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車,攔了一輛出租。
我望著窗外流轉的夜色,開始反思自己。
為什麼沒有早一點發現異常。
明明在葬禮之前祁淵都還是那個嚴謹到幾乎刻板的繼承人。
思緒倒帶,
我想起那些若有似無的曖昧。
祁淵感官一向敏銳,自瀆的時候真的沒有注意到我的出現嗎?
他潔癖嚴重,又怎麼會正正好吻上我那枚粘膩的唇印。
還有那晚,他為什麼在我面前一反常態地流露出脆弱。
我意識到一個可怕的事實。
祁淵,在利用我對他的感情一點點試探我的底線。
葬禮隻是個轉折點,並非起點。
老頭死了,他不再有任何忌憚。
所以不是我終於察覺到了他畸形的愛。
而是他,終於不用再演。
老頭娶我的時候就已經是 A 市首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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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那時候,我十九歲,不過是會所裡端盤子的服務員。
他給了我金錢、地位、學歷。
比起丈夫,他更像一個導師。
是他讓我從一個市侩淺薄空有美貌的普通人蛻變成為人人稱羨的公司代表。
這也是為什麼雖然他一分錢都沒給我留,我卻對他恨不起來,依舊願意全心全意照顧他的兩個兒子。
可過大的身份差距也意味著我在這段關系中處於絕對弱勢。
我因為不懂品酒當眾丟了人,老頭讓我給遊艇上所有貴客賠一杯。
那天我吐得天昏地暗,酒精中毒進了醫院。
是祁深不眠不休守了我兩天兩夜,每天晚自習下課又帶我去酒窖給我補習。
老頭不常回家,外面那些小三小四找上門,永遠都是他擋在我面前。
有一次,一個情緒激動的嫩模突然衝出來往我臉上潑硫酸。
祁深下意識抱住了我,導致自己後背嚴重灼傷。
我因為出身太差,時常被上流社會排擠。
而祁深上位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帶我出席股東大會無條件支持我的項目。
這些年,祁深對我的維護不比我對他的少。
或許是風太大,吹得眼眶發酸。
我突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因為我發現哪怕自己清晰認識到祁淵的陰暗面,了解到他卑劣的心思。
我也沒有辦法做到放棄他,一走了之。
9
管家給我打電話:「您和小少爺今晚還回來吃飯嗎?」
我吸了吸鼻子,控制住聲音:「祁聿又不在家?」
祁聿這些天經常夜不歸宿。
大的不安好心,小的也不省心。
「小少爺早上出去就沒回來。」
「知道了。」
我撥號給祁聿的司機:「祁聿人在哪兒。」
「夫人,小少爺在酒吧……」
我找過去的時候,包廂氣氛正熱烈。
一個男生醉醺醺地扶著牆出來。
我透過紛亂的人群,就看到祁聿一個人仰躺在角落。
手背蓋著眼睛,頹喪又厭世。
我一下子都沒敢走進去認。
這還是我家那個可愛活潑的祁聿嗎?
「祁哥,過來玩啊,就差你。」
「煩不煩,滾。」
祁聿不耐煩地踹了那人一腳。
「诶诶诶,你倒是說說,到底是誰啊,把你折磨成這樣。」
「就是,祁哥就你這條件,什麼樣的女人追不到,至於這樣嗎?」
「嫂子是啥類型,兄弟給你支支招。」
祁聿喝了口酒:
「漂亮,聰明,嘴硬心軟。」
「漂亮?有你那個繼母漂亮嗎?說實話,我一直覺得她不出道都可惜了。」
祁聿放下酒杯,眼底情愫難辨:
「沒人能比她更漂亮。」
空氣有一瞬間安靜,緊接著響起巨大的驚呼。
「艹,你不會是喜歡你繼母吧。」
此起彼伏的追問中,我攥緊了手中的包帶,脊背僵直。
腦子亂得厲害。
渾身冰冷。
直到那個去而復返的男生大舌頭地朝我打招呼:
「嗨,啊,您來了。」
「是來找祁聿嗎?」
「幹嘛,你們怎麼都傻站著,怎麼了這是?」
所有人終於注意到站在門口的我。
祁聿猛得抬起頭,朝我走來。
他嗓音顫得厲害:
「我,我們回家。」
「我錯了,我不該回家這麼晚。」
「讓你擔心,是我不對。」
短短幾步路,他卻差點絆了一跤。
認錯的話避重就輕,翻來覆去。
在外面,我不想讓他難堪。
可該說的話,還是得說。
我微笑著甩開他的手,正視他:
「祁聿,以後不許這樣沒禮貌了。」
「你應該稱呼我為母親。」
「如果不願意,至少要叫阿姨。」
一片死寂中,他紅了眼眶。
10
家裡的氣氛悄然變了。
所有人都維持著表面的和諧,默契地沒有提起那個心照不宣的夜晚。
餐桌上,
祁深沉聲:
「祁聿,學校的手續已經辦好了。」
「明天我讓人送你回 M 國。」
祁聿重重放下筷子:
「憑什麼。」
「不是說好讓我轉回國內嗎?」
祁深冷聲笑了,慢條斯理從大衣內層拿出一疊照片扔在桌面上:
「讓你留在國內鬼混?」
「要不要數一數你休假回來這幾個月去了幾趟酒吧。」
祁聿咬了咬後槽牙:
「我以後不會了。」
祁深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這個事情已經決定,沒得商量。」
祁聿顧不上這些天的疏遠,求助地望向我。
我默了默,開口:
「還是讓他留在國內吧。」
「在眼前,方便管教。」
「而且這件事,我已經批評過他了。」
祁深起身,嗓音冰冷:
「明晚八點二十的飛機,你可以去送他。」
11
書房。
我忍不住質問:
「你為什麼非要讓他出國。」
「他馬上就高三了,經不起這樣來回折騰。」
雖然心裡生氣,可我不想為此影響祁聿的成績。
祁深握著鋼筆的手停了停,頭都沒抬:
「我說了,沒得商量。」
「我不同意。」
「嗯。」
他應得敷衍。
我拔高音量:
「我不同意他出國,你聽到沒有。我才是他的監護人。」
祁深輕笑一瞬,緩緩合上筆蓋,眼神變得陰鸷:
「你就這麼喜歡他,非要留他在身邊。」
我隻覺得祁深不可理喻:
「我說了,我是在擔心他的考試。」
祁深步步逼近,直到將我抵在牆上。
「擔心他?」
「我還以為你在聽到他的表白後會覺得惡心,就像你對待我一樣。。」
「怎麼,輪到他就不惡心了?」
我瞳孔微顫,腳步都幾乎站不穩:
「你果然在派人跟蹤我。」
「祁深,你憑什麼監視我。」
「瘋子!「
祁深直直盯著我,低聲:
「鬱繁。」
「你為什麼不能像以前那樣隻抱我呢。」
我使勁去推他的胸膛:
「我上次說得還不夠清楚嗎?」
「我和你不可以,我和祁聿也沒可能。」
祁深單手握住我兩個手腕,拉高過頭頂壓在牆面上。
「可我偏要強求。」
強硬的吻落下來,我瀕臨窒息。
祁深動作強勢,將我越摟越緊。
我抬腿胡亂踹了他膝蓋一腳。
祁深悶哼一聲,松開我。
我抬起手背用力擦過唇瓣,聲線顫得厲害:
「祁深,別發瘋。」
「我是你父親的妻子,是你名義上的母親。」
祁深忽而笑了,語氣殘忍:
「原來你顧慮的是這個?」
「你以為那個老頭子至少是真心幫助過你,所以無法做出在世俗標準下禍害他兒子的事。」
「那你知不知道,他為什麼這麼快就要娶你,娶了你後也一直不碰你。」
我面色發白,強迫自己冷靜下來:
「他說,我的經歷讓他想起年輕的自己。」
祁深拉開抽屜,將頂樓封存的佛堂鑰匙遞給我:
「我媽陪他白手起家,最後卻被他利用送到合作伙伴的床上。祁聿的母親,也並不是因為難產虧空了身體最後不治而亡,她是死於抑鬱。」
「那天在場的有個市級領導看上了你,他們那群人一向玩得花,對人妻特別感興趣。老頭本來是想等你到法定婚齡就把你送給他的。」
「但或許是人老了,將死之際突發良心。他沒有那麼做,反而將你當作慰藉愧疚的精神寄託,彌補自己曾經做下罪孽。證據都在,不信的話你大可以自己去看。」
我沉默地看著他,良久,輕輕開口:
「祁深,遺囑是你篡改的吧。」
「你怕我離開這個家,所以一分錢都沒給我留。」
「可這樣子是不對的。」
或許是因為我對老頭子沒有愛,隻有感恩。
又或許是因為在圈子裡早就見過太多道貌岸然的人物。
對於這些真相,我接受良好。
比起那些骯髒的故事,更令我震顫的是祁深近乎扭曲的愛意。
盛大卻瘋狂。
我呼出一口氣:
「愛一個人,不應該這樣。無論是監視還是像剛剛那樣說出會傷害我的話。」
「這並不是愛。」
「你們隻是因為原生家庭扭曲,小時候太過缺愛,才會產生無法離開我的錯覺。」
我平靜的表現顯然超出了祁深的預料。
他身體劇烈顫抖起來,強撐著扯起嘴角:
「不是的。」
「不是這樣的。」
手指摩挲過鑰匙,將它推回原位。
鑰匙落進抽屜的脆響是他最後的判詞。
「我以為,警告過後你會清醒,我們可以像以前那樣相處。但我現在我覺得我判斷錯了。」
「明天起我聯系的心理醫生會過來照顧你們。然後,我會出國定居。」
「你要是再敢逾矩或者試圖用那些上不了臺面手段控制我,我自然有辦法讓你們一輩子都找不到我。你清楚吧,我向來說得出就做得到。」
祁深抗拒的情緒在我說出最後一句話後歸於消散。
他無力地一退再退,嗓音是苦澀的啞:
「好。」
「我會聽你的話,會配合治療,會學著控制自己。」
「但是求求你,不要消失。」
「那就希望你說到做到。」
我挺直脊背,不動聲色。
回到房間,
我緩緩癱坐在地上,虛假的鎮定頃刻瓦解。
剛才在得知老頭對不起我的那一刻,
我心中竟然冒出隱秘的解脫。
好像錯誤可以拿來相互抵消,道德感不必再為此負罪。
我從小顛沛流離,對我而言幸福就等價於金錢。
錢可以讓我吃頓飽飯,不必乞討;錢可以帶給我尊嚴,不必受人欺侮。
所以我義無反顧地跟了老頭。
婚後我也不甘心隻當一個花瓶,於是借助他的資源拼命往上爬。
我渴望金錢,怎麼樣都不夠。
可當我真的什麼都不缺之後,心底的不安全感卻依舊叫囂著愈演愈烈。
甚至較之從前更甚。
我看了很多很多書,結識了很多很多人。
然後慢慢意識到幸福源自被愛。
但家人不愛我,老頭也不愛我,好像沒有人愛我。
除了我自己。
現在,我終於獲得了此生夢寐以求的熾熱的愛。
但我必須將這份愛推開。
鬱繁可以毫無顧忌,但作為繼承人的他們不可以。
身居高位,流言蜚語是會殺死人的。
更何況他們還太年輕。
我並不質疑少年人的真心,可真心易變。
十年,二十年,等我年老色衰,等他們見識過更年輕優秀的女孩,回頭來告訴我這一切都隻是戀母情結所致的衝動。
那時,我該如何自處。
他們是我前半生唯一的色彩。
我不想親手毀掉回憶,承擔滿地狼藉惡語相向的風險。
不得不承認,我是個膽小鬼。
12
三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