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彎腰朝他們道謝,帶上顧青鯉離開。
自那日一別,追殺我的人似乎越來越多。
不過他們都不是我的對手,然後又漸漸傳出我修煉走了歧路,走火入魔,傷害仙友。
他們說我無惡不作,說我人人得而誅之,可我從未傷人,謠言真是個可怕的東西。
我們一路向凌霄峰走去,有些事情,總得當面問清楚。
我自認平生沒犯大錯,如今我隻想要一個公道。
那日我們遇見某仙宗的長老,他實力修為在我之上,好不容易逃脫,可也受了很重的傷。
顧青鯉替我包扎傷口,他那日疼得厲害,不太清楚洞內的事情,於是下意識地將過錯攬到自己身上,總覺得若是那天他不帶我去魔淵,或許我如今也不用像過街老鼠一般。
我衝他搖頭,渾身像是被抽去筋骨一般,疼得厲害,隻道:「不關你的事,是有人想作惡,我攔不住,你也攔不住。」
顧青鯉低頭,手裡的動作卻越發輕了。
他從背後輕輕抱著我,我脖頸處有些湿潤。
「小月亮,要是我很厲害,很厲害就好了。」
我感受到他身上的惶恐,也是,他那樣怕死。
也那樣膽小。
我心裡一酸,回身抱住他,我沒別的想法,就想躲躲,我太累了。
我們一路回了宗門,名聲也愈發地臭了,各宗門為了討好凌霄峰,行蹤稍稍泄露,便有無數修士找上門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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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路逃亡,竟過了一年多。
一路顛沛流離,顧青鯉倒也沒說什麼。
等我再回到宗門,便徑直去了穆雲生那,殿門虛掩著。
白衣男人微微喘息,懷裡的小姑娘隻露出半張側臉。
我莫名覺得一陣惡心,彎下腰幹嘔了起來。
兩人看過來,我看見了穆雲生驚慌失措的臉。
「阿栩。」
我看著他們,不知該做何反應。
他是我的師父,也是,下令捉拿我的人。
我看清了她懷裡女人的臉,是薛靈芸,她半張臉已被燒毀,蔓延至衣領的脖頸處。
看見我的一剎那,她猛地縮進了穆雲生的懷裡。
穆雲生似回神一般,下意識抱緊了懷裡的女人。
而後穆雲生用捆仙繩將我鎖住,關進了地牢。
我看著他的動作,沒有感覺到意外,許是這一年顛沛流離,被人追殺的日子過久了,我對凌霄峰竟是帶上點怨言。
我怨他們,不留情面,趕盡殺絕。
也怨他們,不相信我。
穆雲生說:「阿栩,你太讓我失望了。」
我問他:「師父,你信我嗎?」
穆雲生蹙眉:「阿栩,證據確鑿。」
我便不再爭辯,腰間的玉瓶晃動兩下。
地牢設了結界,無法使用靈力,寒意入骨。
顧青鯉化成了人形,伸手將我抱在懷裡,他胸膛的暖意傳來,我下意識抱緊了面前的人。
這一路來,我已經習慣與他這般互相取暖。
我忽地開口:「顧青鯉,我是個很討人厭的人,遇見你之前,我就是被好多人討厭。」
顧青鯉眉眼染上了一絲難過,他開口,小聲安撫:「小月亮怎麼會討人厭,我最喜歡小月亮了。」
忽地,水牢結界打開,顧青鯉來不及躲藏,便與面前的人對上。
陸敘看著我,又看了眼顧青鯉,手指微微顫抖。
「師姐……」
顧青鯉下意識擋在我的面前。
「師姐,他是誰?」陸敘小聲問道,眉眼劃過一絲哀傷。
「不關你事。」我垂眼,想到我走時,與陸敘的關系便已經不如當初那般親密。
陸敘朝我走近,蹲下來。
他變了許多,眉眼間稚氣已然不在,修為卻絲毫沒有長進,也是,沒了我的幫忙,他也就是那樣了。
「師姐,我帶你走好不好,不管你做了什麼,也不管我們之前發生了什麼,我們不要在凌霄峰了。」他輕聲問,目光貪戀地劃過我的眉眼。
陸敘伸手準備拉住我的手,小心翼翼。
顧青鯉閃身站在陸敘面前,伸手拍掉了陸敘的手。我趕忙拉住顧青鯉,將他拉在我身後,摸摸他的手,安撫地看了他一眼。
然後抬眼看向陸敘:「陸敘,你是不是覺得,如今我是罪人一個,不再是凌霄峰大師姐了,所以才說帶我走。」
陸敘愣了愣:「師姐,你便是這樣想我的。」
「你也知被人誤解很是讓人難受。」我打斷他,「那你呢?你是不是也如旁人一般,覺著我傷害了薛靈芸?」
陸敘啞然,嗓音忽然變得艱澀。
「可師姐,證據確鑿。」
顧青鯉打斷她:「眼睛也會騙人,隻是因為你相信了,小月亮是那種人,你想要小月亮和你一樣卑劣,因為隻有這樣,你才覺得她夠得著。」
顧青鯉的話叫我愣了愣,這話尖酸刻薄,與他平日大不相同,我看見顧青鯉,他眼睛已然紅了。
我心裡不知為什麼,有些難過,許是,不想他這般難受,可難受中,又湧上了一絲欣喜。
顧青鯉的話還在繼續:「你明明知道,小月亮做不出這樣的事情。」
陸敘失魂落魄地走出去,顧青鯉垂下眼睛,忽然喪氣起來。
「小月亮,若我們證明不了你的清白,會怎麼樣?」
我們都知道等待我們的不會是好事,我想到穆雲生,可腦子浮現的卻是他們纏綿的畫面。
我和顧青鯉來這,不過是想要一個公道,讓我們得以喘息,不至於夜不能寐,如過街老鼠。
顧青鯉朝我笑了笑,忽地開口。
「小月亮,你不會有事的。」
他釋然笑了,我卻不明白他為什麼這時候笑。
顧青鯉說:「小月亮,我會保護你的。」
我心裡隱隱約約透著不安,將他收回玉瓶,然後慢慢將後背抵在牆上。
我開口道:「顧青鯉,我不需要你的保護。」
8
留影石上一遍遍重復著那日在魔淵的畫面。
我拿劍對著薛靈芸,然後她便掉了下去,畫面停在了我準備去救人,卻又收回手的那幕。
逍遙峰上下都來了,三位尊上為首的便是穆雲生。
他們數落著我的罪行,傷害同門,打傷數百位仙友。
「弟子穆沉栩,證據確鑿,你可知罪。」
人群躁動,我跪在比試臺上,背脊挺得筆直。
「弟子不知,那日的事情,她或許比我清楚。」
我看向毀了半邊臉的薛靈芸,開口問道:「那日你如何會在那裡。」
她瑟縮兩下,忽而站了出來:「師父離飛升不過一步之遙,我偶然得知魔淵有靈珠現世,或許對師父有用,便想著給師父取來。」她眼睛一紅,「師姐,我並未得罪於你,為何你要將我害得這般模樣。」
眾人眼裡劃過一絲疼惜,穆雲生站在我面前。
我不知應該如何辯解,忍不住將目光落在穆雲生身上,而臺下人議論紛紛。
「師父……」我張嘴,小聲喊道。
「弑神鞭五十,逐出師門。」穆雲生眉眼無波無瀾,依舊是那悲天憫人的模樣。
「阿栩……」他愣了愣,似乎是覺得這個稱呼過於親密,而後道,「日後我便不再是你的師父了。」
話音一落,忽地,有位女弟子,落下淚來,她聲音在滿是風聲的地方顯得格外清晰。
「要是靈芸師姐,沒有來凌霄峰就好了。」
眾人沉默兩秒,卻沒有說什麼。
「不是我。」我看著穆雲生道,「師父教過我,修道之人,不可有惡心,需行俠仗義,我不曾殺過無辜之人。」
他沒說話,我又看向薛靈芸,又繼續問:「那你是如何回來的,你身上那個聲音又是誰的?」
薛靈芸瞳孔睜大,而後又恢復如常:「那日山洞崩塌,山火蔓延,若非有師父給的分身符,師父分身救我一命,或許我會如師姐所想,死在那裡吧。」
她說這話時輕輕的,強忍眼裡的淚水,燒毀的臉上露出一個笑來。
「隻是……可惜了師父的分身符。」眾人的愧疚與心疼在那一剎那到達了高潮,她看向滿面愧疚的眾人,「至於聲音,我不知道師姐你在說什麼。」
「如今我一身根骨盡毀,修為全無,臉也治不好了,師姐不用擔心,我不會和你爭了。師姐也莫要問我了,你們每說一下當日之事,便是在我心口剜肉。」她垂下眼睛,安安靜靜不再講話。
沈淵忽地站出來,他眼裡沒有溫度,仿佛我不過是個陌生人一般,他道:「你說你沒做,可你明明有機會救她,為何不救,你為何收回了手?」
我跪在地上,捆仙鎖叫我不得動彈,我想起顧青鯉,猶豫了一下,隻道:「我有更重要的人要救。」
薛靈芸抬眼,似不可置信一般,尖聲開口:「當時洞內,除你我二人之外,並無他人。」
眾人齊刷刷看著我。
「那人是誰,可是證人?」沈淵問道。
我想到了顧青鯉,終究是沒有說出來。
這個時候,他應該已經走了。
若我能活著出去……我心下嘆了一口氣,忽然湧起一絲不舍。
如今我百口莫辯,無法證明自己的清白。弑神鞭五十下,便是神仙也扛不住。
「你可認罪。」穆雲生問道。
我搖頭:「師父,我沒錯……」
沈淵忽地衝上來,揪住我的衣領,我看著他的眉眼,覺得陌生又熟悉。
他道:「穆沉栩,你可認罪。」
他眼睛有些紅,又小聲道:「阿栩,認罪吧,認罪吧。」
我搖頭,有些固執:「今日就算挨了這鞭子,被逐出師門,可不是我做的事情,我便不會認。
「若我挨了這鞭子,是不是就能證明,不是我做的……」
第一鞭下來的時候,我沒想過會這樣疼,隻抑制不住地發出痛呼。
身上的靈力像破開了一個大口子一樣,不斷外泄。
沈淵問我:「阿栩,你可知罪。」
我耳朵一片嗡鳴,隻看見他的嘴張張合合,卻還是固執地搖頭。
我隻知,我不能認罪。
第二鞭下來的時候,我疼得幾乎說不出話來了,冷汗模糊了我的視線。
沈淵忽地擋在我的身前,他語氣依然冷漠,握著我的手腕,尖聲質問:「穆沉栩,認罪。」
我微微睜眼,朝他笑了一笑,卻猛地吐出一口鮮血,我這個樣子,一定難看極了。
我很疼,可我不能認罪,我想若我熬過了這五十鞭,是不是就能證明我的清白。
我腦子混混沌沌,沈淵的聲音太小,我已然聽不清了,隻隱隱約約聽見幾個字眼。
「認罪……和尊上求情……」
最後便隻剩下他小聲地哀求:「認罪吧,阿栩,先活著……」
我搖頭:「沈淵,不能認罪,不是我。」
沈淵輕輕哀求:「阿栩,求你了……」
第三鞭下來時,我連痛呼的力氣都沒有了,嗓子已然啞了,隻聽見耳畔的風聲,還有眾人的啜泣。
我微微睜眼,看見哭泣的弟子們。
他們哭了,因為我。
第四鞭落下的時候,我感覺體內金丹已然支撐不住,渾身要爆炸一般,像是被人捏碎了骨頭又重新接好,然後與體內金丹相互制衡。
底下弟子陸陸續續跪了一大片,替我求饒。
我無暇顧及眾人的反應,隻是忽地渾身力氣被抽空,然後我眼淚忽地落下。
我的金丹裂了,從我體內消失不見了,我數年來的努力全部毀於一旦,因為一個莫須有的汙蔑。
「天之驕子落得這般田地,這種滋味不好受吧。」
薛靈芸的聲音響起,我微微睜眼,朝她看去,隻見她微微彎了彎眼睛。
「我最喜歡看,氣運之子,苟延殘喘的樣子了,主角呀,也不過如此。」她眼睛彎彎,「我見過太多,和你一樣的氣運之子,不過他們最後下場也如你一般。」
旁人聽不見她的聲音,唯有我,看見她惡意的眉眼與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