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寒川如願被立為了儲君,他迎我進府時,給我的是太子妃的尊榮。
到入宮的時候,我也是皇後之位,後來我是被一步一步貶下去的。
因為我知道,之後晏知意和幾個人精女配都會被送進府裡來,我就是被這群宮鬥王者熬得身心俱廢,加上之前底子就虛,最後才恩寵盡失,被一杯毒茶送上了西天。
但這次我不會乖乖受死了。
而我和陸寒川之間最大的問題,就是原身太傻白甜,總是提相府怎麼怎麼好、她的父兄怎麼怎麼功在當代、利在千秋。
他不懂她,她也不懂他。
一家子都不知道收斂,才在陸寒川登基後,出於忌憚外戚逐步打壓,使晏氏落得個抄家的下場。
抄家之後,晏曉春就和陸寒川徹底決裂了,她聲稱至死都不會再見陸寒川一眼,最終果然沒能得見。
都抄家了,晏曉春還能在臨死時對陸寒川念念不忘,就真的是「區區抄家之仇」。
但凡她和我一樣,多看幾個殺妻拋屍案,也不至於這麼戀愛腦。
所以這一回,我學聰明了。我摸清了陸寒川為了帝位不擇手段的本性,人隻要有所求,就能對症下藥。
但我不想爭女主的位置,這一次我要自己主動被貶。
我知道晏知意是怎麼幫陸寒川坐穩江山的,那些功勞我一樁都沒有搶,甚至還推波助瀾,給晏知意塞了更多的功勞。
這一回,皇後宮中,隔著珠簾,換我坐在裡間寫字,她坐在外間凝視我。
她好奇地問我:「娘娘的有些做派,嫔妾實在看不懂。」
我悠然抬眸,回視她說:「你我本是同姓姐妹,誰走到最後,不都是晏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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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自然不明白我的深意,我也隻拿我身體不好,恐怕不能久伴陸寒川為由,解釋了過去。
我不需要晏知意相信,因為我所做的一切,都在推動她的目標。
而她那般聰穎,即便知道我有隱情,也不會再追問,所以她隻是會心一笑後,反問我:「所以娘娘想從嫔妾這裡得到什麼呢?」
和聰明人打交道,就這點好,不費事。
我微微一揚手,屏退眾人,讓她近前來與我私語。
「這件事上,你幫我,也是在幫自己。」
我要她和我一起,勸說我爹主動告老還鄉。
不然等到陸寒川忍無可忍動手時,一切就又成了死局。
為此,我還特意招我娘入宮來,向她言明利害。
我娘也是通透人,她聽進去了,說自會相勸我爹,屆時闔府便遷到東南,頤養天年去。
她還拉著我的手,對我語重心長地說:「當初你執意要嫁聖上,為娘其實是有憂慮的,總覺得你之於他,過於天真爛漫了些,恐怕進了這深宮,難得開心顏。」
我不禁笑了起來。
這是這次重生以來,我第一次打心底高興。
我娘啊,不論我嫁誰,都是滿心的擔憂。她怕我過得不好,怕我不幸福,怕不論嫁誰,都不能像家人一樣把我寵上天。
我再次抱了抱她,說了和上一世類似的話:「娘,您安心,我一定會平平安安地活完這一世的。」
我會平安,因為這一世樁樁件件都很周全。
可我無法再高興了,因這一世,我再也不能見他一面。
9
但我沒想到,我娘臨走前,留了個物件給我。
錦盒被她取出來的一瞬,不必她說,我也知道是出自誰手。
那隻錦盒上有翠竹紋路,那隻錦盒裡躺著一支手工笨拙的銀簪子。
是我和陸月君互表心意的那個新年,他親手為我雕刻的。
簪尾刻著一個「遙」字,那是我的真名。我诓騙他說是我的小字,哄他於私下裡喚我「小遙」。
他那時對我說:「我的手太笨了,這支銀簪貌醜,實在配不上吾妻。」
而我不由分說地搶來往頭上戴,逼他向我許諾:「誰說的?我就瞧著這支銀簪如夫君,質地純淨,不惹塵埃。以後每年守歲,夫君都要送一支給我哦!」
可惜,他隻給我送了那麼一次。
第二年,他含冤而死,而我的這支銀簪,被陸寒川斬成了兩半。
顫巍巍接過錦盒,我拼盡全力,才逼回瞬間湧起的眼淚,強自鎮定,反問我娘:「這是何物?」
我娘絮絮叨叨地,說這也是陰差陽錯,才於今日記得給我。
是當初我在護國寺遙望的一眼,驚動了陸月君。
他隻聽到一句「三小姐」,私下裡打聽,知是相府三小姐在寺中養病,便出於善意,在佛前雕了這支玉簪,誦經七七四十九日後,派人送來予我添福增壽。
我不敢拆開錦盒,說著些客套話:「聽聞慧王爺是護國寺高僧的俗家弟子,果然廣結善緣。」
我娘附和說,正是如此,他如今在東南封地,也是出了名的兩袖清風,是個賢王。
我知他會的。
無論再來多少次,他都會是個蕙質蘭心的人。
也好,這就是我最想要的局面了。
那錦盒後來被我藏在最深的櫃子裡,我從來都不敢打開。
我保下了陸月君的命,保下了我全家的命,我猜我也必須保下自己的命,真正改寫這白月光必死的結局,才能回到自己的生活裡。
所以我小心避開了原文裡提及的一切會出問題的事件,尤其是被張貴妃投毒的關鍵一局——
那時我已憑借高超的傻白甜演技,作為晏知意的反襯,讓陸寒川對我興趣寥寥。因此晏知意樂得回報我,在發現毒茶時,她就立即查處了張貴妃。
我一直自覺地喝著避子湯,到晏知意第二胎誕下皇子後,我識趣地提議讓皇後之位給晏知意。
於禮於法,於陸寒川的私情,都講得通。
那也是陸寒川難得賞識地看一次我,他誇我進宮多年,沉穩了不少。
「朕還記著年少時曾在相府,瞧見你與知意在後院玩秋千,一晃,已這麼多年了。」
我接過陸寒川手中的溫茶,徐徐行禮:「是啊,這麼多年了。也該物是人非了。」
那段話後,我重歸於原文裡「晏妃」的身份,自請遷居至離皇帝最遠的宮殿。
那裡有一叢竹,長勢甚好,我遂給我的居處取名叫「砚竹軒」。
好得如同我和月君種的那些竹子。
後來的後來,我的陪嫁丫鬟姣兒成了姣姑姑,我也成了兩鬢斑白的老宮妃。
我們就守著這些竹子,守著這探出宮牆的一簇自由。
在我最後的光陰裡,姣兒已有些糊塗,總愛絮叨曾在府中的舊事。
她頻繁地提及我與陸寒川和晏知意的童稚趣事,大概她也覺得,大家進了宮就變了個人,都變得滴水不漏、野心勃勃,這深宮裡沒有一丁點快樂。
我笑著,心想說:不是他們變了,這原本就是他們想要的。
而我們是因沒有得到我們想要的,所以才會不快樂。
姣兒先我而去了,她到最後,也沒提到我心心念念了一輩子的名字。
在我彌留之際,我驀地想起什麼,翻起了我的那些舊箱子。
宮女來幫我,找到那支錦盒時,我攔住宮女的手,讓他們都先退出去。
我到最後,也不敢打聽他。
我怕風吹草動,進了陸寒川的耳朵,又會給他惹上麻煩。
我隻敢在最後看一眼他的物件。
打開錦盒,我取出了那支熟悉的銀簪。
摩挲著,上一世的回憶,清晰得如同昨日,悉數湧入腦海。
摩挲著、摩挲著,一直到我摩挲到簪尾。
心髒驟疼。
那裡如同上一世一樣,有一個刻字。
刻的是我真名裡的「遙」。
可這一世,我與他一句話都不曾說過,他不可能知道這件事。
不可能,不可能啊……
10
我跌倒在了地上,宮女們聽到動靜,忙跑進來將我扶到榻上,傳召了御醫。
御醫將藥石無醫的消息稟告天聽後,最先趕來的是晏知意。
她這一次於榻邊握住我的手,比上一世要溫暖許多。
我先吃力地張了口:「再喚我一聲『堂姐』吧,知意。」
她怔了一下,才輕輕應下:「堂姐。」
我可能真有些天真,專愛看無情之人的惻隱。
「多謝你來送我最後一程。」我的眼皮已抬不起了,聲音也很微小,她隻能湊近來聽。
湊近時,我嗅到她身上一如既往的書卷香氣,我猜她大概依然妍麗如舊。
「不必讓聖上前來,我不想見他……」迷迷糊糊間,我似乎被透過竹枝的光影照耀,似乎聽到有人誦經的聲音,伴隨著鳥鳴忽隱忽現。
月君,我要走了,望你長命百歲。
這一次合上眼睛,我看到無邊的漆黑中多了一串字幕:恭喜達成平安終老結局,完成任務。
我終於回到了我的現實生活中,以這種預料之中的方式。
雖然,滿滿都是不舍得。
書中的兩世輪回,於現實中不過是我高燒的一整天。我被我媽叫醒,吃了藥後又休息了兩天,漸漸就又回歸於現實生活了。
但我沒想到,這波穿書的後勁兒這麼大。
一萬次勸告自己那隻是個紙片人,依然會忍不住再一次想起他。
一直到我不知第多少次夢到陸月君的一個深夜,我沒忍住又一次打開了那本網文小說。
我穿書回來後,這本小說的作者發了個動態,說要大修全文,暫不更新。
之後我每天都刷新一下,直到過了大半個月的今晚。
書名和章節名全都發生了變化,要不是作者還是「鴻蒙」,我差點以為找錯了。
我隨手點開了一章,發現正好是晏曉春從皇後降為晏妃的劇情。
可我明明記得,之前看過的版本,是她和陸寒川決裂後被貶,但現在卻成了晏曉春自請讓位給晏知意。
「晏曉春膝下無子,降為晏妃後自請遷居去了砚竹軒。她最愛竹,寧折不彎。」
砚竹軒,那名字是我親筆題的。
我的汗毛瞬間立起了,我連忙從頭看起。
這一版, 居然是從晏曉春在護國寺養病寫起的。
雖然陸月君依然隻有隻言片語,但是他和晏曉春有了交集。
一面之緣。她看到他的側臉, 他看到她的背影。
我才發現,這本小說鎖書大修之後,改變了許多核心劇情。
而全部的劇情發展, 正是我第二世的經歷。
以及有一些對我而言非常重要的信息:
在勸晏丞相辭官一事上,不僅隻有晏家的人在出力,陸月君也進行了勸說。
他甚至大包大攬,將自己最好的一處宅院拱手相送, 供二老頤養天年。
小說裡, 陸月君對晏丞相說了這樣的一句話:「聽聞晏大人與夫人喜歡冬天也四處蔥鬱的地方, 小王的封地正是如此。」
「那裡一年四季,一茬接一茬地開花,曬幹了烹茶,是極好的。」
那是我穿書後第一世對他說的話, 這作者怎麼可能知道?
怎麼可能?
我立即給作者在後臺留言:「你好,我叫『林路遙』, 陸月君贈晏曉春的銀簪上刻的那個『遙』,請問我可以見你一面嗎?」
在等待回信的過程中, 我捂著心口看完了剩下的章節。
「寡春,你說,這劍削鐵如泥,那用來削人骨,又當如何?」
「—他」世人都說, 他成了佛。隻有我知道,他為一人,深陷了紅塵。
一支銀簪,遙寄故人。
原來在第二世, 不僅我記得他,他也記得我。
可他沒有與我相認,而是在看到我決絕地嫁給陸寒川後,就知道了我的用意。
他知我重來一世後想救下所有人,所以他選擇安靜地遠離,默默地助我。
雖相隔天南地北, 但他在與我同行。
看到「全書完」的三個字後,我早已淚流滿面。
適時作者「鴻蒙」也給我回了消息, 他問我在哪裡相見方便。
我選了東南的一座小城, 民宿的旁邊是遮天蔽日的翠竹林。
我設想了很多種情況,但在看到和陸月君一模一樣的那張臉時, 還是失態了許久。
他向我溫和地打招呼:「原來你叫『林路遙』,怪不得你當初總要我叫你『小遙』。」
他伸出手,將一件見面禮,捧到了我的面前——那是一個長條錦盒, 上邊繡著竹枝。
微雨織成霧幕時, 我的眼淚也如雨涔涔落下。
我有千言萬語,最後隻敢小心翼翼地問他:「你究竟是誰啊?」
他向前兩步,站在我面前,擋住了大部分風雨。
山嵐漫過, 有驚雷向天際劃去。
他向我伸出了手,一如初見:「這一次,小王為吾妻而來。」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