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劫一過,穆雲生癱軟在地,薛靈芸扶著穆雲生,抬頭看著我,眼眶泛紅。
「師姐,我……」
我取下腰間玉牌,遞給她。
「你贏了,這師姐,由你來做。」
凌霄峰素來如此,能者居之。
臺下弟子議論紛紛,然後不知誰帶頭一窩蜂地圍住薛靈芸,似挑釁一般,聲音清脆洪亮。
「阿芸師姐……」
那日過後,穆雲生來找過我,他唇色依舊蒼白,想來雷劫威力不小。
我看著他,訥訥喊了一聲師父。
他目光澄淨,落在我的身上:「你師妹,雖有幾分天賦,但在修煉上不如你踏實,論實力她不如你,不知用了什麼方式贏了,她小孩心性,好勝心強,說到底是我管教無方,阿栩要怪,就怪師父。」
我看著他,忽然道:「師父,若是旁人,師父是否也會這般包庇?」
他愣了愣,然後搖頭:「不會。」
我頓時明了他的心意,然後道:「我明白了。」
他繼續道:「今日之事我看在眼裡,我會對她加以訓誡,她性子愛玩愛鬧,並不適合管教弟子。師父今日來隻是問你一句,那些外門弟子,你若還願意教,那這師姐還是由你來做;若你不願意,那便隨你心意。」
我眼睛一紅,卻沒有眼淚,隻是滿不在乎地朝他笑了笑。
「師父,你之前說有多大能力,便要承擔多大責任,我來修煉,便是為了除魔衛道,保護無辜百姓,留在這教他們,太委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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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雲生變了,至少以前在我眼裡公正無私、憐憫草木眾生的師父,他也會包庇他想包庇的人。
沈淵也來找過我,他敲響我的門,將手裡的藥瓶放在我的門前。
我看著他,開口:「解除婚約吧。」
他一愣,氣氛似乎冷了幾個度。
「為什麼?」這話似乎是咬著牙說的。
我看見他眼眶漸漸泛紅,隻道:「我與你的道不同。」
我想起了一些陳年往事,然後朝他笑笑:「我的道裡,情愛最是不值一提。」
我被師父領進門前,曾是一個小仙門的掌門獨女,我至今記得那個仙門的名字。
望月宗,因為那裡,可以看見最皎潔的月,那裡沒有冬天。
望月宗很小,宗門裡的人也不多,常年護著山下百姓。
我爹我娘也很恩愛,從未鬧過紅臉。
可我爹平庸,人活了上百歲,也不過金丹修為。
他常常和我說修煉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可他不能放棄,因為山下百姓需要望月宗,天元大陸需要能修煉的修士。
可我不懂,我每日跟著師兄師姐們修煉,朝他們撒嬌,怕疼得很,不愛修煉,也不愛上課。
直到那日,從魔界跑來幾隻異獸,屠了整個村子,滅了我滿門。
那時候我師兄騙我,說要和我捉迷藏,我藏在山後的天池裡,睡了過去。
等我醒來回到宗門,便隻剩下滿地殘骸,連完整的屍體都沒有。
我一直跪在宗門口哭,哭了三天三夜。
穆雲生便是那個時候出現的,他問:「你要不要拜我為師。」
我哭著磕頭,我忘了當時的場景,隻記得他悲憫的眉眼,以及,他牽住我手時說的話。
「修道者之心,不可被仇恨覆蓋,萬事向善,除魔衛道,保護蒼生。」
我想到薛靈芸和系統說的話,他們說我是女主,寥寥數語便概括了我的半生,滿門被滅,與三位仙君糾纏半世。
好像主角不受點磋磨,便不能稱為主角。
可如果可以,我不想做女主,我隻想要他們活著。
我看著沈淵,笑了笑:「他們都說我嚴苛,沒有人情味,一心隻想著修煉。
「可是你知道嗎?山下每天都有人死於魔族利爪之下,他們甚至連反抗的能力都沒有,普通人想修道,真的太難太難了。
「日後這些弟子,便交給你了,他們資質平庸,若有朝一日碰見魔族,我希望他們可以自保。」
沈淵拉著我的手:「阿栩,我可以和你一起……」
我退還他送我的項鏈,那象徵姻緣的紅光閃了一閃,而後熄滅。
沈淵眼裡的光也滅了。
薛靈芸贏了我的那刻,沈淵對她的好感值達到了百分之五十。
他素來愛強者,我知道,誠如我所說,我與他的道心不同。
3
我離開凌霄峰,隻同穆雲生告別了。
早年我便一直想去山下歷練,隻是大師姐的擔子壓著,叫我出門,對他們總是放不下。
他看著我沒說什麼,隻叮囑了兩句。
他對我素來話少,我離開那日,他卻罕見地說起了我剛來時候的事情。
我看不懂書,常常來鬧他,他也是手把手地教。
可是不知從何時起,我再也沒有鬧過他了,就算自己不懂,也會想辦法自己琢磨,他這個師父的用處,好像越來越少了。
我垂下眼睛,緩慢地眨了兩下,心髒驟然一緊。
「你太聽話,也不愛表達,所以受了委屈,總是不說。」穆雲生垂下眼睛,「師父每次看見阿芸,就像看見了剛入山門的你」他話頓住,又道,「師父就在這,等你回來。」
我下山第一件事,便是回望月宗。
望月宗被草木覆蓋,不仔細找,已經找不到了,山門被綠色藤蔓覆蓋,顯得無比荒涼。
這曾經是我的家,如今天大地大,無處可去時,第一個想到的地方便是這裡。
後山的天池還在,我整個人沒入水裡,忍不住紅了眼眶,多日來不知名的委屈傾瀉而出。
我想到穆雲生,想到沈淵和陸敘,甚至想到那些師弟,心髒傳來針扎般的痛意。
忽地,一個有些不知所措的嗓音響起。
「你,你別哭了……」
我睜開眼睛,和貼在我鼻尖的青色小鯉魚大眼瞪小眼。
小鯉魚擺了擺尾巴。
「你好呀!」
小鯉魚是個修煉幾萬年的靈獸。
他擺擺尾巴,然後我面前便出現了一個青衣少年。
唇紅齒白,眉間一點紅痣,很是好看,他眉骨落下的水珠滑過他的唇瓣。
我忽然間明白了民間那句,食色,性也。
他眼睛彎彎,將我抱上了岸。
「小月亮,你回來啦。」
這個熟悉的稱呼叫我一愣,已經許多年未有人這樣叫我了。
自從去了凌霄峰,得了穆雲生賜名,就再也沒有人叫過我月亮了。
少年眉頭一皺,然後輕輕哼了一聲。
「你小時候可喜歡我了。」他又變回了小鯉魚的模樣,在水裡翻滾兩圈,模樣煞是可愛,「你說我是這裡最英俊的小魚兒。」
這話叫我勾起了一絲回憶,彼時我還是望月宗最小的師妹。
我不愛修煉,每次趁人不注意便跑到後山的天池玩,於是乎,我學會的第一個術法,便是避水術。
天池內不知是何緣由,靈氣充沛,不過這在修真界不足為奇,裡面的小魚也多多少少開了靈識,不過像他這樣開口說話的,還是第一次。
天池裡的小魚對我都很好,我已經記不清他是哪隻了,隻是隱隱約約有點印象。
小時候有個小魚兒對我格外殷勤,我每次來他都會擠走其他小魚兒,然後衝我擺尾巴,可是他不會說話,我也不確定他是不是這隻。
他也不在意,得意洋洋地說自己是整個池子裡最厲害的小魚兒,整個池子裡,隻有自己修煉成了人形。
他又變成了人形,彎起眼睛,貼著和我坐一起,很是殷勤。
「小月亮,一下子不見你,都長這麼大了。」
他身上沒有魚腥味,反而帶著池子邊長的白殘花的淡淡香氣。
他眼睛一眨不眨地落在我的臉上,我忍不住皺眉,他卻倏然笑了,唇紅齒白,宛若漫山遍野山花爛漫。
「小月亮,我叫顧青鯉。」
4
在天池修煉幾日後,我還是決定離開,去山下歷練。
我沒有方向,就想到處走走。
顧青鯉眼巴巴地看著我,嘴裡念念叨叨。
「哎,等你走了,就再也沒有人和我說話了,我就是那井底之魚,就是那路邊的小野花,就是那孤家寡人,隻能守著這一方小小的池子……我問老天爺,誰是這世界上最可憐的魚,老天爺說,當然是你,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可憐的小魚兒了……」
我忽然有些不忍心,便開口問道:「那你願意和我一起走嗎?」
顧青鯉眼睛一彎:「好嘞。」
等他從水裡鑽上來時,大大小小的包掛在他身上,配著他傻兮兮的笑,我不免有些擔憂,這孩子看著就傻,沒見過世面,指不定就被騙走了。
他掛著大大小小的包,然後一下子收進了儲物戒指。
我登時瞪大眼睛,這儲物戒指……
倒不是稀奇,隻是很昂貴,不過我也並未多想,隻當顧青鯉有什麼機緣。
顧青鯉是個嬌氣的,怕疼怕累又怕熱,一路來都是他嘀嘀咕咕的碎碎念。
「好熱啊,我要變成小魚幹了。」
「好冷啊!我要變成冰凍魚了……」
「好累啊,小月亮你帶我飛好不好……」
「我真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小魚兒了,我對小月亮誓死追隨,蒼天可鑑,小月亮對我不聞不問,連看都不願意看我一眼……我問老天爺,誰是天底下最可憐的小魚兒,老天爺說,當然是你啊……」
我板著臉看著他,得虧他不是我的師弟,不然這種懶蛋,得天天給我在思過崖待著。
他見我看著他,喜笑顏開湊到我身邊:「呀!小月亮終於願意正眼瞧我了。」
一路朝魔淵走去,遇見魔族數不勝數,我術法也逐漸長進,隻差一個機緣,便隱隱有突破金丹的趨勢。
隻嘆我以前狹隘,隻顧修煉,卻缺少了實戰,如今下山,茅塞頓開,竟然覺得手裡的劍越發得心應手,恍若與我整個人融為一體。
我與他在不知名的村子斬殺了個蝶妖,那蝶妖修為極低,便是普通修士也能輕易斬殺,可偏偏在這人類村莊裡為非作歹數年,掠奪人的錢財,禍害好人家的姑娘。
村子裡的人朝我跪謝,抹著眼淚訴說村子裡近年的事,我卻隻覺得心酸。
沒有修士庇佑,普通人對於壞心思的修道者來說,不過蝼蟻。
而這樣的事情,卻發生了在大大小小的村落小鎮裡。
我漸漸開始明白阿爹的用意,天元大陸需要修真者,普通百姓也同樣需要。
每當遇見魔族妖獸時,顧青鯉就躲在我的身後,替我加油助威,聲音挑釁又帶著激動。
「小月亮,打他……」
「小月亮,揍他……」
「小月亮,他好菜……」
半年後,我們到達臨近魔淵的一個小鎮,鎮子裡詭異地安靜,偶爾有妖獸從街頭竄過。
我和顧青鯉找了家客棧,人很少,店小二蔫蔫睡在椅子上,見到我們瞬間精神起來。
當他口中吐出一個晚上十顆靈石時,我轉身就走,隻覺得人間物價飛漲。
顧青鯉拉住我,丟了十顆靈石,模樣闊氣:「開一間房。」
店小二一邊拿出鑰匙,一邊笑呵呵解釋:「這位仙子啊,這邊靠近魔域,方圓百裡,可就我一家做生意的,十顆靈石不貴了。」
顧青鯉冷哼一聲,小聲嘟囔:「吃人的店,我去皇城住也要不了十顆靈石啊。」
店小二聽罷也不惱:「小公子英俊瀟灑,風流倜儻,和這位仙子甚是般配,一看就不是缺錢的……」
顧青鯉眉心舒展開來,店小二又開始樂呵呵推薦。
「我們這邊有很多招牌菜,吃過的都說喜歡,小公子要不要來一份啊,舟車勞頓,小公子體力強健,可身邊這位仙子到底是姑娘家,想必會感興趣……」
我趕忙搖頭:「我早已闢谷,不需要……」
可顧青鯉不知怎麼,傻咧咧開口:「要,多少靈石?」
店小二眼睛一彎,伸出兩根手指:「二十顆靈石……」
顧青鯉隨手丟了個袋子:「給這位仙子準備。」
我面無表情地看著他們一來一往。
「民間的東西都這麼貴啊。」回房間路上,我忍不住小聲問了顧青鯉。
顧青鯉聞言滿臉忿忿,又來了句:「他吃人,要不是周圍沒客棧,我早就走了。」
我皺眉道:「我可以睡在樹上。」
顧青鯉皺眉:「我倒是可以隨便往哪個小水窪一躺,但是你睡樹上哪有床舒服。」
顧青鯉一進客棧,便快樂地鑽進了浴桶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