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四點,
我讓我哥來接我上學校。
我哥問我想不想上西天。
1.
「монстр.」電話對面沒好氣地罵了一句,又快又低,是俄語。
「за что?」我沒太聽清,條件反射想知道他說了什麼。
「你到底是不是中國人?!中國人說什麼俄語?!」
「……」
我無語了,
我哥哥的诨號可能叫俄羅斯吳京吧。
2.
我的繼兄——一位中俄混血的美人,中文名,司雪夜。
他面無表情的時候,看著就是一種又矜又嬌的不高興,讓人恨不得拿出世界上所有的好東西去哄他施舍一個眼神。
白色頭發,棕褐色的眼睛,瘦削精致的小臉,優越利落的下颌線,
和見到我時一連串的國罵,
「你他媽的完蛋了,小兔崽子,陳雪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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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今天同歸於盡。」
喔,還有他一言難盡的成語水平。
「成,」我認真地點點頭,「同歸於盡。」
3.
「不道歉不許上車。」
「對不起。」我從善如流。
「你到底有沒有骨氣!」
司雪夜氣得轉過頭,我心中驚嘆,這張臉真是無論開心還是生氣,都好看的一佛出世二ƭüₙ佛升天。
「我他媽的對不起!」我謙遜地聽取了建議。
「……滾上來!!」
他氣得惡狠狠地按上車窗,我不由得瞥過去,被白皙修長的手上,那幾根漂亮的、按得發紅的指尖所吸引。
多好的一隻手啊,
可惜上邊長了個人。
4.
「今晚回家吃飯。」
「可是晚上我有寢室聚會诶。」
「讓聚會去死。」司雪夜冷笑一聲,陰狠得不像個人。
「你有病吧?這個聚會是我們早就約好……」
「所以你要惹我不高興?!」
「……」我從副駕駛上回身惡狠狠地瞪他一眼,「монстр.」
司雪夜聲音驟然憤怒,「陳雪景!Я убью тебя!」
「你殺不了我,殺人犯法。」我不忿道。
司雪夜被我堵了回去,咬牙切齒半天,終於從牙關磨出來幾個字,
「……不孝女!」
我笑出了聲,司機大叔嗆得直咳嗽。
「文盲。」我小聲道。
司雪夜雖然不知道什麼意思,但明顯知道不是什麼好話,氣得要把我從車上丟下去。
我趕緊深刻反省自己的不孝問題,爭取從寬處理。
司雪夜冷哼一聲,再不跟我說話了。
舍友發微信提醒我今晚上的聚會,我從後視鏡偷看一眼自己賭氣的哥哥,琢磨一下,還是告訴她們今晚有事,我不去了。
舍友們有些驚訝,問我要去幹什麼。
「和文盲吃飯。」
後視鏡裡那頭白毛亂糟糟的,白毛的主人外套裡面還穿著睡衣,兇狠地揉揉困倦的眼睛,一副別人欠他八百萬的模樣。
我的心情忽然就好了一點。
5.
「所以啊,他們又不回來了?」
司雪夜煩躁地顛了下鍋,「他們說要去殉情。」
「?什麼玩意?」
我驚恐地解鎖他的手機,看到聊天界面之後才安下心來,「媽媽說的明明是追尋她和爸爸失去的愛情和激情,一場浪漫的法國尋情之旅。」
他把菜倒到白色瓷盤裡,皺眉道,「有區別嗎?」
「沒有,」我偷摸翻個白眼,「大孝子。」
「你是不是在用中國話罵我?」
「怎麼會?!любимый брат!」
最喜ţû₊歡哥哥了。
司雪夜暴躁地把盤子砸到餐桌上,「Заткнись!」
嘖,
這白毛一害羞就讓人閉嘴,兇狠地仿佛要把人嘴揪掉似的。
太可愛了。
「媽媽不在,我可以剩飯了嗎?」
司雪夜對我比了個中指,然後咬牙切齒道,「倒我碗裡。」
耶!
6.
白毛脾氣很大。
尤其是睡覺的時候。
所以我每回吵到他的時候,他都會罵我一頓。
直到今天晚上,我捧著剛得手的薯片餅幹酸奶準備滾出他臥室的時候,
和支起身體面無表情的司雪夜四目相對。
「……嗨,哥哥。」
「陳雪景,」他認真得不得了,薄唇輕啟陰狠道,「中國法律裡有死刑嗎。」
「……哥,我就隻是盜個竊。」
7.
司雪夜冷笑一聲,「我是說我,殺人會不會死刑。」
「…可我是你妹妹。」
「是的,我現在還是你哥哥。」
「以後呢?」
「我以後是殺人犯,可以衣錦還鄉。」
「……哥,那叫跨境逃逸。」
「滾。」
8.
我驚恐地把零食塞回了他房間裡的零食車上。
「我先回家了拜拜下次見!」
被他拎著睡衣領子暴躁地揪了回去。
幹燥溫暖的柑橘香氣瞬間把我包圍,柔軟的被子罩住我的腦袋,我的臉埋進枕頭裡。
我還想掙扎,「司雪夜!你以前從來不兇我的!到底誰給你吹了枕邊風……」
「陳雪景,老實呆著。」司雪夜尾音發悶,帶著困倦的鼻音,「沒人給我吹枕邊風,也就你……」
剩下的話便咽進睡夢裡了。
我身體僵住,睜著眼睛,在一片黑暗之中,仿佛又看到了那個好像永遠都不高興似的、高個子、褐色眼睛的男孩,他說,
「陳,我是、哥哥。」
「我們後面、一起、活著。」
過於糟糕的中文,過於糟糕的性格,
和……過於難忘的出現。
身邊人的呼吸聲逐漸平穩,我的心跳聲在黑夜中愈發清晰。
司雪夜。
我僵硬著身體一動也不敢動,眼睛瞪得有些幹澀,手指緊張地蜷起。
還好你是我哥哥
你不能是我…哥哥。
9.
第二天早上被我哥從床上扔出去了。
是扔,
我躺在他門外地板上睡眼惺忪,生無可戀。
10.
躺在他門口繼續睡被罵了。
中俄文混罵。
11.
回學校的時候正好趕上毛概,
我找了個合適的位置剛想補覺,就看到了司雪夜發來的微信。
他問我醬油櫃子鑰匙哪去了,櫃子打不開了。
我怎麼會知道?
我看起來和醬油很熟的樣子嗎??
「不知道。」
司雪夜罵罵咧咧地結束了談話,還恐嚇我如果被他發現鑰匙是我弄丟的我就完蛋了。
我給他拉黑了。
毛概老師罵罵咧咧地站在講臺上問 17 號怎麼還不起來回答問題。
17 號本人我:「……」
12.
老師問我在幹嘛,我說我在和蘇聯友人探討馬克思主義思想。
老師說馬克思是德國人,問我跟俄羅斯人嘮個什麼勁兒。
我:「……」
啊?真的啊?
文盲竟是我自己。
當代大學生=文盲。
13.
我誠懇道歉,老師不耐煩地讓我坐下記筆記。
我一摸兜,沒筆。
就有把櫃子鑰匙。
14.
晚上回家吃飯,我假裝不知情,問司雪夜怎麼找到的鑰匙。
他說沒找到,
「那你怎麼拿的醬油做菜?」
「我把櫃子門踹開了。」
喔,俄羅斯暴徒。
15.
自從上次白毛從花園挖出櫃子鑰匙之後,我就被貼上了「亂拿東西」且「死不承認」的標籤。
「你把我槓鈴拿到哪裡去了?!」
「…哥哥,你覺不覺得你說的這個東西有點沉,而我的胳膊又恰巧有點細?」
司雪夜皺著眉點點頭,又抬高聲音問我,「所以你把我槓鈴拿到哪裡去了?!」
「姓司的,你是俄羅斯人,別假裝聽不懂人話。」
……
被我哥毆打(1/1)
16.
我奮力逃跑,身形矯健地跳下樓梯,得意忘形地朝他挑眉,「Дурак!」
笨蛋!
這兩個字明顯激怒了他,他跟著跳下臺階。
我趕緊回身,跳過地上亂堆的東西,一蹦,一撐,翻身跳躍……
然後被白菜旁邊的槓鈴絆倒摔了個狗吃屎。
17.
我一邊在司雪夜懷裡痛得掉眼淚,一邊神志不清地質問他為什麼把槓鈴放到白菜旁邊。
司雪夜給我擦眼淚,把我摟得更緊,然後催促司機開的再快點,沒接我的話茬。
我熟稔地窩了個更舒服的姿勢,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他不再抱我了,不再叫我二寶或者小景,不再同以前一樣,
我也越來越「容易」受傷,中暑、發燒、扭傷……
這不算耍心機,不算。
我不知道這兩年發生了什麼,我隻要哥哥能和以前一樣就好。
像虛張聲勢的謊。
沒關系……司雪夜不會發現。
18.
我閉眼,借著受傷往他懷裡又拱了拱,驀地笑出了聲,莫名覺得他像一棵大白菜,
而我是那個不合時宜的槓鈴。
想到這,我又有點難受,眼前一黑終於暈了過去。
迷迷糊糊最後一個想法,是覺得自己的思維荒誕,怎麼會有人把自己比喻成槓鈴,還專拱水靈靈的俄羅斯大白菜?!
我是個假的槓鈴……
诶?那我豈不就是……
賈玲。
19.
……
我覺得我有病。
20.
右手腕挫傷,腳踝扭傷,膝蓋淤青。
第二天醒來的我哼哼唧唧地躺在病房裡耍賴,「我說請三個月的假就請三個月,我肯定得一百天才能好。」
司雪夜不愛搭理我,自顧自地玩手機。
我叫他大名,「司雪夜。」
他假裝沒聽見。
我有點生氣,「Степан!」
「你俄語不標準,少叫我名字。」司雪夜睨我一眼,冷嗤道,「難聽死了。」
「那是因為你名字本來就難聽!俄羅斯惡霸!」我忿忿道。
司雪夜說話刻薄我是知道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不過是平常的一句話,我此刻卻被刺的心頭酸軟。
小時候司雪夜很喜歡我叫他名字,盡管我咬不準發音,他也願意一遍一遍地教我。
「我再也不叫你名字了。」我艱難地翻了個身背對他。
「你這變異了似的俄語發音,說剛才是在叫隔壁病房那個印度人我都信。」
「去死吧司雪夜!我馬上跟俄羅斯警方舉報你偷渡到中國!」我氣得開始發瘋。
「那我建議你現在想好和印度警方的解釋。」
……
我完全發瘋了。
21.
護士姐姐告訴我,我不是發瘋,我是發燒了。
38.9 度。
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