色的應該是炒雞蛋。
隻是雞蛋上那一點點翠綠又是什麼?
「不會吧,你沒見過蔥?」
見我一臉茫然的樣子,陸野很是吃驚。
「那大蒜呢,生姜呢?」
自從和三皇子定親以後,爹就不許我再吃所有帶著強烈味道的東西了。
他說這些都不雅,會惹三皇子不喜。
陸野給我盛了碗面。
我一邊吃一邊流眼淚。
說實話我吃不太慣蔥的味道,這香味有些霸道,還有點嗆人。
陸野一言難盡地看著我。
「吃不慣就別吃了吧?」
我搖搖頭,努力將嘴裡的小蔥炒雞蛋咽下去。
從今天起,我要把沒看過的,沒吃過的,沒去過的地方都經歷一遍。
我爹覺得我死了。
可我卻感覺,我的人生現在才開始。
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