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和繼兄在一起,我失去了豪門繼承權。
他被揍的失去了一邊的聽覺。
雙雙眾叛親離。
我們發誓,至少要相愛到來生,才對得起這慘烈的代價。
然而第七年,我們就變成了除了做恨毫無交流的怨侶。
我每天都在歇斯底裡地向他確認:
「你還愛我嗎?」
「你還愛我嗎?」
「你還愛我嗎?」
而他永遠選擇用聽不見的那側回答沉默。
某個風和日麗的午後,我跟蹤他到街角咖啡館。
看到他對一個漂亮男生露出清淺笑意,眉宇舒展。
突然就釋然了。
除了回憶,我什麼都沒帶走。
那個問題無論問多少遍,我的回答始終是:
我還愛你,所以,放過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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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從收到私家偵探發來的定位,到趕到那兒。
我隻花了十二分鍾。
闖了一個紅燈。
本來不用那麼緊張的,隨意搜了下後,一眼看到了某點評網上的熱評——情侶約會好去處。
不是一個談正經商務的場所。
於是油門踩到了底。
剛停到咖啡館對面,下一秒,目光就捕捉到了那兩人。
一個西裝革履,一個奶白色連帽衛衣。
我的男朋友沈間,和臭不要臉勾引我男朋友的賤貨。
兩人甚至一點都沒藏著掖著,就這麼光明正大地坐在街邊的位置上。
平時說不健康的小蛋糕,點了兩份,都擺在衛衣男面前。
怒意灼燒得視神經發痛,我咬牙切齒,一手拉車門,一手抓起杯架裡的美式。
滿杯,很多冰。
潑過去能讓那件心機裝嫩的衛衣瞬間報廢。
車門沒能拉開。
因為我看到,沈間笑了。
動作就這麼僵硬住,我像個年久失修的機器人,清晰聽到了自己關節滯澀的聲響。
透過車窗膜,陽光絲毫不減。
沈間噙著淡淡的,很淺的笑意,神態放松,眉宇舒展。
漂亮得像一幅暖色調油畫,歲月靜好,日光柔和。
不知男生和他說了什麼,他的笑意加深,還傾身向前,像要聽得更真切一些。
我慢慢睜大眼,見不得光的偷窺者,隻能躲在陰暗的車廂裡,偷窺著沈間的愉悅。
男朋友被別人逗得很開心。
有多久沒見到了呢?
他這樣開心放松的樣子。
恍惚間我感覺回到了七歲,父親牽著陌生阿姨的手,阿姨牽著沈間。
他穿著黑白條紋的針織衫,一看就是斯文溫順的孩子。
父親說:「叫哥哥。」
那時我嘴巴裡正吃著一顆很大的糖,含含糊糊地說:「咕咕。」
他就像今天這般笑起來,清清淺淺的。
笑著糾正我:「是哥哥。」
冰涼的水珠沿著杯壁滴落在大腿上,洇湿了一大片布料,握著咖啡杯的手已經冷到沒了知覺。
我愣愣地低頭看去。
奇怪。
明明隻有這麼幾滴水,我怎麼。
像要溺斃了。
2
沈間回來已經是半夜。
一開燈,看到我抱膝坐在沙發上。
他身形微頓了下,隨即自顧自換鞋,將手表摘下隨意放在收納盤。
連一句怎麼不開燈,都懶得和我說。
他走到餐桌邊,倒了一杯水,慢慢喝著。
喉結滑得很性感。
「沈間。」
我主動打破了沉默。
他沒應聲,隻偏來一個眼神。
「我們有多久沒做了?」
喉結頓住。
他放下水杯,修長的食指勾著領結,不耐地松了松。
「我很累。」
毫不意外的回答,這段時間他每次都是這麼拒絕我的。
我點點頭:「好,換一個問題。」
「我真的很累,有什麼……」
「你有多久沒對我笑了?」
沈間猝然止住話音,側頭看向我。
我笑起來:「怎麼,累到連嘴角都勾不起來了嗎?是不是要我變成大學生,穿連帽衛衣,才能讓你笑?」
他愣怔一瞬,很快,臉沉了下來。
「要我和你說多少遍?少跟蹤我!」
「嗯,以後不幹了。」
「呵。」沈間譏笑道,「你的承諾我一個字都不會再信。」
說著他拿起剛脫下的外套,轉身往門口走。
「今晚我住花庭。」
這兩年,沈間的公司越做越大,我們已經擺脫了最初的窘迫和貧寒。
別墅公寓買了一套又一套。
被趕出家門後隻能睡橋洞的日子,再也不會回來了。
一開始我埋怨,隻有兩個人,哪裡住得過來。
他說每一套體驗感不一樣,換著住。
然而從始至終,我隻住了最初的這套,小了點,屬於我們的東西塞得滿滿的,很溫馨。
其他的,變成了他用來逃避我的,方便的去處。
看著他毫不猶豫地把剛才摘下的一件件重新穿戴上,我知道今晚他決意要走了。
但我還是在他握住門把手的那一瞬,張開嘴。
「哥。」
他會停下。
我知道,這是我最後的武器。
沈間果然停了下來,沒轉過身,一聲不吭等我的下文。
「做吧。」
我聽到他輕嗤了一聲,重新開門。
「求你了,哥。」
我補了一句,又咽下了後面半句——畢竟,是最後一次了。
這次,他回應了我。
轉身大步走近,按著我的後頸,迫使我趴在沙發上。
皮帶扣解開的清脆聲在身後響起,我卻在此時此刻思緒發散。
他會對那個男生這麼粗暴嗎?
會小心翼翼聆聽他的需求吧。
大腦自虐般回放下午的畫面,每一帧都是沈間的珍重和溫柔。
猝不及防被撕裂痛扯回現實,沒有一點愛撫,沒有一點前戲。
我痛得蹬腿,他卻冷笑出聲。
「這不就是你想要的嗎,莫彌,這下滿意了?」
痛覺裡產生了一點奇異的快感,我將臉埋進沙發墊,一邊倒吸氣,一邊磕磕絆絆地問他:「沈間,你還愛我嗎?」
回答我的是持續粗暴的動作。
我咬緊牙關,揪著沙發墊的指節發白。
「你還記不記得,我們說好要愛到下輩子的。」
沈間依舊沒有說話。
「哥……」
聲音終究克制不住地帶上了顫音,「和我在一起,你是不是後悔了?」
沈間沉默著完成了他的任務,不帶一絲留戀地抽身。
「我知道你聽到了,回答我。」
他整理完自己,淡漠地吐出兩個字。
「無聊。」
聽到門關上,壓抑了全程的眼淚終於掉了下來。
如果沈間往房間看一眼,就會發現我收拾好的那個大行李箱。
但現在,我什麼行李都不想帶走了。
我帶走了和沈間相識相愛,以及互生怨恨的十八年。
有人說,隻要把所有的昨天都扔掉,腳步將從此變得輕盈。
沈間一定會輕松起來的。
我祝福他。
3
一個人漫無目的地闲逛,期間沈間的消息框安安靜靜,沒有發來一句話。
我臨時起意,報團去了冰島。
預定的十八歲成年旅行,原本打算順便和沈間領個證的。
和他的關系被家裡發現後,沒去成。
後來窮去不了,再後來有錢了沒時間去。
以為旅行能讓心裡放空,沒想到還是想了沈間一路。
想我們究竟為什麼走到今天這個地步。
可能因為墜入泥濘後,曾經最珍貴的尊嚴變成最廉價的東西。
從買東西從不看價格,變成凡事都要斤斤計較。
又或者是逢年過節別人闔家團圓熱熱鬧鬧,而我們隻能面對一室的冷清。
這些細枝末節,侵蝕著我以為不會動搖的感情。
我開始患得患失,憂心忡忡,害怕沈間會後悔。
勾引他的人是我,掰彎他的人是我,害他落到今天這番田地的人是我。
每天歇斯底裡向他確認愛我,消息沒有得到秒回就會電話轟炸的人也是我。
一開始沈間會耐心地哄,哥哥永遠愛你。
慢慢地,他開始沉默。
沈間右耳聾了,是被暴怒的父親一拳打壞的。
他不想回應的時候,就會將右側對著人,裝作沒有聽見。
我讀懂了他的敷衍,心裡越慌,越步步緊逼。
於是,我們之間也越來越緊張。
緊張到他需要在別人那裡放松,得一口喘息。
旅行團有個剛畢業的大學生,說是被室友放了鴿子,隻能一人來畢業旅行。
他看我也是一個人,單方面宣布和我成了搭子,跟在我身邊,永不止歇地在我耳邊叭叭。
真想把他電池找出來扣掉。
被吵得沒轍的我如此想著。
「所以你是失戀了嗎?」
有一天他突然這麼問我。
臨近旅途終末,我的脾氣也被他磨得差不多了。
「嗯。」
「為什麼分手啊?」
我想了想,得出結論:「我逼他太緊了,他很窒息。」
「為什麼逼她啊?」
「因為……我很愛他。」
大學生略一思忖,「聽起來你是單相思,這不算失戀。」
我停下腳步。
這些天第一次情緒大波動,在夾雜著冰粒的空氣裡,胸腔劇烈起伏,臉漲得通紅。
他被我嚇到,急忙找補:「哎喲愛過的,愛過的,隻是後來不愛了,沒辦法,人心是會變的呀,向前看吧。」
沈間必須愛過我。
不然這些年,我們所經歷的這一切,都會變成笑話。
回國插上卡,依舊沒有沈間任何新消息。
面無表情劃了一下屏幕,看到了一條陌生號碼發來的短信。
【伯父病危了,你還有良心,就回來看一眼。】
4
七年沒見到父親,他的狀態差到我不敢認。
面色灰白,好像剛拌好的水泥。
看到我,他幹燥龜裂的嘴唇微微翕動,瞳孔顫了顫。
「爸。」
我走過去握住他的手。
堂兄緊跟在身後,寸步不離。
讓我來見最後一面,恐怕不是他的本意,他絕對沒這麼好心。
我摩挲了一下他寬大粗礪的手,就是這雙手,把我從沈間的床上揪起來,把他打到失聰。
那時候沈間的母親已經去世,他養著這個繼子,全憑好心。
沒想到,自己好心的結果,是親眼目睹兩個兒子在床上糾纏。
他要趕走沈間,我不讓,於是我一起被趕走了。
在叔叔的挑撥下,盛怒的他直接公證了遺囑,家產全部由堂兄繼承。
他多威風啊,怎麼才這麼些年,變成這幅模樣。
我想問他,有沒有後悔。
「爸……」
一開口,喉嚨哽住。
我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
如夢般的七年如頭頂白織燈光一般,蒼白地傾瀉而下,將我澆透。
我聽到自己發出聲音:「……我後悔了。」
還沒來得及看清父親的反應,堂兄急急忙忙扳住我的肩。
「差不多得了,別打擾伯父休息。」
我被拽出了病房,門一關,堂兄表情立刻冷了下來。
他面帶譏諷。
「塵埃落定的事,你現在後悔也沒用。」
我並沒有試圖修改遺囑,他卻不依不饒起來。
「笑死,當初不是很硬氣嗎,這才幾年啊,分了?新歡都找到了,早就聽說你們這種人,在一起一個月就算金婚……」
我看向他說的新歡——樓下守著兩個大行李箱的大學生。
雖然他已經說了好幾遍名字,但我還是記不住。
本來他要在我的城市轉機,一聽說我家裡有事,立馬跟來了。
走到他跟前,他在專心致志挑酒店。
「去我家住吧。」
我開始叫車,「再不住,過段時間就徹底沒機會了。」
5
老宅堆著很多箱子。
看來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要搬進來。
大學生感慨:「哇,你是富家少爺啊。」
頓了頓,又一臉純良地補刀:「那你在冰島怎麼連份龍蝦湯都舍不得點,隻吃面?」
我懶得解釋。
他不明白,鬧過飢荒的人,對熱量高的優質碳水有一種病態執著。
我對沈間是不是也是這種執著呢。
心裡空空的。
大學生很快被其他事物吸引去注意力。
他站在窗邊,指著樓下的小花園驚呼:「這麼漂亮,怎麼沒人打理?」
我跟著看過去,連簇的無盡夏歪七倒八,薔薇的攀爬架散落一地,重瓣銀蓮花都枯萎了。
初見沈間,就是在一大片銀蓮花前。
我跌跌撞撞跟著他長大,生出別樣的情愫,將高嶺之花的他,一點點拽進痛苦和歡愉織成的網裡。
稱呼從「哥」,到「老公」,到「沈間」,最後回歸「哥」。
濃烈炙熱相愛過後,就像這花園一樣,一地狼藉。
「介意我明天修剪一下嗎?坦白講我小時候的夢想就是當個園丁。」
「我不介意,但你可能會做無用功。」我打了個哈欠,拉開被子躺下,「這裡馬上就會換主人,新主人看不慣華而不實的歐式風,大概率會推掉重建。」
大學生毫不在意,甚至已經幹勁滿滿。
「沒事,過把癮就行。」
可惜他沒能過上癮。
當天夜裡,父親就走了。
很迫不及待地走了。
可能我不說那句話,他還能多活幾天。
我真是個禍害。
6
大學生跟著我參加了葬禮。
他暗戳戳問我:「為什麼感覺所有人都在盯我們倆?」
我低頭整了整胸口的花,「因為我是一分錢都沒分到的不孝子,他們怕我發瘋。」
「為什麼一分錢都沒分到啊?」
我開始認真回想他的名字。
但滿腦子都是「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他的好奇心太重了,我打算直接讓他閉嘴。
「因為我是同性戀,和自己哥搞上了,被抓到的時候我和我哥還連著,就在你昨晚睡的那個房間。」
真好,世界立馬安靜了。
我看向一臉悲痛,眉梢卻洋溢喜色的堂兄一家,紛亂的心也一點點平靜下來,變成無風無波的靜湖。
可大學生不依不饒地往裡頭丟石子。
他湊過來:「就是那位?」
我搖搖頭:「怎麼可能看得上他。」
「哎呀,我沒說那個。」
心突然漏跳一拍。
我緩慢地,僵硬地,一點點抬起頭,對上了不遠處的一道視線。
應該想到的,他會來。
沈間撐著一把黑傘,站在一棵柏樹下,身姿挺拔,周身散發著一種拒人千裡之外的疏離漠然感。
有好事者已經開始毫不避諱地打量,嚼起舌根。
沈間視若無睹,直直地看著我。
時隔半個月,我依然無法控制自己。
手不自覺發抖,連帶著身體也開始發顫。
「你還好嗎?」
我給不出回答,看著沈間邁步往這邊走,急忙求救似的問:「能不能牽手?」
「牽手?」
大學生歪了歪頭。
片刻恍然大悟。
「噢,你想讓他吃醋。」
冰涼的手被攏進寬大溫熱的掌心。
下一秒,沈間在身前站定。
眸光黑沉,目不旁視,根本沒把大學生放在眼裡。
那些嘈嘈像蚊蠅般湧了過來。
大學生可能感到了局促,輕輕掙了掙。
我握緊,直視沈間。
「哥,我見了爸最後一面。」
沈間略一頷首,「說上話了嗎?」
「說了兩句。」
「那很好。」
他的臉上始終沒什麼波瀾,仿佛在討論一樁無關緊要的事。
我想提醒他,他也喊過我父親十年爸爸。
話到嘴邊,又咽了下去。
沈間應該挺恨莫家的,恨我們一個兩個,讓他的人生多生艱難。
可我還是忍不住問:「你不好奇我說了什麼嗎?」
他回:「該說的都說了就好,沒有遺憾了。」
怎麼可能沒有遺憾呢。
我的人生已經被遺憾牢牢束縛,無法掙脫。
最大的遺憾,大概就是此時此刻,再也沒有人阻攔我們相愛,感情也再也不受生活掣肘。
卻有一個人不愛了,另一個人不得不放手。
沈間遠遠眺望了一眼,收回視線。
「玩夠了就回家吧。」
我愣住了。
他的語氣讓我夢回初中。
我在放學後偷偷跟著同學去遊戲廳,打得昏天黑地的時候,沈間找到我,沒罵也沒催,自顧自在我身邊寫作業。
等我流露出一丁點兒興致缺缺,他就開始收拾包,朝我伸出手,淡聲道:「玩夠了就回家吧。」
然後我們牽手踩著路燈下的影子回家,司機在後頭慢慢的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