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逍搖搖頭,眸色有些晦暗:“不是,這事說起來有些復雜……我媽媽家祖輩都是書香門第,以前在當地有些權勢,姥爺原是紹城一官員,在她五歲那年文化大革命爆發,九歲那年目睹我姥爺受迫害自殺,受了很大的刺激,那之後我媽就不會說話了。”
原本隨便說句“是”就能搪塞過去的話題,顧逍卻對張思毅解釋了真實的原因。
張思毅心中大震,歷史的慘烈距離他這一代人太遙遠,他從沒想到這樣的陣痛會遺留在身邊人的親人身上。
“是心理上的問題麼?”張思毅問。
“大概是,我們也不清楚,當年沒那種醫療條件,我爸娶我媽時原本也以為媽媽是生理性殘疾,後來隨著信息發達,我們從報紙電視上得知,她不會說話極有可能是中樞神經問題導致的,也就是‘精神性失語症’。當時家裡還一起討論過讓媽媽去治療看看,但是她拒絕了……”顧逍嘆了口氣,黯然道,“我們也不強求她,可能她已經習慣了不會說話的生活了吧。”
張思毅張了張嘴,垮著眉毛哀嘆了一句:“太可惜了。”
……顧逍的媽媽那麼漂亮,本來該是多完美的一個人。
顧逍苦笑了一下,道:“是挺可惜,但我媽相信‘有失必有得’,她說正是因為她失去了聲音,現在才擁有這麼幸福的家庭。”
他垂下眼睫,又道:“我小時候還以為所有媽媽都不會說話的呢,後來才知道,隻有我媽是這樣,長大一點了問我爸,他才告訴我真相,還開玩笑說,如果我媽會說話,就輪不到他來娶了。”
張思毅也不知該感嘆這一家人的美滿還是美中不足,的確,顧逍家裡的氣氛真的很好,還有如此優秀地一雙兒女……可是,如果顧媽媽知道了她的兒子喜歡男孩,還會覺得是“幸福”麼?
顧逍仿佛能看出他的心事,握住他的手道:“我想,他們既然信奉這些哲學,估計也不會大為難我們,因為他們會理解,我不能給他們帶回家一個兒媳婦,但他們從今以後會多一個兒子,你也會好好對他們,對不對?”
張思毅用力點點頭,緊握住顧逍的手,道:“當然。”
也許美好的事物正是因為有所殘缺和遺憾,才被襯託得更加難能可貴。
兩人默默相視了一會兒,張思毅不好意思地偏開頭,問道:“那你們平時怎麼和你媽媽交流啊?用手語?”
“生活常用的手語我和遙遙都看得懂,回頭我也會教你,但用不著學怎麼做,我媽隻是不會說話,但能聽得見。平時有什麼緊急的事情就打電話,接聽後直接說事,媽媽聽完會按一個按鍵表示她聽到了,如果不是要緊的事,就發短信,她還會寫字,我媽寫字寫得很漂亮……”顧逍說著,獻寶似的拉著張思毅起來,道:“過來,讓你看看。”
兩人起身去顧逍父母的房間,打開門見顧爸爸端著一碗菜從廚房那邊出來,順口招呼他倆道:“一會兒就吃飯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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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逍應了一聲,道:“我帶張思毅去看看媽寫的字,馬上就好。”說罷直接推開父母的房門。
張思毅躡手躡腳地跟著顧逍穿過床邊的空道,來到陽臺,隻見陽臺一頭隔出了一小方書案,書案下堆著滿滿一摞摞的字帖和紙,案上鋪著毛毡,架著整齊的文房四寶。
顧逍從書案下隨便挑了幾沓翻開來給張思毅看,有鋼筆的,有毛筆的,什麼字體的都有。
“哇!贊!”張思毅不明覺厲地露出了欽佩的神情。
“是不是很厲害?”顧逍的語氣裡頗有些驕傲。
其實張思毅一個書法外行也看不懂字寫的好壞,反正感覺那字寫得跟書店賣的字帖似的,肯定牛逼,而且顧逍都說好,必然是好了。
正看著,顧遙也進來湊熱鬧了:“看什麼呢?快開飯啦!”
張思毅小心翼翼地卷起一掛卷軸,笑道:“看你媽媽寫的字,遙遙也練字嗎?”
顧逍道:“對,她小時候還拿過市書法大賽一等獎。”
張思毅:“這麼厲害!”
顧遙皺著臉道:“老哥你就別擠兌我了,我的字是我們家寫得最爛的!”
張思毅:“你們還相互比啊?”
顧遙:“可不是麼,在我們家可是以寫字論家庭地位的,媽媽寫得最好,她是老大,爸爸第二,老哥這幾年天天筆耕不綴,估計快趕超老爸了,我自從上大學就懶了,都已經很久沒練啦!”
張思毅驚詫地看向顧逍,難道他天天練字是為了家庭地位?
顧逍嘆了口氣,壓低聲音道:“哎,沒辦法,誰叫你二哥字寫得太爛,我總得努力些,好替他勻一勻。”
張思毅:“……”尼瑪!(=皿=)
顧逍摸摸下巴,又道:“不過咱倆肯定不會墊底,印象中某個姓賀的家伙字也寫得超爛。”
顧遙呆了呆,反應過來一下子漲紅了臉,大叫了一聲:“喂!”
張思毅差點捧腹,正笑鬧著,顧爸爸又催他們吃飯了,三人這才推推搡搡地出去。
餐廳的桌上已經擺上了五菜一湯,雖然算不上豐盛,但看著色香味俱全,讓人饞蟲大動。
和去年來時一樣,等一家人都落座了,大家才動筷子。
舉杯時顧爸爸笑著看了張思毅一眼,感嘆了一聲:“去年跟逍兒開玩笑說家裡還差兩雙筷子,今年過年倒是添了一雙了。”
聽到這話,張思毅再次被嚇破了膽,不知道顧爸爸說的那“兩雙筷子”是不是暗指顧逍和顧遙的伴兒,如果是,難道顧爸爸已經猜到他們的關系了?還是說他和張父張母一樣,也以為張思毅是奔著顧遙來的?……可不對啊,從進門到現在,張思毅都是和顧逍在一起,表現得分明和顧逍更親昵一些!
顧逍臉上閃過一絲詫然,頓了兩秒才鎮定下來,笑著問他爸道:“你說的是‘手’吧?”
張思毅膽顫心驚地喝了口飲料,他記得,顧逍在朋友圈發了的的確是“手”的照片。
顧爸爸:“多兩隻手和多兩雙筷子有什麼區別麼?”
顧逍&張思毅:“……”
張思毅結舌,就在這時,他眼尖地捕捉到顧媽媽看向顧爸爸的一個眼神,是有些“埋怨”、“制止”的意味。
緊接著,顧爸爸就笑呵呵道:“好了好了,吃飯吧,過年就是該多些人,熱鬧!小張啊,中午的菜有些簡單,晚上的年夜飯才是重頭戲。”
張思毅忙搖頭道:“哪裡,菜這麼好,大魚大肉,都是我愛吃的!”
顧爸爸笑道:“那多吃點,當自己家,別客氣。”
張思毅點點頭,心裡仍覺得驚魂未定。
餐桌上的氣氛並沒有因為開場時這句話而扭轉,因為今年顧家的餐桌正前方牆上掛了一隻嶄新的超薄電視機,一桌人邊吃飯,一邊看電視裡放的新聞和春節節目,年三十,連主持人的聲音都帶上了喜氣。
飯後顧爸爸和顧媽媽收拾碗筷,讓孩子們自己玩,他們順便準備送年的庚飯。
三人先在客廳裡裝模作樣地看了會兒電視,卻是各懷心事,顧逍坐了會兒,忍不住跟父母打了個招呼,帶著兩個小家伙出去了。
一下樓,張思毅就先叫了一聲“臥槽”,緊張道:“你爸媽是不是什麼都已經知道了?”
顧遙附和道:“是啊,剛剛老爸飯桌上說那句話都把我嚇了一跳!”
張思毅又把自己觀察到的顧媽媽的表情告訴了兩兄妹:“該不會是我的錯覺吧?我真覺得你爸媽已經知道了。”
“我也不確定了,”顧逍瞥了顧遙一眼,問,“是不是你什麼時候說漏嘴了?”
顧遙大喊“冤枉”:“我什麼都沒說!”
張思毅嚇得各種凌亂:“怎麼辦怎麼辦?現在該怎麼辦?”
顧逍看他倆嚇破膽的樣子,道:“你們這麼杯弓蛇影幹什麼?如果他們知道,反應還這麼平靜自然,不該是好事麼?”
張思毅愣了愣,一拍大腿,對啊,如果這麼簡單就能“出櫃”他們還費盡心機瞞著幹什麼?不過,也許就是因為家長的反應太平靜太反常,搞得他有種不真實的感覺,總覺得之後還憋著個什麼大招!
顧逍凝眉沉思了片刻,道:“再觀察觀察看看吧,你們也用不著太緊張,如果爸媽真猜到了,這應該算是很溫和的處理方式了,也表現出了他們的包容和接納,我們高興都還來不及,不是麼?”
張思毅和顧遙點點頭,有顧逍這個主心骨在,他們都大舒了一口氣。
在外頭逛了一圈,喝了杯咖啡,三人就早早地回了家,之後顧遙又給張思毅看了他們一家人的老照片,顧逍小時候的模樣把張思毅萌得嗷嗷叫,恨不得把每一張照片都揣兜裡帶走。
晚上的年夜飯,菜果然比中午豐盛多了,有鹹菜大黃魚、四喜烤麸、紅膏炝蟹、醬肉蒸蛋……張思毅兩眼發光,連拍了幾張照片曬朋友圈。
開飯前顧逍提議五人合拍一張和去年一樣的拼手照,張思毅的手加在裡頭,顧父顧母也沒露出什麼奇怪的表情,面上還笑著,仿佛真把張思毅當成了自家的一份子。
飯後,按照傳統習慣,由兄妹倆收拾桌子,張思毅原本也想幫忙,卻被顧爸爸叫住了:“小張,你是客人,別跟著忙了,過來陪我們看會兒春晚吧。”
張思毅瞄了一眼廚房的方向,卻見顧逍對他做了個“愛莫能助”的姿勢,他隻能硬著頭皮先跟過去了。
顧爸爸並沒有和顧媽媽並排坐,而是在中間空了個位置,顧父拍了拍那個空位招呼張思毅來坐。
張思毅:“……”媽呀,他能不要“客人”的特權麼?(T皿T)
第213章 出櫃
八點整,電視裡傳來熟悉的春節序曲聲, 屏幕中百花齊放,盛裝打扮的主持人攜手而現,歡天喜地地朝電視機前的觀眾齊聲道賀。
張思毅卻戰戰兢兢地坐在顧爸爸和顧媽媽中間,接受拷問——
“小張啊,工作這一年半下來,感覺怎麼樣?”顧爸爸端起茶杯問道。
張思毅把手放在膝蓋上, 像跟老師匯報成績似的,認真道:“挺好的。”
顧爸爸喝了口茶, 又道:“你現在是跟逍兒兄妹一塊兒住著?”
張思毅:“……嗯。”
顧爸爸喝了口茶, 淡淡道:“他那兒就兩個房間, 你們怎麼住?”
張思毅:“呃,我跟顧工住、住一個房間。”
顧爸爸笑道:“他還真不把你當外人, 呵呵。”
張思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