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究是他棋高一著,鬥法不過兩月,蘇二便被人發現與宮女私通,當場捉奸在床。
蘇二求見我最後一面。
我去時,他已被折磨的不成人樣,握著我的手,求我一定要把這孩子生下來,讓我小心他父親和兄長。
他絮絮叨叨說了許多,說從始至終都知道這孩子不過一個工具,一個逼蘇家走上絕路的工具,但終究一個願打一個願挨,路是他們蘇家自己選的,怨不得旁人。
他隻求我看在往日情分上,能留下這孩子。
待他徹底沒出的氣兒了,我替他合上眼睛,命人將他厚葬。
權勢的確使人瘋狂,為了這至高無上的位置,同胞兄弟乃是親生子都可痛下殺手。
殷百裡一直跟在我身後,一進寢宮,他便抵了上來,語氣森涼,「月兒,他死了,你心疼了?」
「沒有,」我回抱住他,「隻是覺得我們都該好好的,等一切塵埃落定,我們都要好好的。」
「當然會好的。我殷百裡縱然是修羅惡鬼,便是滿天神佛在上,也不能將我收了去,定會和月兒長長久久一生。」
「有夫如此,夫復何求。」
15、
錦衣衛磨刀霍霍,神機營蓄勢待發,隻待我生產那日來臨。
蘇二死後,許是萬事俱備,蘇暮白越發春風得意起來。
大抵是想到,這是蘇二的唯一骨血,他對我腹中孩兒倒是真心實意的關照。
撇去現下局勢不談,若是坐在一起闲談,也算得上歲月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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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心思缜密,自然是注意到了一直跟在我身後,喬裝打扮的殷百裡。
於是隨口問了句,怎麼最近沒看到雲公公,反而換了個臉生的小太監上來。
我說,司禮監最近有太監私下拉黨結派,小雲子趕去處理了。
他漫不經心地打量了一圈殷百裡,忽然曖昧一笑,「原來陛下還是念舊情的。」
「此話怎講?」我故作不解。
「這位小公公,讓我想起了一個人。」
「是嗎,許是長的太普通了些,看著誰都像。」
他倒了一杯茶給我,意有所指地問,「陛下為何不問問,我想到了誰呢?」
「蘇卿若是想說,方才便說了,孤何必故意討人嫌。」我接過茶,無所謂地笑笑。
他盯著我的表情看了一會,很快便一臉釋然道,「是我看岔了,想來那人絕無可能出現在這兒,死人,又怎麼會活過來,陛下您說,是也不是?」
「確實,死而復生,向來無稽之談。」
「不過這位小公公的身形氣質,倒是獨一份的像,我從未見過有誰如此相像的,也難怪陛下喜歡,時時帶在身邊。」
「蘇卿多慮了,用著順手罷了,你若喜歡,孤把他賞你?」我大手一揮,便要下令。
他當然不是真的想要,隨即謙遜地謝絕,「陛下所愛,暮白怎敢造次。」
端著架子與他東拉西扯了半天,很快我便以身子困乏為由,將他打發了出去。
他向我告退,我微微頷首,目送人遠去。
殷百裡從後繞過我,將我抱在膝上,手下深深淺淺地揉捏,「月兒,看來當初你能認出我,也不足為奇。」
我曾告訴他,之所以能認出他,是因為直覺。
俗話說得好,事不過三,一兩次尚能用巧合掩蓋,可這第三次……
「因為你動情了,你趁著我喝醉,所以放肆了,無人比我更熟悉你動情的模樣,當然,」我捧起他的臉,慢慢將手伸進去。
「也無人比你更懂得回應……我的渴望。」
16、
這場緊鑼密鼓的大戲,終於到了尾聲,是成是敗,在此一舉。
假孕七月,我「不小心」被衝撞了胎氣,喝下宮人端來的「補藥」後,兩眼一閉便不省人事。
聞訊趕來的蘇暮白人等,被小雲子攔在了殿外。
小雲子將一切安排妥當,我剛被扶進內室,錦衣衛便從暗處望風而動,伺機將穩婆太醫一幹人等控制。
產房內,身懷口技的錦衣衛各司其職,模仿出難產的動靜,以蒙混視聽,宮人們端著熱水與血水交替進出,吊命的藥一碗碗被送入室內。
外面的人耳聽目聞,隻覺得十分慘烈。
僅一牆之隔,另一間房內,我與殷百裡在審問這些人。
曾多次見過他審問犯人,我在他懷裡找了個舒服的位置窩著,看他三言兩語便撬開了那些人的嘴。
招供記錄,籤字畫押。
隨後,我「駕崩」了,蘇暮白又是演的好一手帝後情深。
他意欲將穩婆等人滅口,以絕後患,可惜其心腹手下乃我影衛中之精良。
牢裡找來的死屍,被放進金絲楠木打造的上好棺材裡,待停靈後,便可下葬。
宮外找來的嬰孩,被金絲繡成的襁褓裹住,作為女帝唯一子嗣,在金鑾殿上呼呼大睡。
國不可一日無君,很快有人請立新帝,蘇相等人自是喜聞樂見。
偏偏這時,我死而復生。
錦衣衛和士兵如潮水般湧入大殿,將眾人團團圍住,長槍短刃,齊齊對準蘇相等人。
快要臨盆的婉娘,被帶上大殿,我安插在蘇相一黨中的棋子,趁機臨陣倒戈。
一切已不用多言,蘇相等人以謀逆論處,秋後問斬。
蘇暮白不願束手就擒,竟鼓動手下武將背水一戰,奮起一搏,殺了我擁他為帝,諸位皆有從龍之功。
場面愈加混亂起來。
有將士奪過錦衣衛手裡的刀,突破重重包圍,向我襲來。
忽然,一道黑影從我身後竄出,似鬼魅一般幽幽。
殷百裡手起刀落,那些試圖反抗的武將,一一被他斬殺,血色弧度從空中劃過,落了一地。
鮮血噴在他妖冶陰鸷的臉上,偶爾有兩滴灑落在身,又隱於他玄色錦袍上。
活生生一個玉面修羅。
甚至有人驚地當場丟下武器,跪伏在地,止不住戰慄道,「九,九千歲。」
這是一場壓倒性的圍獵。
……
蘇暮白像條喪家之犬一樣,被錦衣衛壓著跪在下首,卻朝我悽慘一笑。
「陛下,原來你竟是有心的,卻是鐵石心腸罷了。」
我冷冷地看著他,一言不發。
待風波平息後,宮人們洗去玉階上的鮮血,風一吹,便幹了。
誰能想到,這裡曾有過慘烈和血腥。
整個朝堂開始被大肆清洗,一時之間,文武百官風聲鶴唳,生怕哪日被錦衣衛敲開家門,以謀逆同黨論處。
是啊,多麼好的時機,換掉我不需要的人,再換上我需要的。
我論功行賞,將我看重的人,一一提拔上來,填補空缺出的官位。
我開恩科,令下轄各府舉薦人才,凡舉薦有功者,官升一級。
最令人矚目的還屬一道旨意。
殷雲開,乃殷百裡族弟,此次抓獲奸人,全賴其一人之功,官拜大都督,賜住九千歲府。
有疑心者上奏諫言,可我將折子一律打回。
我這般明目張膽地護著,加之殷百裡曾經的鐵血手腕,誰還敢多說一句呢。
慢慢的,我要讓殷百裡徹底回來。
17、
小雲子稟告我,蘇暮白想見我。
詔獄。
蘇暮白一身囚服,蓬頭垢面,躺在一堆腐爛的幹草上,再不復原來世家貴公子的模樣。
殷百裡下了狠手折磨他,當初為了不使我與蘇相的同盟破裂,殷百裡並未對他下手。
現下今時不同往日,自然是新仇舊恨一起算。
我屏退周圍,許他單獨談談。
他靠在牆上,曲起一條腿,下身鮮血淋漓,氣若遊絲地開口,「陛下是恨我的罷?」
「何出此言?」我漫不經心撫著手上的镯子,淡淡發問。
這是前些日子殷百裡送我的。
「恨我當年拒婚,如若我不拒婚,陛下或許不會三嫁三寡,被逼和親,無奈爬上殷百裡的床。」
我冷笑一聲,並不想正面回應,「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有得必有失,如今我坐擁天下,失去的那些又算得了什麼。」
「是啊,成王敗寇,陛下如今得到一切,足以彌補那些曾經的求不得……可有些人為了這求不得,孤注一擲,铤而走險,最後卻輸到一無所有。」
「你是在說你自己嗎?」我走近了兩步。
他苦笑一聲,嘆息道。
「陛下,你可知,當年拒婚並非我本願,那時先太子還未被廢,他為你千挑萬選,選了我作為你未來夫婿,我心裡自然是歡喜的,上元節燈火中的驚鴻一瞥,佳人常在我心。」
「但我父親從來暗中支持二皇子登位,因此便隻是有緣無分。」
「後來,你與我父親結成同盟,意欲鏟除殷百裡,我忽然覺得這或許是上天垂憐,允我一次念想,為此,我不惜讓婉娘小產,親手殺了她腹中孩兒,搶走二弟的皇夫之位,大婚那日,我滿心歡喜,想要與你共執手到白頭。」
「可我後來發現,你對我是千般萬般的厭惡,我捂不熱你的鐵石心腸,或者說你根本沒有心。父親計劃狸貓換太子,我沒有拒絕,二弟一心要阻撓我們,我不留情面,隻因我想將你偷偷藏起來,和孩子一起養起來,隻藏給我一個人見。」
我摘下镯子,面無表情地看著他,「說的這般情深意切,是想我心軟放你一馬?可惜,我的心隻一丁點大,一兩個已是人滿為患。」
「不,李明月,你沒有心!」他哈哈大笑起來,笑出了眼淚。
「殷百裡給你當狗那麼多年,也不見你對他有半分憐憫。」
情緒一激動,他不得不捂著胸口,斷斷續續地咳著,咳地滿面通紅,好像隨時便要死了。
「當年的奪位之爭多麼慘烈,明明二皇子勝算最大,誰能想到竟是你一個寡婦登位。」
「那時你走投無路,突然得知是殷百裡殺了你那三個不成器的夫君,心裡定是高興極了吧,迫不及待地爬上他的床,將自己賣給了他。」
我繼續把玩著手裡的镯子,沒什麼反應地聽他往下說。
「可你以為你是如何知曉的,他殷百裡做的那般隱秘,若非我一直以來暗中關注你,覺得事有蹊蹺,命人查了來回,又怎會得知真相,又暗中提點於你。」
我將镯子又套回手上,平靜地看著他,但他突然一臉憎惡起來,面目猙獰地對著我。
「偏他殷百裡也真是為你豁得出去,逼兆陽郡主去和親,殺了二皇子,差點將整個皇室屠戮殆盡,甚至是毒殺先帝,他為你壞事做盡,隻為了將你幹幹淨淨地捧上神壇,供在手心,你看他對你多好啊,一心隻想將你護在羽翼之下,什麼骯髒臭水全自己扛了,可偏偏他擋了你收歸皇權的路,擋了你想要獨掌天下的路。」
「因為他擋了你的道,你便想方設法弄死了他。」
「若是隻有這樣,我還真想贊你一句帝王心術,可他死了,你倒懷念起來了,因為你發現他一死,你就真的成了孤家寡人,所有人敬你畏你討好你,卻無人拿整副真心待你,你在朝堂上如履薄冰,無人可用。」
「咳咳,你是多麼討厭一個人待著啊,從前是先太子護著你,後來是殷百裡,但你留不住你哥,又弄死了殷百裡……我想,當你發現殷百裡還活著的時候,怕是要歡喜地瘋了,定是鐵了心地要將他留下。」
「但你也怕他會變心,會再不似從前那般為你做狗,為了得到一個原原本本的殷百裡,你費盡了心機,凡是你有的,對他無有不應,我說的對也不對?」
我把镯子又摘下來,走過去蹲在他面前,他惡狠狠地盯著我。
「李明月,你誰都不信,你隻信你自己,同樣的,你也隻愛你自……」
?「自以為是的東西!」 我打開镯子,取出毒針,猛地扎在他頸側,笑意盈盈道。
「我愛不愛他又何妨,你覺得他在乎這個嗎?隻要我肯留他在身邊,允他一生一世一雙人,允他共白首,這便是對他最好的賞賜和喜愛,他便再也離不開我。」
很快,他七竅流出黑血來,目光渙散地看著我,表情卻是嘲諷極了。
「是啊,還好他殷百裡一心想給你做狗,舔在你身後,否則他豈不是真的要變成個活死人,永不見天日。」
我給了他一個贊賞的眼神,不無贊許道。
「倘若我們非敵是友,想來蘇卿將會是我最倚仗的臣子,你說得對極了,如若他一心要走,不肯留下, 我會命人挑斷他的手腳筋,弄瞎他的雙眼, 將他日日夜夜鎖在椒房殿內,隻供我一人獨享。」
他隻剩下最後一口出的氣兒了,雙目充血地瞪著我, 費勁力氣張開嘴,卻又是一股黑血流出。
「李明月,你誰都不愛,你隻愛你自己。」
我隻回他一個溫柔似水的笑。
話落, 他猛然抽搐兩下, 眼睛瞪得大大的, 再說不出任何話來。
我拍拍手,起身盯著腳下早已涼透的屍體,小雲子低著頭悄聲而入。
「找個風水寶地葬了吧。」
「是。」
我走出鎮撫司大門,屋外陽光正好, 清風徐來,街上熙熙攘攘, 叫賣聲不絕於耳,人人皆有所歸。
他順從地跪在水裡。
「這臺」有人一身紅衣烈烈, 負手而立, 在階下等我。
一眼萬年。
我奔進他懷中,用力抱住他。
「百裡, 我們成親吧。」
18、
陽春三月,春暖花開, 草長鶯飛。
今日是女帝迎娶大都督為皇夫的日子,文武百官休沐七日。
祭祖,告太廟,行大婚之禮, 修百年同好。
太和殿前一百零八道臺階,我身披帝王冠冕,執起殷百裡的手,踏上第一層臺階。
往事如煙,浮雲般掠過眼前。
十六歲的李明月,隻知春閨女兒心事, 尚不知未來血淚重重。
十九歲的李明月,拋下所有禮義廉恥, 殺死仁義禮信的自己。
二十歲的李明月, 踩著累累白骨,踏過屍山血海, 登上權力的至高峰。
二十三歲的李明月,曾擁有一切,也曾失去過最想要的,歷經得與失, 她終於將所有東西牢牢攥在手心。
尤其是現在手裡的這個。
臺下眾人高呼聲響徹天地, 禮炮樂鼓齊鳴,萬人恭賀聲中,我攥緊了殷百裡的手,與他相視一笑。
這山河萬裡, 這萬民所向,盛世之治,你我共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