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歲歲送去臨城最好的小學,每天親自接送。
一個人在家的時候,我就看著卡裡的餘額發呆。
這幾天算了下賬才發現我們的經濟狀況已經這麼不樂觀了。
葉氏這些年在我手上並沒有掙太多錢,加上要養活那麼大一幫人,隻有偶爾接了大項目才會有多些的盈餘分到我這。
可我和歲歲花銷並不小。從小爸爸和姐姐給我買的都是最好的,我習慣了這種消費方式,也沒什麼節制的概念,這些年可以說一直在一點點坐吃山空。
之前明面上有個公司,看起來有進有出的虛假繁榮迷惑了我自己。
現在公司沒了,遮羞布一下子掉了,周煥的收購又和白搶沒什麼區別,我看著存折上僅存的數字,一下子變得焦慮起來。
我花了兩天時間,第一次這麼細致地規劃未來。
我把剩下的錢分為給歲歲讀書的、家庭生活的、應急用的,還有創業的啟動資金。
這樣算下來啟動資金並不剩多少了,不過我清楚自己現在還撐不起什麼大投資,隻打算先在臨城開個小飯店。
之前葉家出事時我都沒這麼窘迫過,那時爸爸和姐姐給我留下的家底很豐厚,我大把花錢填窟窿挖員工也不心疼。
但現在我連店鋪要租四十平的還是隔壁四十二平的那間都猶豫不決。
最後我決定再退一步,先從擺攤開始做起。
白天我找了個飯店兼職當服務員,一個小時隻有十五塊錢,不過勝在時間可以和接送歲歲的時間錯開。
而且這家店開了幾十年,生意一直都很好,我打算偷學下他們是怎麼經營的。
晚上和歲歲吃完飯後,我就推著手推車去夜市街賣夜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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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夜裡凌晨一點收攤回到家,累得倒頭就睡。
不過半個月下來,我已經學會了怎樣厚著臉皮搶攤位,怎樣吆喝,怎樣應對不同的客人,怎樣用最低的價格跟批發商拿貨。
京城的八卦傳到這那天,我正在飯店後廚裡連著刷了五個小時盤子,累得直不起腰杆。
我盯著腫脹通紅的手指發呆了一會兒,才記起今天是周煥三十歲生日,也是他和蘇依然結婚的日子。
我也才離開一個月,可京城的一切仿佛已經離我很遙遠了。
晚上擺攤是歲歲陪我一塊去的。
我趁著沒人時算了下賬,發現我們的夜宵攤從今天開始已經是盈利的狀態了。
我很高興,讓歲歲選餐廳,周末帶她去吃大餐。
歲歲想給我省錢,我捏了捏她的臉蛋:「不用省,小姨現在厲害著呢。」
「下周就重新籌備開店的事兒。放心,小姨一定帶你過好日子!」
晚上十一點多,我決定早早收了攤帶著歲歲回家睡覺。
剛推著車走過斑馬線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巨響。
就在我們二十米外的路口,一輛黑色的小轎車和一輛貨車相撞,最後衝破護欄雙雙掉下了高速橋。
救護車來得很快,事故現場有些亂,沒多久交警也來了,在附近攔了警戒線。
我牽著歲歲站在原地,忽然覺得心慌得厲害。
17
我在飯店兼職的最後一天,喬玥找到我。
「你怎麼還在這洗碗!京城都出大事了!」
「什麼事?不就是有人結婚嗎?」
「不是!你沒看新聞嗎?婚禮沒辦成!」喬玥神神秘秘,「周家壓下了這件事,不過我偷聽到我爸媽談話——說是蘇依然因為挪用公款被員工舉報,在婚禮上直接被抓了!更離奇的是沒多久她忽然在看守所暴斃了!」
「還有周煥,他在那天晚上遇上車禍……沒搶救過來。」
我忽然沒拿住手裡的碗,落回水池裡濺了我一身。
「你剛剛說什麼?」我有些茫然。
喬玥又重復了一遍。
「哦。」
我點點頭,繼續洗沒洗完的碗。
「我現在想想,你以前也沒幹什麼,不過就是不接受周煥而已,可他竟然收了你家公司!太過分了吧。」
「不過我都替你想好了,你就趁現在殺回京城去,把你失去的都奪回來!」
「喂,你有沒有在聽?」喬玥有點不滿,「這兩個碗有什麼好洗的……我可是連夜給你想了個復仇大計!」
「你幫我把這筐碗洗了我就聽。」
「葉迢迢你!」
喬玥剛要發脾氣,忽然卻卡住了。
「算了,我、我幫你洗就是了。」她語氣莫名變得期期艾艾,「你先回家吧,剩下的我來?」
我點點頭就往家走,走到家樓下時才想起來,不對,我應該先去接歲歲放學。
我在門口等了很久,學校保安頻頻望向我,估計是我今天來太早了。
下課鈴響後,歲歲照常第一個衝出校門口,飛撲到我懷裡。
我剛要誇她,歲歲卻忽然緊張地看著我。
「小姨,你怎麼哭了?」
我遲鈍地抬手,才發現臉上都是眼淚。
18
又過了兩天,許南也來了臨城。
他說他當初也是被周煥威脅,才不得不假裝背叛我,但他趁著周煥在忙婚禮,偷偷做了點手腳,收購現在還卡在了某個流程上。
也就是說我可以像喬玥說的一樣,回去奪回自己的一切。
聽完後,我很平靜地收拾東西帶著歲歲回京城了。
自從聽到周煥死了的消息,我就察覺到不對。
周煥那麼喜歡蘇依然,怎麼會讓她缺錢缺到這種地步?何況公司資金被挪動那麼大的數額,他怎麼可能一直沒有察覺?
還有當初小章的事,周煥對我那麼了解,早就猜到我一定會幫她了吧?所以這是專門設的陷阱?就為了把我趕出京城?隻是他碰巧出了事,公司又回到我手上?世界上有這麼巧的事情嗎?
我的腦子裡隱隱閃過些什麼,但潛意識莫名地抗拒,甚至停止了思考,導致我現在整個人都有些遲鈍。
許南在跟我匯報公司現狀。
我不在的一個月裡,公司上下包括管理制度煥然一新,董事會也被整頓了,還和很多大公司有了合作,籤了好多個五年以上的大訂單……
就像有人專門安排好等我回來接管一樣。
但我沒有證據。
所以幹脆假裝什麼也沒有。
我開始專心地、日復一日地沉湎於工作。
在臨城的飯店雖然沒開成,但把曾經跟人搶攤位、搶顧客、搶批發的本事用在公司上,好像效果也不差。
不過半年時間,葉氏就有了一點恢復曾經輝煌的勢頭。
日子越來越好,錢也越來越多,終於不用再半夜醒來看著銀行卡焦慮到失眠。
我每天都睡得很好。
歲歲九歲生日那天,我帶她去一家新開的餐廳吃飯。
剛吃完,隔了兩條過道的位置忽然變得熱鬧起來。
有人在求婚。
我站在旁邊看了很久,越看越覺得主角像我公司的許南和周煥公司的 Cassie。
求婚成功後,他們倆剛準備擁抱,一扭頭發現了我。
兩人臉色頓時就變了。
看來我沒認錯人。
「葉、葉總。」許南支支吾吾,「我和 Cassie,我們是前段時間,我向周氏集團假裝投誠的時候認識的。」
「是嗎?可我剛剛聽見了,你說你們戀愛長跑十年了。」
我的腦子忽然清醒得可怕。
「還有,我想起一件事。」
「周煥和蘇依然訂婚那天,頻頻出現低級錯誤,把會議拖到了六點才結束的那個人,也是你,對吧?」
許南越發慌張,Cassie 也急著要向我解釋。
我擺了擺手,溫和地說:「沒事,不重要,今天是你們的好日子,有什麼以後再說。」
我準備離開。
卻在轉身的一瞬間,在眾人的驚叫聲中,緩緩倒下。
19
許南和 Cassie 每天都來醫院。
我一直沒開口,他們便小心翼翼地坐在我身邊默默陪我。
直到第三天。
「周煥是不是都知道了?」
這是我從醫院醒來後,問的第一句話。
Cassie 點了點頭。
「他也覺醒了嗎?」
Cassie 愣了一下,很快回道:「沒有。隻是那次老板從您的辦公室離開後,反復復盤了和您在一起發生的所有的事情,最後做了一個大膽的推測——您可能被某些不可抗力限制了言行。」
「加上您之前一些關鍵詞的反復提及和態度,老板猜測,如果自己沒在三十歲之前和某個特定的人結婚,就會死去。」
見我沒否認,Cassie 便默默說下去。
「那天聚會其實不是老板第一次見到蘇依然。」
「過去的二十年,那個女人曾經數十次以相似的姿態出現在老板面前,隻是老板一直沒上心,甚至連人都記不清。直到那天,老板終於串起了所有詭異的偶遇。」
「他派我去調查了一下,果然發現了很多不對勁的地方。蘇依然並沒有任何的人脈,卻總能以被霸凌的貧困生、被調戲的酒吧服務生、被客戶刁難的 4S 店店員、不小心剐蹭了豪車的路人等十幾種身份『碰巧』出現在老板面前。」
「後來老板以『需要找個人協議結婚應付家裡』為借口找上她,她果然毫不意外,我們安的監聽器聽到她在籤完協議後自言自語了一句,難怪之前總是失敗,原來這次拿的是先婚後愛的劇本。」
這些實情都是我之前從未想過的。
「我們對蘇依然進行了全面監視,竊聽了她和『系統』的對話,確定了一件事,如果老板在三十歲之前沒和她結婚,她也會從世界上徹底消失。」
「這似乎和她屢次接近老板失敗有關系。」
「而她將之前的失敗都歸咎於您,對您怨恨至極,幾次三番想要接近您,置您於死地,隻是都被老板不動聲色地破壞了計劃。後來她的系統對她承諾,等婚禮過後一定幫她『清理』礙眼的人。」
我想起那天周煥來找我,要我離蘇依然遠點。
他演技太好,而我也先入為主,竟從未察覺半點不對。
許南接著說了下去,語氣艱澀:「我們一直沒法摸清蘇依然和她那個系統的能力……最後老板決定……絕不能讓他們繼續存在於這個世界上,所以他……」
我忽然打斷他:「我累了。」
「你們先回去吧。」
當天夜裡,我發起了高燒。
我昏昏沉沉,像是陷入了一片無盡的黑色虛空裡。
我做了一個夢,夢裡周煥坐在我的辦公室,熬了幾個通宵在處理葉氏的沉疴。
許南來勸他休息一會兒,他說不行,時間不多了。
過了一會兒,他掃視了一圈周圍,讓許南去搬些綠植放在角落。
「家裡布置得花裡胡哨,辦公室卻什麼也沒有。」他無奈地笑了笑,「她是真的不愛上班啊。」
「對了,別太明顯,她問起來你知道怎麼說。」
天再一次亮起時周煥才在沙發上睡了一會兒。
他額前的碎發有些長了,有一縷掉落下來,搭在連睡著也輕輕皺著的眉心上。
我伸出手想要替他撥開,可還沒碰到,忽然就掉出了夢境。
20
Cassie 和我說,我昏睡了四天了。
我看著窗外灰蒙蒙的天空恍惚了很久,終於問出了那個我一直不敢問的問題。
「他那天,是不是來了臨城?」
「和貨車相撞的,是他,對嗎?」
Cassie 忍不住哽咽:「是。」
「他想最後見您一面。」
「可就差一點……」
就差了那麼一點。
我和周煥之間,似乎總是差了一步。
十年前那個清晨,周煥風塵僕僕出現在門外。
那是他第一次對我表白,就在我決定退出他的未來的下一個天亮。
「我這幾天想來想去,還是得跟你說一聲,我不是那種隨便的人,我隻親過你一個人,這輩子也隻會親你一個人。」
「你不用急著回答我。」他面色有些蒼白,眼眸裡卻都是細碎明亮的光。
「我們還有一輩子,我等得起。」他笑著說。
可我最後都沒能給他一個答案。
到他生命的最後一刻,我都沒有對他說過一句喜歡。
番外
1
我病了很久。
直到有一天,我意識到歲歲一直在照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