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京中突然無緣無故湧起的傳聞和喝了之後日漸衰弱的湯藥,我心下發冷,請了從前極信任的太醫偷偷把脈,又查了藥渣。
果真如我所料,那藥泄人氣血,能叫人不知不覺衰敗而死,再高明的大夫把脈也隻會得出我是心脈衰竭而亡,隻是太醫在更詭譎的宮中待久了,才察覺出這種陰毒手段。
我偷偷調養身體,自請下堂,走之前於心不忍,將邵寧楷和阮金珠的私情告訴了邵文淵,叫他好生警醒。
結果這個蠢貨竟然跑去質問那兩人,連累我也走不出侯府。
或者說,邵寧楷自始至終都沒有想讓我離開,他需要一個深愛亡妻的幌子,讓我死後也攬去罵名,掩蓋這場真正的不倫。
「怡賢,你也別怨我,我在戰場傷了根本,隻有金珠一人,能讓我……」
我與邵寧楷,年少夫妻,雖聚少離多,可感情甚篤,他甚至在賤婢爬床之後,為了安慰我許諾從此不納姬妾,傳為京中美談。
可自從邵文淵成婚後,每每我管教兒子兒媳,他都在事後加以恩賞,我成了面目可憎的惡婆婆,他倒是開明心慈的好父親。
邵寧楷年輕時也是京中有名的美男子,多年徵戰,身上武將的氣質卓然,可比邵文淵這種年輕稚嫩的小生有魅力多了。
並且邵文淵後院裡還有那麼多鶯鶯燕燕,哪比得上邵寧楷忠貞如雁。
「母親,我隻想如您一般有個情比金堅的夫君,可惜文淵不如父親,他能有別的女人,我為何不能多情?」
「您瞧瞧您現在,年老色衰,嫉妒成性,哪裡如傳聞一般,配得上戰功赫赫的長平侯呢。」
我掐斷了手邊插花的花枝,叫來自己的心腹。
她既然豔羨我有這樣好的夫君,我也不介意將她的美夢造得更圓滿些。
10
長平侯負傷凱旋,老太太帶著全家到府門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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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寧楷留一抹美髯,身披甲胄,策馬而來,哪怕年近四十,也依舊俊美倜儻。
他見我的那一刻,眼中迸發出濃烈驚豔,竟當著老太太和眾多小輩的面兒,直奔我而來。
「怡賢,多日未見,我怎麼覺著,你愈發好看了?」
我嬌羞瞪了他一眼:「說什麼胡話,你我都這麼大年紀了,孩子們都看著,怎麼這般孟浪。」
「你是我夫人,誇一百句又礙著旁人什麼關系,你難道不想我?」
我打了他一下:「別輕狂了,快些進去吧,都站在這風口等你,我倒是無所謂,小心你那還在腹中的孫兒不樂意。」
他沒有第一時間去關心邵家有後,反而心疼地摸了摸我的臉。
「夫人既要督促文淵學業,又要操持他的婚禮,使我後方無憂,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周圍人的感情教育都是含蓄的,哪裡見過這種奔放的表白,紛紛露出羨慕的眼神。
邵寧楷隨手解下腰上的玉佩,扔給一旁挺著大肚子的阮金珠。
「皇上剛賞的,就當我這個做父親的見面禮。」
阮金珠驚喜連連,嬌柔下拜謝恩。
邵寧楷卻拉著我的手,大步朝府裡走去,掙也掙不開,隻能由他去了。
我落後在他身邊半步,低著頭,方才的嬌羞如今都變成了冷笑。
前世我病了那麼久,出現在他面前的時候自然好看不到哪兒去,他以受傷為由與我分房。我被瑣碎的家事包圍,也無心經營夫妻生活。
如今養好了身子,容色看上去不過二十七八,他便狗似的嗅了上來。
也不像是隻對阮金珠有反應的樣子。
既然裝不行,那就一輩子也別行了。
當晚,邵寧楷便往我房中來,我隻讓他先喝了養傷的藥。
躺在床上,他卻一動也不動。
我佯裝不解:「怎麼了?是有什麼心事嗎?」
邵寧楷沉默半晌:「多日行軍,又受了傷,為夫今夜困頓得不行,隻想抱著你好好睡一覺。」
次日,他便以養傷為由,與我分房而居。
我安慰他:「想來也不是什麼大問題,侯爺定能重振雄風的。」
看著邵寧楷風韻猶存的臉憋得通紅,我在無人處笑得腹痛。
正看見庭院裡,阮金珠對邵文淵撒嬌,讓他抱自己上搖椅。
邵文淵想也不想便拒絕了:「大庭廣眾之下,有辱斯文。」
氣得她摔了杯子:「怎麼父親母親能如此,我們便有辱斯文了?」
「父親在邊關豪爽慣了,我是文官,自然不一樣。」
邵文淵能給她寫詩畫像,卻不願當眾與她親昵。
她從前愛極了他的風雅,可在見識過那樣外放的恩愛之後,便不滿於此了。
小夫妻不歡而散,我走過去躺在搖椅上,翻看著她落下的那本書。
那是近日風靡京城的新話本子,聽聞正是以京中一對極負盛名的恩愛夫妻為原型改編的。
男主角是戰神侯爺,女主角是世家閨秀,二人天作之合,白頭偕老。
嬤嬤笑道:「夫人難道認不出這話本的原型是誰?連老奴都覺得眼熟。」
我笑笑:「再混說,小心我打你的嘴!」
嬤嬤假意扇自己嘴巴:「是是是,話本裡寫的那些怎麼比得上您和侯爺這般琴瑟和鳴,少夫人還看話本做什麼?面前不正有一對比翼夫妻嗎?」
「你這老貨,貧嘴貧舌惹人厭!」
我閉著眼睛小憩,想到阮金珠腰上掛的正是邵寧楷賞的玉佩。
書被隨手扔到桌子上。
夫妻恩愛哪有豪門秘聞抓人眼球。
這個話本馬上就要過時了,該叫他們寫新的了。
下一本,一定會比這本賣得更好。
11
正好邵寧楷回府,邵文晟和錦茵的婚事也提上了日程,我親自操辦,下聘的隊伍綿延了一條街都見不到尾。
老太太皺眉:「一個庶子,有必要這麼大的陣仗嗎?」
我將一本厚厚的紅冊子遞給她:「這是錦茵的嫁妝單子,您過過眼,都是比著我當年辦的。」
紅冊子展開,長長地從桌頭鋪到桌尾。
老太太喜笑顏開:「不必看了,蘇家的排場我是知道的,錦茵是個好孩子,正好你們侯爺回來了,也該好好熱鬧熱鬧。」
我趁熱打鐵:「正是呢,文晟這孩子,我兄長也甚是喜歡,將來入仕,定然前途無量,隻可惜……」
「是個庶子,可憐當初沒託生到我肚子裡。」
老太太大手一揮:「這有什麼要緊。你本就是他嫡親的母親,又將他養大,從沒短缺過什麼,如今他又娶了你侄女,就將文晟記到你名下,也不算辱沒了錦茵。」
我瞧著臉色一個比一個難看的邵文淵和阮金珠,笑得愈發燦爛。
「這下好了,以後文晟便是你的親弟弟,他若是發達了,也定然不會忘記提攜你這個當哥哥的。」
邵文淵甩開我的手:「誰要他提攜了!我才沒有什麼親弟弟!」
他憤然離去,差點兒撞到身旁的阮金珠。
當日,他夜不歸宿,辰時才被醉醺醺地送回來,一並送回來的還有一封信,是堂兄的字跡。
邵文淵在官場失意,結識了許多權貴之家的紈绔子弟,都想方設法想將這考上狀元的別人家的孩子拉下神壇。如今見他多了個嫡親弟弟,這弟弟還娶了自己家世顯赫的前未婚妻,都可勁兒地灌他酒。
結果邵文淵最恨的竟然是自己的母親。
「母親她好狠的心,我不過是一次未如她願,她便扶持那個賤婢生的庶子與我打擂臺,她以為這樣就能威脅到我嗎?等我承襲爵位,我必也如此待之!」
京中多的是想把侯府拉下馬的人,聞言都順著他的話拱火,背後卻對他鄙夷至極。
哪怕是紈绔,也不會這樣大逆不道,真是丟勳爵人家的臉。
我抿了口茶。
母子本為一體,一榮俱榮,一損俱損。
母家為我在夫家撐腰,夫家也要讓我在母家有立足之地。
邵文淵此生最大的運氣,便是成了我的獨子。他沒了強有力的蘇家襄助,隻能靠我殚精竭慮地為他謀劃仕途。
可惜他棄之如敝履,說自請貶謫便自請貶謫,說辭官便辭官。
他不想要的,有的是人想要。
還想承襲爵位?
一個對我滿腹怨言的孩子怎麼能當侯爺呢?
12
錦茵十裡紅妝出嫁,喜氣洋洋的紅色染了小半個京城。
邵文晟以嫡次子的身份迎娶蘇家貴女。
因為邵文淵已經和蘇家結怨,為避衝突,他們夫婦隻能待在別院裡,連席都上不得。
新人剛禮成,後院便來人報,說阮金珠發動了。
賓客議論紛紛。
「成婚不才七個月嗎?怎麼這時候發動?」
「大少夫人的肚子大得嚇人,怕是早就珠胎暗結了。」
我不理會眾說紛紜,笑意更深:「今日侯府雙喜臨門,大家盡興,我們共慶此日!」
方才來人私下裡告訴我,是邵文淵想來正堂,阮金珠不讓,二人拉扯起來,阮金珠一時沒站穩,坐到了地上才會早產。
潑在我靈魂上的髒水好似在這時一點一點被洗清。
邵文淵對抗全世界得來的愛情,不論前世今生,都這樣不堪一擊。
而他卻為了這樣破碎的感情,殺死了從未愧對過他的母親。
我明明都要逃出這個鬼地方了,是我的親兒子,又將我拖進了地獄。
「您已經瘋魔了,為了詆毀金珠,竟然連自己的丈夫都不放過,金珠差點觸柱,女兒家的名聲勝過生命,我不得不這麼做!」
「為了侯府的清譽,請您上路吧。」
「母親,如果能重來一次,您知道自己會淪落到如此下場,還會選擇拆散我和金珠嗎?」
瞧,我如今什麼都沒做,他們自己就散了。
讓我想想,前世阮金珠正是因為邵文淵納妾才把目光放到邵寧楷身上的。
如今邊境太平,朝堂之上,逐漸重文輕武,邵寧楷回來不久便被卸了兵權,在朝廷領了闲職,鬱鬱不得志。
阮金珠剛生完孩子,邵文淵從前的通房便被扶為良妾,她表面上不在意,其實心中難過。
兩個失意之人,相互慰藉,多美好的一段感情。
如今阮金珠早早與邵文淵離心,這段感情,隻差一個契機了。
13
待到阮金珠出了月子,我與邵寧楷一同去看孩子,邵寧楷子嗣不豐,一下子多了三個孫兒,整個京中都找不出第二個這般會生的。
「金珠,你真是我們邵家的大功臣,我必向皇上討個好彩頭!」
阮金珠白皙的臉頰上緋紅一片:「這都是兒媳應該做的,幾個小猢狲罷了,哪裡值得驚動聖上呢。」
「這可是本侯的長孫,往後是要承爵的,自然當得起這樣的待遇。」
「不隻是他們,你這樣辛苦,少不得也要請封一個诰命。」
阮金珠心喜:「兒媳替這三個猢狲,謝侯爺賞。」
再對比一旁無動於衷、整個月子期間不曾踏進產房一步的邵文淵,高低立現。
我看到床頭放著一本包了書封的話本,隨手翻了翻,阮金珠見了如臨大敵,將那書抽走。
「這是什麼書,你這般寶貝?」
阮金珠神色一轉,慌張如做錯了事的孩子:「是些闲書,兒媳這個月實在是悶得慌,就託人隨便買了幾本打發時間,母親飽讀詩書,入不得母親的眼。」
邵寧楷從搖籃邊抬頭:「左不過是些話本,她想看便讓她看吧,無傷大雅。」
我輕哼一聲:「我也不曾說過什麼,一個兩個,倒像是我多苛待媳婦似的。」
「是是是,金珠也別把你母親想得太嚴肅,她年輕時還不是喜歡看這些亂七八糟的,脾氣可古怪,大半夜想吃城北的切羊肉,我還不是騎馬去給她買。」
「當著孩子的面兒,還把這些陳年舊事拿出來說什麼,這點兒事要讓你惦記一輩子!」
是啊,這樣好的夫君,在我懷著孕的時候,勾搭了我的貼身丫鬟,以至於庶子隻比嫡子晚出生三個月。
表面上沒有姬妾,忠貞如雁,其實根本不是好鳥。
否則也不會和兒媳互生情愫,還為此毒殺發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