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痛不痒地寒暄了幾句後,他忽然問:
「發生什麼事情了?」
我一愣,心想他怎麼這麼敏銳就能覺出我情緒的不對勁?
可還沒琢磨出來,ŧũ̂⁽就先一步難受得哽咽了嗓子。
在他的引導逼問下,我斷斷續續地講述了事情的經過。
而後,好一陣兒電話裡面都沒有了聲音。
「我給你訂好了一周的房。」隨著他的聲音傳來的,還有聊天框裡的一張截圖,「先臨時過渡一下。」
「找房子不用著急。」他柔聲安慰,「實在找不到,我再給你續一周。」
「程遠。」他最後叫我,「別難過。」
「以後,我們會有家的。」
21
去酒店的路上,我一邊拖著行李箱,一邊哭著對他說我真的要累死了。
又說領導不把人當人看,還說就算整頓群租房,也不至於讓我們瞬間無家可歸。
遲聿一直安靜地聽著,隻是偶爾提醒我過馬路的時候小心車輛。
到酒店登記入住時,我還在叭叭叭地講。
等終於開門進酒店後,我哭累了,也說累了,癱在床上嘆了兩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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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不是太容易哭了?」我問遲聿。
就短短幾個月,我在他面前都哭過好幾次了。
可那句話怎麼說來著,男兒有淚不輕彈。
我還是哭太多了。
「我又不是不知道。」遲聿卻笑了一下,「畢竟你小時候是吃不到花卷都要哭的。」
他說的是我們第一次見的時候。
孤兒院的孩子,戾氣重的不少。
我小時候營養不良,經常被欺負,就連吃飯都要被搶。
有一次過節,院長給我們做了一大蒸籠花卷。
女孩兒的是小兔子的形狀,男孩兒的是小老虎的形狀。
我很開心,捧著花卷去樹下吃。
但是還沒來得及咬,就被一個高個子搶走了。
我打不過,也不敢聲張,因為告狀隻會迎來更重的拳頭。
於是隻能很沒出息地躲在樹下哭。
「我的給你吧。」遲聿在那時候走過來,把自己那個小老虎的花卷塞到了我手裡。
「別哭了。」我記得他說。
而十多年後的今天,遲聿依舊對我說:
「別哭了。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22
熬過了最艱難的日子,終究還是迎來了曙光。
我可以在公司留下來,而且還換了一個組,終於可以遠離那個無人性的經理了。
馬上就要畢業了,我回學校辦理畢業手續,舍友也回來了。
那晚大家躺在各自的床上聊了一個通宵。
都在罵公司怎麼怎麼傻逼,老板怎麼怎麼像周扒皮。
聊到最後又開始感慨,沒想到一下就畢業了。
「不過還好。」楊簡說,「我們都留在本市,以後有時間就常聚。」
大家連連附和。
那時候我就想,如果遲聿也在隔壁寢室就好了。
拿畢業證那天,我把證書拍給遲聿看。
他馬上回復:「恭喜你,程遠。」
「也恭喜你,遲聿。」我學著他的話回復過去。
發完消息就把手機揣兜裡跟大家聊天去了。
等結束再把手機拿出來一看,上面突然多了一條巨額轉賬。
其實也不算巨額,隻是對於我和遲聿來說,算是很多了。
「你幹嗎?」我馬上打電話過去問。
「恭喜你。」他先是很鄭重地再次恭賀了一句,接著才解釋,「先攢起來,以後買房。」
那一瞬,心怦怦地跳,像是鍾聲。
「可你還要給舅舅醫藥費。」
「夠了。」
「可你還要生活費。」
「我在這邊花不了什麼錢。」
「可……我們還沒在一起。」
電話那邊沉默了。
遲聿依舊在害怕,但他還是隱隱地在期待什麼。
這也許就是我們從孤兒院出來的孩子的通病。
永遠害怕,也永遠期待。
「那我當你的代理人好嗎?」我故意開玩笑,寬他的心,「我可會理財了。」
「好。」遲聿笑著說。
23
林立在群裡發問,想知道我們有沒有朋友需要做兼職賺外快的。
「你找我啊。」我趕忙說,生怕慢一點就被人搶了。
「你不是每天都被壓榨到晚上十點才下班?」他對此持懷疑態度。
「不怕。哥年輕,不需要那麼多睡眠時間。」
林立還想勸我,可禁不住我軟磨硬泡,還是把活兒給我了。
從七八月份開始,我白天上班,晚上就回家做自己的兼職,差不多兩三點才能睡。
第二天又用一包廉價的咖啡續命。
就連國慶的時候,我都把自己關在家趕工,幾乎連門都沒有出過。
完工時,已經十一月了,我拿到了一筆不少的錢。
當天晚上就把宿舍的幾個人叫出來吃了頓飯。
先是謝了林立給我介紹兼職,後面又給他們打招呼,提醒如果下次還有活兒,一定記得找我。
「你也太拼了。」張政說,「你看你都成什麼樣子了。」
其實我自己倒是沒有特別大的感覺,但是剛才一見面,即使穿著秋冬的衣服,大家還是立馬說我瘦了不少。
「咳,」我悶了口酒,「你們知道的,我這個情況,趁著年輕的時候多拼一把唄。」
大家默默地聽著不說話,最後一起幹了一杯,算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遲聿呢,」楊簡問,「他怎麼樣了,你們怎麼樣了?」
我說都好,也說我們目前還當朋友在處。
「我打算元旦去找他。」最後我說。
「就三天,這麼遠。」林立有點不贊同。「機票又貴,不劃算。」
「可……」我那時候喝得有點迷糊了,腦子裡隻有遲聿,「我真的太想他了。」
24
到達開普敦機場的時候是晚上。
一下飛機,我就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給遲聿打電話。
本來之前是打算直接去他那邊給他一個驚喜的,可是我實在等不了了,畢竟已經瞞了一個整整的十二月。
「遲聿,猜猜我在哪兒?」我抑制住激動的嗓音朝電話裡的遲聿問。
可等我問完半分鍾了,那邊還是沒人出聲。
難道是信號不好?還是在忙?
「遲聿?」我又喊了一聲。
又過了半分鍾,終於有人應了。
「程遠,」遲聿嘆息一聲,「要不你先猜猜我在哪兒?」
我呆了足足一分鍾,接著感嘆一聲:
「臥槽,不會吧。」
「我也覺得不會吧。」遲聿也很無奈。
接著,我倆對著電話笑了五分鍾。
「那怎麼辦啊?」笑完就該哭了,我心都涼了半截。
25
其實怎麼計劃都不劃算。
遲聿能請的假很少。
而且我知道,他其實沒有什麼錢了。
每個月的工資轉到我這兒一部分,轉給舅舅一部分,剩餘的僅僅夠日常花銷。
近萬的路費,估計也是接私活來的。
而我雖然還有兩天年假,但是經理說了,等我回去要趕緊加入一個大項目。
為了年終獎,我也是不太好請假的。
「一起到亞的斯亞貝巴中轉吧。」最後遲聿說。
「能見幾個小時也好。」這是他的原話。
於是我趕緊買了最近的一班到亞的斯亞貝巴的機票。
返程的飛機上,我突然覺得很開心,又把手機掏出來,點開手機短信的頁面。
但是隻停在那兒,沒有點進去。
我專門辦了一張卡,把遲聿的錢存了起來。
上次我接活兒賺的錢,除了用來買機票,剩餘的也存進去了。
前幾天剛轉進去一筆,手機上有一條提示消息,我一直忍著沒點開看。
等見到遲聿了,我要和他一起看。
26
瘦了,也黑了。
這是時隔一年多再次見到遲聿時,他給我的第一印象。
還成熟了不少,可依舊好看。
比在學校的時候少了一些疏離的感覺,更加穩重了一些。
為了不浪費時間,我們一致決定不到處走了,直接找了個安靜的地方坐著說話。
他去買了一些吃的,我們一邊吃,一邊看著在埃塞俄比亞進進出出的人們。
其實聊的都是很平常的事情,可就是覺得有說不完的話。
但等我一吐為快地說了快一個小時後,才發現遲聿好像接的話很少。
他隻是靜靜地聽著我說,又時不時提醒我吃東西,或者把水遞過來。
「對了。」我想起了短信的事情,於是起身坐到他旁邊去,「給你看這個。」
「我一直忍著沒看,忍了好幾天了。」
「我就想著一定要等著跟你一起點開這個消息。」
我把手機打開,然後用有點顫抖的手點開了那條短信。
短信上顯示的數字其實不算大,而且很大一部分都是遲聿的,可我還是好高興。
「不少了對不對?」我像個財迷一樣地看著遲聿說。
「等你回來的時候,數字肯定還會漲不少。」
「到時候我們……」
沒說完,隻覺得遲聿的臉突然離得好近。
接著就是一個輕柔的吻。
持續得很短,幾秒鍾就離開了。
我在椅子上愣住,大腦有點不會思考了。
遲聿又像之前一樣安安靜靜地看著我。
靈魂好似出走了一個世紀後, 才找到路回家。
「遲聿。」我喃喃地叫他,「朋友之間不會接吻的。」
「也沒有人跟代理人接吻。」
遲聿終於笑開。
「那可以跟男朋友接吻嗎?」他伸手過來扣著我的腦袋, 抵著我的額頭問。
「可是……你還要至少一年才能回國。」
「我知道。」那一刻他的聲音好像微微顫了一下,就如路過荊棘叢一樣小心翼翼, 「等我……行嗎?」
「程遠,」他像是在低聲ţü⁺地求,「再等等我。」
「好。」我主動摟上去, 分別的時候, 我把曾經他撿起的那片銀杏葉, 遞到了他的手心。
27
新的一年好像按下了加速器, 又矛盾地覺得被某隻無形的手撥動了減速盤。
我們在一起了, 所以覺得做什麼都有動力。
到年中的時候, 我把第二個私活幹完了。
我們賬戶上的數字,又漲了不少。
經理還升了我當小組長, 每個月多了五百塊的基礎工資。
可遲聿還是在遙遠的南非,我們之間差著六個小時。
好像連微信,都慢得要乘飛機才能傳到國內似的。
「那我們買在清下區怎麼樣?」闲時, 我開始憧憬以後的日子。
清下區是本市較遠但是房價比較便宜的一個地方。
「可以再近一點。」遲聿回答說,「等我回來的時候,應該還會有一筆獎金。」
「好。」我滿口答應,「那就買近一點,這樣我們上班也方便。」
「你不用擔心,我會跟你一起還房貸的。」
遲聿在那邊輕聲地笑著說「好」。
這一年, 他好像經常笑。
我把覺得還不錯的房子都放進了收藏夾,但沒有對比過,也沒有細致地研究過。
這項工作,我希望和遲聿一起做。
28
遲聿再次踏上海城的土地時,是在下一年那個即將草長鶯飛的二月。
本來應該前一個十月就回來的,但是總公司讓他們在那邊待到年後。
那個二月依舊很冷。
我出門的時候穿了件黑色的țû³羽絨服,懷裡還抱了一件——是給遲聿的。
他在南非待了兩年多,身邊早就沒有羽絨服了。
那件羽絨服我是去店裡一起買的同款,都是簡約的黑色。
機場的人特別多。
我站在出口左顧右盼, 生怕錯過了那個熟悉的身影。
但直等到人都快出來完了,才終於看到那個姍姍來遲的身影。
我笑著迎上去。
就那麼幾步路,卻好像在腦海裡上演了千百遍我們以後一起生活的樣子。
遲聿依舊帥氣。
若說有什麼不同, 那便是整個人看著敞亮了不少。
我本想走過去讓他先把衣服穿上,卻連人帶衣服,一起被他緊緊地抱在了懷裡。
「還以為你走丟了。」我也回抱住他,開玩笑地說。
「知道我為什麼出來晚嗎?」他埋在我厚厚的羽絨服裡,深吸了一口氣。
「為什麼?」
「因為緊張。」
我不解:「嗯?」
「想到快要見到你了, 我就好緊張。」
我怔住一秒,張了張嘴沒說出什麼。
人聲鼎沸的機場裡,遲聿放開我, 認真地看著我的眼睛說:
「我不會再走了。」
「好。」
我牽起他的手, 大步朝著這個城市的中心走去。
出租車開到高架上的時候,我看到上面的花已經開始打苞。
我跟遲聿在盛夏初識,於初秋重逢,又在來年的深秋分離。
好像波折不斷。
不過好歹, 在凜冬即將結束時,我們終於能在春天開始「我們」。
明天,一定會是個好天氣吧。
-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