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承璟想笑,但有點笑不出來。
心愛的姑娘脾氣暴躁,不會被欺負,挺好。
但她怎麼把女兒教成這個樣子???
8
我給小姐扎完針出來,看到的就是這一幕。
謝承璟坐在椅子上,懷裡抱著凝凝,溫溫柔柔地喂她吃點心,細心地擦拭著她的嘴角。
他柔聲給凝凝講自己小時候的事情,凝凝雙眼放光,看得出來,她很喜歡這個「叔叔」。
我兩眼一黑,差點暈過去。
內心被恐慌填滿,我恨不得馬上就抱著凝凝離開,逃到一個謝承璟永遠找不到的地方,再也不回來了。
謝承璟一定知道凝凝就是他的親生女兒了。
他那麼喜歡凝凝這個孩子,會不會把凝凝帶回宮裡?
凝凝會被過繼給哪個妃子呢?謝承璟的妃子會對凝凝好嗎?
我心跳如擂鼓,卻要佯裝出一副平靜的模樣,勉強笑了笑,對著凝凝伸出手:「凝凝,來娘親這裡,別壓著叔叔,叔叔會腿疼的。」
凝凝笑嘻嘻地跳了下來,撲到我懷裡,短短的小胳膊抱著我的腿,嘴裡滿是驚喜:「娘,叔叔剛剛告訴我,他沒有殺我爹,叔叔還問我,願不願意做他的女兒。」
大概是父女連心,凝凝她大概是很喜歡謝承璟了,也自然願意讓謝承璟做自己的爹。
我強忍住恐慌,把凝凝藏到身後:「不可以哦,叔叔有自己的妻子和孩子,你也有自己的娘親,叔叔不可能做你爹的。」
Advertisement
「喔。」
凝凝耷拉著腦袋,有點失望。
年紀太小,她不明白殺父仇人的含義,她隻遵從內心最深處的想法,她很喜歡謝承璟。
「公子,我方才已經為小姐施過針了,也為她開了些藥,既如此,我便帶著女兒先離開了。」
其實施針一次並不能有什麼很好的效果。
可我真的無法在京城停留了,今天發生的事已經遠遠超出了我的預料,我有預感,再留在京城一定會出事的。
「祝靈夫人不留下喝杯茶?」
身後,謝承璟的嗓音溫潤低醇,他微微挽起袖子,親手給我倒了杯茶:「上好的雨前龍井,祝靈夫人嘗嘗。」
我僵硬著身子:「不了。」
卻不想,一隻溫熱的大手忽然抓住我的手腕,把我往後拉,慣性使然,我腳下沒站穩,一屁股跌坐在謝承璟的腿上。
一瞬間,男人身上清冽的雪松香鑽進鼻腔,和幾年前在他身上聞到過的一模一樣。
熟悉的感覺微微刺痛內心,我忽然有種回到曾經那個煙雨蒙蒙江南的感覺。
「嘶……」
後腰忽然一陣痒意,我忍不住抽了聲氣,扭了扭身子。
謝承璟面上仍是一副溫潤如玉的模樣,可我分明在他眼裡看到了幾分懲罰的意味。
我和謝承璟做過夫妻,他自然知道,我的後腰一撓就痒痒得要命,十分敏感。
他就是存心折騰我!
「祝靈夫人可得站好了,下次可就沒那麼好運,摔在我身上了。」
謝承璟翹了翹唇,使壞似的又撓了撓我。
「嘶……你!你!」
我觸電似的站起身來,指著他的鼻子,想罵但不敢罵。
明明是他忽然拉我的胳Ťů₇膊,明明是他撓我。
他怎麼可以仗著自己是九五之尊就欺負我。
我越想越氣,心下委屈更深。
金屋藏嬌的是他,欺負我的也是他。
我接受不了一夫多妻制,所以我喜歡曾經那個落難少年謝承璟。
可當我知道,他是太子殿下,注定會登上九五之尊的位置,後宮佳麗三千時。
我害怕了,我害怕自己會成為他的附屬品,被囚禁在深宮,和一群同樣可憐的女子爭寵。
所以我逃跑了。
看過那麼多小說話本,我當然知道,帝王口中的愛最靠不住了。
「公子還是別取笑我了,天色晚了,凝凝還沒吃飯,我得帶她回去了。」
我抱起凝凝,轉身欲走。
忽然,王公公(王先生)慌慌張張地從內殿跑出來,撲通一聲跪在地上:「陛……公子,小姐她暈過去了!」
我忽然頓住了腳步,回過頭,滿眼震驚地盯著王公公。
他臉上慌張的樣子不似作假。
那位嬌弱的小姐,真的出事了。
而謝承璟的目光也再次轉向我,語氣中帶著不容拒絕的意味:「看來,祝靈夫人暫時不能離開了呢。」
「去請太醫來。」
在這個時刻,我承認,我慌了。
那位小姐好端端的怎麼會忽然暈倒?
「不,我是正常為小姐施針,她怎麼會暈倒?公子,再讓我進去看看ťù⁵她,我……」
「祝靈夫人,耐心等待。」
說完,謝承璟便與王公公一同進入內殿查看小姐的情況。
隻留我和凝凝傻呆呆地站在外面。
凝凝還不死心地為我辯解:「叔叔,不是的,我娘沒有傷害小姐!」
謝承璟的腳步卻並未停頓。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心裡忽然一陣酸澀,蹲下身來抱住凝凝,把她緊緊地抱在懷裡,貼著她的臉頰:「凝凝,你娘估計要倒霉了。」
我忍不住像個被害妄想症一樣心想,我是不是被那位小姐算計了?
我確定,小姐她隻是宮寒痛經,她沒有什麼其他的症狀,我很確定。
我扎針的位置也並無錯漏,小姐她暈倒不可能是因為我。
我內心忽然想到一個恐怖的猜測。
或許……小姐她有什麼背景,早就查到了我和謝承璟之間有一腿。
她知道我是謝承璟曾經的妻子,也知道凝凝是謝承璟Ţü₌的親生女兒。
她故意叫我去給她扎針,然後再暈倒,嫁禍在我身上……
臥槽,太惡毒了吧?
這種劇情,在宮鬥的話本子上最多了。
「隻是不知道,謝承璟他會不會信我。」
他是皇帝,他信誰,誰就是對的。
我毫無背景,漂泊無依,如果謝承璟把「殘害妃子」這個罪名安在我身上,我跳進黃河也洗不清。
太慘了,早知道會這樣,打死我也不會貪那百兩銀子,跑來這裡給小姐治病。
9
太醫來了。
他們拎著藥箱子,急匆匆地走進內殿,為小姐看病。
我也小心翼翼地跟在太醫身後,躲在不遠處看著。
過了不久,小姐醒過來了。
謝承璟坐在小姐床邊,皺著眉,情緒不太好:「感覺怎麼樣?」
小姐身上的病弱氣息更甚,搖了搖頭,有氣無力地道:「不是靈姑的錯。」
我瞳孔地震。
果然如我想的一樣!
這一開口就提起我,柔柔弱弱的,聽上去似乎是在為我開脫,實際上……
「你好好休息,祝靈那邊有我在。」
聞言,我自嘲地笑了笑。
謝承璟啊謝承璟,你是不是已經相信她了,相信她忽然暈倒是我做的?
我為自己感到悲哀,更痛恨還在為謝承璟心動的自己。
「好,不要為難靈姑。」
我拉著凝凝,難受得哭都哭不出來,僵硬著臉又回到前殿去了。
有些心酸與難過,隻有親身體驗一番才會懂。
凝凝看出我心情不好,她噘著嘴,眼淚吧嗒吧嗒地往下掉,她從桌子上拿了一塊糕點遞給我:「娘,甜的,你嘗嘗。」
「乖崽,娘不吃,你自己吃吧。」
娘馬上就要吃牢飯了。
話本子的經典橋段發生在我身上了,我總算是能體會到那種有苦說不出的悲傷了。
10
片刻後,謝承璟出來了。
他身量極高,負手而立,一身玄色的緞子衣袍,腰系玉帶,豐神俊朗。
他面上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模樣,我並未在他眼裡看到任何怨懟與惱怒。
「祝靈,和我回宮。」
他知道,我很清楚他的身份,他也並不打算在我面前裝了。
「謝承璟,我們夫妻兩載,你了解我的,我不會做傷害那位小姐的事,拜託你能不能查清楚再下定論?」
謝承璟站在我面前,高大的身軀像一堵牆一樣擋著我,把我整個人擋在他的陰影裡。
他唇角翹了翹,忽然勾起一個意味不明的笑,伸手將我的發絲捋到耳後:「靈靈怕我?」
噫……再聽到這個熟悉的稱呼,我心跳忽然漏了一拍,心裡一陣酥麻的痒意。
「當著孩子的面別這樣叫……」
凝凝食指戳著嘴,瞪大眼睛一臉疑惑地在我和謝承璟身上觀察。
她不懂,但她能察覺出,我和謝承璟之間一定有著什麼。
「和我回宮,這件事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復。」
「還有,我會安排人好好照顧祝薇姑娘,你大可放心。」
在凝凝看不到的角度,謝承璟忽然攥住我的手,在我手心上撓了撓。
以前他就慣會用這種法子逗我。
我低著頭沒說話。
我不想和他回宮。
回宮後,無非是隻有兩種後果:
第一,謝承璟篤定我傷害了那位小姐,把我關進大牢裡砍了。
第二,謝承璟查清後判我無罪,把我留在宮裡,草草地給個極低的份位,然後我老死在深宮裡。
這兩種對我來說……都不怎麼友好。
尤其是我還帶著孩子。
「謝承璟,你能不能答應我,如果你查清了我是無辜的,就放我和凝凝走。」
謝承璟淡淡地笑了笑,溫柔端方,輕輕撫弄我的頭發,嗓音低醇溫潤:「不可能。」
11
連同那位小姐,我和凝凝被帶到了皇宮。
我原以為城外那處莊子就已經夠氣派了,可真當我進入宮裡,我才知道——
什麼叫土鱉進宮。
宮殿四面出廊,金磚鋪地,屋頂為單檐四角攢尖,屋面覆黃色琉璃瓦,中為銅胎鎏金寶頂。
凝凝看得眼睛都直了,拉著我的裙子,發出陣陣驚嘆聲:「娘啊!皇宮好大。」
我揉了揉凝凝毛茸茸的小腦袋,心裡惆悵無比,嘆息不止。
傻崽子啊,皇宮也就表面看著光鮮亮麗,實際上你和你娘要是真住進來,沒幾天就得讓人弄死。
沒辦法啊,你娘在這個時代沒有背景,隻是個普普通通的醫女,又弱又笨。
到宮門口時,由於那位小姐身體較弱,謝承璟還特地為她準備了轎輦,把她送回自己的宮殿去。
臨走前,小姐朝我柔柔地笑了笑:「抱歉,靈姑,給你添麻煩了。」ṱū́₎
嗚嗚嗚,都到這個時候了,她怎麼還在氣我啊?
不過,雖然我內心認定了小姐是個小綠茶,但我卻對她有點恨不起來。
她這個柔弱美女的設定,還真挺討人喜歡的。
12
我和凝凝被安排在了一處叫作「月華宮」的宮殿。
我甚至覺得有點難以置信。
這麼大一處宮殿,就給我和凝凝住?
怎麼想都不太合適吧?
「祝夫人,祝小姐,這是陛下讓人送來的衣裳首飾。」
凝凝坐在軟榻上,盯著那些亮晶晶的衣服首飾,眼睛都直了。
「娘,這些……都是給我們的嗎?」
小姑娘天生就對亮晶晶的東西沒有什麼抵抗力,凝凝伸手想去觸碰,但她卻抬頭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我的神色。
她大概知道,我和謝承璟之間的相處不太融洽。
所以謝承璟讓人送來的東西,沒有經過我的允許,凝凝不敢碰。
「……沒事,你喜歡就拿吧。」
我挑了個漂亮的珠花戴在凝凝頭上。
小姑娘頓時笑了,眼睛眯成了月牙。
「想不到叔叔居然是皇帝!好厲害!皇帝叔叔還說想做我爹爹呢。」
「好想回老家告訴劉小牛他們,皇帝要做我爹,嚇死他們,哼!」
聞言,我苦笑不止。
不是皇帝要做她爹,皇帝本來就是她爹。
當年能撿到落難的太子,還能與他成親,我覺得我這個穿越女……還是多多少少有點金手指在身上的。
但不多。
……
夜裡,凝凝興奮地躺在軟軟香香的被褥裡,被我哄著睡去。
她身上的絲綢睡衣,我給人看診兩年的診金都買不來。
太奢侈了。
我坐在桌邊,神色怏怏,拄著下巴發呆。
門外忽然響起腳步聲,伴隨著的是「吱呀」一聲,門被打開,謝承璟一身金龍點綴的黑衣,如劍的俊眉微微蹙著,幽邃的黑眸沉沉,如深潭般讓我捉摸不透。
「謝承……陛,陛下,有什麼事嗎?」
我雖然覺得,對著曾經枕邊親密無間的愛人喊「陛下」有些羞恥難堪,但畢竟人家的身份擺在這裡。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
「靈靈。」
謝承璟還是那副雲淡風輕的表情,聽不出喜怒,眼睛卻在昏暗中亮得可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