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隻手擋在了我眼前,握住匕首的那隻手則一個用力,將鋒芒刺進了自己的身體。
我眼前一片漆黑,隻能聽見滴滴答答的水聲落下。
那是浮黎的心頭血,落在瓷碗中的聲音。
「你要好好當你的神仙,我喜歡你當神仙。」
「當然,如果你有時間的話,」他聲音很輕,卻掩藏不住澎湃而熾烈的情愫,「偶爾能下凡來看看我嗎?」
一邊說著別無所求,讓我不要感動,一邊又提出一個讓我無法拒絕的要求。
聰明的狐狸精才不需要吃魚補腦子。
可要是真的聰明,為什麼不幹脆任由蕭懷微死去,將我永遠留在人間呢。
我想不通,沒有情絲的我根本想不通。
好煩。
第一次覺得沒有情絲是這麼麻煩的一件事。
33
浮黎以血入藥給蕭懷微灌下。
蕭懷微當場在國公府眾人面前,上演了出起死回生。
死氣從他臉上身上褪去,從再次睜眼的那刻起,他便擁有了世上最健康的身體。
隔著人群,醒來的蕭懷微朝我彎唇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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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寧可以死相逼都不願讓我為他衝喜,等他確認了自己真的性命無憂後,想必也不會再拒絕和我成親。
如今呈現在我面前的,是最好的一種情況了。
是我一向喜歡,一向會選擇的捷徑。
唯獨這一次,我覺察不到半點喜悅。
整個國公府的人都在笑。
浮黎也在因為幫上了我的忙而笑。
偌大的國公府內,在這座悲喜自吞的小國,唯有我看著浮黎慘白的臉色,心口疼得發酸。
我下意識伸手揉了揉,被浮黎瞪了一眼後,才意識到這個動作似乎略有不妥。
臉都白成那樣了,還瞪我呢。
還瞪。
……他剛才不會趁我看不見,取的是我的心頭血吧?
34
失了心頭血的浮黎元氣大傷。
連屋內用妖術幻化出的奢靡景象也維持不住了。
浮黎有些愧疚:「對不起,我沒想到會連這種程度的法術也維持不了……我已經給手下傳訊,他們很快就能把替代品送到了,你再等等。」
為什麼要給我道歉。
為什麼要做到這個地步。
「不必如此,國公府沒有苛待我,這屋子本身不也挺好嗎?我又不是什麼公主皇子,哪有那麼挑剔。」
浮黎卻笑了:「謝端,你忘了自己以前貪財好色還愛享受嗎?」
……那種世俗的欲望的確早就淡了。
「需要我提醒你一下嗎?某些人雖然修無情道,卻吃的用的都要最好的,隻要不是最好的,在你眼裡都是吃糠咽菜,是苦日子。」
我:「……」
所以我以為自己隻是個自私涼薄的壞女人。
沒想到我還是一個貪財好色貪圖享受,聽起來沒有半點優點的壞女人。
媽的,有被自己震撼到。
浮黎被我瞪圓的眼睛逗樂:「騙你的。是我想給你最好的一切,哪怕你不需要。我隻是希望你和我在一起時的記憶,能美好到讓你願意時常想起。」
「就當是我的一點小私心吧。」
35
與虛弱的浮黎相反,蕭懷微從娘胎裡帶來的病徹底好了。
在皇宮最負盛名的老太醫,都說他痊愈之後,蕭懷微親自打了一對大雁回來。
他說他要娶我。
浮黎那假巫醫本就把蕭懷微痊愈的功勞推在了我身上,老夫人如今打心眼裡喜歡我。
蕭懷微一開口,府裡人無一人反對,紛紛忙碌起來,開始籌備三書六聘大小事宜。
順利到我有些恍惚。
浮黎不好好養傷,也來湊熱鬧。
他興致勃勃地給我挑選嫁衣花樣,神情溫柔到不可思議。
我忍不住提醒:「你還記得這是……是假成婚吧?」
走個過場而已,拜完天地我就能立地飛升了。
何必那麼認真挑嫁衣。
浮黎卻朝我眨了下眼,很曖昧很狐狸精地那種眨眼:
「穿著情郎挑的嫁衣拜堂,不覺得很刺激嗎?」
我:「???」
真變態還得看你啊。
浮黎輕笑一聲轉過身,繼續去看款式了。
我被端著首飾匣的侍女叫走,沒聽見他最後那聲喃喃自語。
「如果這是你此生唯一一次成婚……起碼不是與我毫無瓜葛。」
36
大婚當日,熱鬧非凡。
其實我本不欲如此惹人注目,但國公府執意如此。
那就隻能給凡人一些飛升的小震撼了。
但先被震撼的是我。
隻差最後一拜時,懷微本人竟然親自來了。
他的主魂降臨在蕭懷微的身體裡,瞬間與那抹分神融為一體。
這位在天界時素來話少,隻愛泡澡的太子殿下,見到我的第一句話卻是:
「謝端,你愛上我了嗎?」
震撼異常。
我懷疑他洗澡洗多了,腦子進水了。
懷微很認真地給我解釋:「我知道你也許在蕭懷微這裡受了些委屈,但這並非我本意。隻是司命告訴我,如果你能對我生出求而不得的執念,或許你就能愛上我,從而生出情絲。」
我:……要不要告訴他,其實本來差點就要因為失敗次數過多而鑽牛角尖了,但硬是被某狐狸精給掰回來了。
我恍然大悟。
難怪浮黎那麼主動地幫我討好蕭懷微。
難怪他堅持事事親為,不讓我費一點心力。
……這世上再沒有比狐狸精更通曉人心的存在了。
懷微是個行事一板一眼,連坦白都十分認真的人。
似乎是在為「算計」了我而感到愧疚,他毫無隱瞞地把司命的計劃安排全部告知於我。
見我一言難盡地看著他,懷微沉默了一下,還是重新問了一遍:
「所以,你愛上我了嗎?」
我沒有急著否認,而是問他:「司命給過你答案嗎,他說愛是什麼?」
懷微記性很好,一字不差地復述了一遍:
「司命說愛是傾其所有的付出,是絞盡腦汁討對方歡心卻不圖回報,是為了完成對方的心願而無視自己的意願……」
說著,他的視線停駐在了我空蕩的心口處。
懷微的聲音弱了下去,而後抿唇,難掩失望道:
「你還是沒有生出情絲。」
我點頭:「司命不靠譜的,我沒有愛上你。」
「可這樣的話,你就沒辦法回天界了。規則不可違背,我之前隻是以為按照司命的安排,你能……」
他話說到一半,戛然而止。
一根透明的又纖細的情絲,從我心口蜿蜒而出,宛如新生的春芽,又像是蘇醒的舊枝。
伴隨著情絲的重生,規則加諸在我身上的封鎖瞬間打破,仙力與神格回到了我的身體,接引光芒從天際降落。
踏上天階前,我回頭看去。
凡人無法承受天威,早已暈倒成一片。
隻有一道身影一直佇立在那裡,一如三百年前那般,落寞又堅定地目送我登上飛升路。
我沒有言語,轉過身繼續走向屬於我的高處。
懷微收回化身後,很快追上了我。
即便擁有分神的記憶,他對人間也沒有半點留戀,隻疑惑地問我:
「你不是說沒有……?」
我的確沒有愛上懷微。
隻是在那個瞬間,我突然明白了之前的很多疑惑。
原來答案就那麼簡單。
因為浮黎愛我。
37
我回到天界時,天界已經亂了。
後天仙家在我下凡後不久便反了,這股被上天庭壓抑多年的力量,終於反彈。
不過情況都這樣了,懷微竟然還能抽空下凡接我?
我試探道:「你接我回來,是想讓我幫你們攔住那群後天仙家?」
懷微看了我一眼,眼神通透。
他搖頭道:「我知道你是他們的領頭人。你不會幫上天庭的,而且父神他們也贏不了的。」
我挺驚訝。
懷微是上天庭難得的聰明人,但在我心裡,他一直是個很聽話的太子。
無論天帝的行為多麼出格荒誕,他也從未出言反對。
很長一段時間,我都以為他最恐懼的東西是天帝的眼睛……
可他偏偏裝作聽不懂天帝的意思,想方設法幫我重返天界,甚至瞞住了我「謀反」的事情。
「我不會背叛父神,但天界不該是上天庭的一言堂,這樣下去於三界眾生都是災難。」
不能背叛又無法贊同,所以唯有沉默。
「至於為什麼接你回來……」
後天仙家的實力不容小覷,即便沒有我這個戰神助陣,拿下上天庭那群安逸多時的先天仙家也隻是時間問題。
不管懷微心中偏向哪方,他最好的選擇就是無視我,當好他的透明人,而不是把我帶回來接手後天仙家必贏的戰爭。
「我聽聞戰神從飛升伊始,便立志要做天界最強大的神仙。既然你喜歡,那我願意順水推舟幫你一把。」
懷微沒再多說,隻是輕輕把我推向了後天仙家的方向。
「待你們打破舊天條,給天界帶來新的規則後,再給我答案好嗎?」
38
有了情根就是不一樣。
我都能聽懂人家的暗示了。
可是,他?
什麼時候的事?
媽呀,我可真是個罪惡多端但實在招人喜歡的美麗女人。
39
理所當然的,我們贏了。
我甚至沒出什麼大力,隻在最後的決戰時,十分高光地刺出了一劍。
不過留影珠剛好記錄下了決戰的景象。
當時的我握拳高舉,背後是迎風招展的戰旗……
光憑那經典詠流傳的一幕,我毫無疑問地被推舉成了新天帝。
低調低調,一些上位者的小技巧。
坐上真正意義上的最高位後,我更改了天規。
「人族修仙者可不再拘泥於無情道。」
「妖族與人族平等,可登天階。」
「飛升天階增添因果功德考核。」
「人仙、妖仙及先天仙家地位平等,上天庭席位能者居之,鼓勵競爭上崗。」
新天規公布當天,天界有眾多仙人隕落,先天仙家與後天仙家皆有。
那些是曾做了惡事,卻憑借修為事了拂衣去的仙人。
與此同時,凡間亦有無數大能立地飛升。
甚至有些仙人剛飛升到天界,便憑著過硬的實力,直接卷到了上天庭。
懷微是原先的上天庭舊臣中,為數不多能憑著實力繼續留下的神仙。
他的座位離我挺近,近到有些狐仙剛進殿,便立刻陰陽怪氣起來。
「呦,誰這麼會安排位子啊,我都有點磕你倆了。」
懷微冷淡地看了浮黎一眼:「我與陛下有婚約在身,關系自然與旁人不同。」
我:「???」
不是你說坐慣這個位子了,我才沒讓你搬嗎?
浮黎和善地笑了一下:「婚約?那種連紅線都系不上,天道根本不認可的婚約嗎?何況按照人間的說法,我才是她的原配,你覺得呢?」
我:「???」
誰之前一直以情郎自居並樂在其中來著?
懷微站了起來:「可笑,若真要按人間的說法,你連個孩子都給不了陛下,早就該被休棄了。」
這話一出口,我和浮黎全都沉默了。
浮黎難得被噎住,並轉頭神色古怪地看了我一眼。
我急急擺手:「我沒這個功能哈。」
本人貨真價實的美貌女人,身上並沒有多什麼奇怪的東西。
懷微卻摸了下自己的小腹,臉上帶著一抹近乎聖潔的平靜:「隻要陛下分出一些仙力,我可以感召而孕……父神就是這樣誕下我的。」
我靠,驚天大瓜。
上任天帝的形象突然就變得復雜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