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飽後, 空姐收了餐盤, 並給每人發了一份入境卡和行李申報表, 飛機即將降落,整個航程還不到三個小時,看來兩個國家是真的相當近。
靠窗的眾人看著窗外,隻見飛機盤旋在一坐浮島上空,慢慢往下,浮島上便是國際著名建築師倫佐·皮亞諾的作品——關西國際機場。
在出發前,顧逍已經把張思毅之前做的攻略改了精簡版打印出來,發給了每一個組員,上頭列了他們會到訪參觀的建築物,關西機場就排在第一位。
在座幾乎所有人讀書期間都在書本的經典案例中看到過這個作品,如今實物近在眼前,眾人都興奮不已,有些對建築比較狂熱的員工已經忍不住尖叫起來,搞得邊上的空姐和其他乘客都納悶不已,不知道這群人在激動個什麼勁兒。
張思毅如果是一個人來,反應也不會太大,可是現在被同事們一帶,他也莫名其妙激動起來,跟著“啊啊”大叫,像個神經病。
飛機順利降落,一群人走進機場,隻看見迎面滿目的日文,覺得既陌生又新鮮。
建於1994年的,使用逾二十年,曾在書中被評價為“精準的儀器,數學與科技的結晶”的關西機場在如今看來已經沒有那麼閃耀,反而顯得有些陳舊;傳說中豪華的玻璃窗和鋼制結構在現階段各種技術層出不窮的建築襯託下也不再顯得獨特新穎,但這仍然阻擋不了職業人士的大師情結。
無境眾人紛紛表達著自己的感慨——
“倫佐·皮亞諾啊!我男神啊!”
“有生之年終於見到大師的作品了,以前都隻是在書裡看的!”
“好棒!到日本了耶!”
這時,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說實話,一開始說要來日本,我內心是反對的。”
大家突然間聲音輕了下來,想起那段不堪的歷史,紛紛嘆了口氣。
“我也是……不太喜歡日本。”
“可惡的小日本,當年欺負我們好慘……”
“媽的,老子還是南京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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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恨家仇,不能忘啊!”
群嘲了一會兒,眼看情緒越來越不對,顧逍出聲道:“我們這一次是本著參觀學習建築物的目的來的,並非崇日之行,大家理性看待歷史和建築就行了,別有什麼思想包袱。”
童賀宜也附和著勸大家道:“我贊成顧工的說法,如果把建築當成純粹的藝術,那藝術是沒有國界之分的,如果不喜歡日本,別買日貨回國就行了,特別是馬桶蓋。”
大伙兒本來還沉浸在一股怨憤的情緒裡,對此行既期待又抵觸,矛盾不已,現在被兩個組長這麼一勸,尤其是童工剛剛說的後半句玩笑,眾人直接哄堂大笑,總算撥開愁雲見天日。
還有人道:“我們就來個‘小日本吐槽’之旅好了,看到好的地方默默放在心裡,誰都不要講,看到不好的通通拿出來嘲諷一下,嘿嘿。”
大伙兒哄笑:“可是如果那樣,那和國內部分謊報新聞自欺欺人的媒體有什麼區別?還是實事求是吧,好就是好,不好就是不好咯。”
“對對對,我們要做有氣度的中國人。”
“要做有氣度的建築師!”
顧逍笑著打斷大家:“行了行了,少胡思亂想,多看看建築就好,來,大家先合個照吧……張思毅呢?”
大伙兒左右看看,發現張思毅不知道到哪裡去了。
顧逍皺著眉頭環顧了一圈,還好公司的紅色T裇衫顯眼,隻見張思毅正蹲在不遠處拿著卷尺量玻璃尺寸。
眾人:“……”
顧逍好氣又好笑,讓大家站好隊,自己走過去叫他。
有同事感慨道:“四姨可真用功啊。”
朱鴻振抓著書包肩帶說:“以前都沒見他這麼努力!”
袁志成:“他手上那個卷尺是不是顧工送的?”
畢樂樂:“是啊,我記得紀飛羽還說過,那把卷尺顧逍用了很多年的。”
朱鴻振:“我聽四姨提起過一次,說這是顧逍送他的生日禮物。”
其實卷尺也不是什麼很貴重的東西,關鍵是“生日禮物”,大家聽了都很驚訝,想不到顧逍竟然會送下屬生日禮物,這可是隻有張思毅一個人有的待遇啊!
大伙兒紛紛表達了一番羨慕嫉妒之情,這時候,杜芮軒突然又道:“隻有我一個人覺得……最近四姨身上好像出現了顧工的影子嗎?”
杜芮軒所謂的“顧工的影子”當然不是指真的指代“影子”,而是說張思毅有某些地方和顧逍越來越像了。
眾人再度沉默了,是啊,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原本並不出挑的張思毅變得越來越努力、上進,尤其是這幾個月,和陶斐一起在新項目中大放異彩,平時也不再咋咋呼呼,無論是對待工作還是跟同事相處都變得比剛入職時更成熟沉穩。
包括現在,在大家還沉浸在初到日本的喜悅中時,張思毅已經開始投入真正的“學習”中去了。
和他一對比,原本那些還在為“來日本幹什麼”而糾結的同事們頓時有點自愧不如。
顧逍拎著張思毅回來了,他給大家拍了合照,又跟顧逍走在前頭繼續討論:“去年畢業我跟負心漢不是去了法國嗎,咱們還去參觀了‘蓬皮杜中心’,也是倫佐·皮亞諾的設計,當初看了覺得那玩意兒真是醜爆了,一根根鋼筋暴露在外面算什麼嘛!難怪有建築批評家說它是‘鋼鐵怪物’和‘煉油廠’,可是這個建築的用途是藝術館啊,相當的格格不入,我還跟負心漢說倫佐·皮亞諾肯定是非主流的先驅哈哈哈。”
顧逍笑著指點他道:“我不是跟你講了,評價一個建築你不能光從外形入手,蓬皮杜中心是1969的設計,那是個什麼年代?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整個歐洲都陷在迷茫與困頓當中,對世界和自我充滿了懷疑與否定,巴黎的建築風格都是千篇一律的中世紀巴洛克洛可可,為什麼倫佐·皮亞諾和理查德·羅傑斯的設計從四十多個國家將近七百個方案中脫穎而出?在我看來並不是他特立獨行標榜另類,而是他的設計代表了某些決策者——也就是甲方所期待看到的巴黎未來,代表了部分人想要擺脫過去的觀念,也代表了巴黎的包容性,這個建築的出現仿佛讓人民看到了城市的發展和未來的希望……所以,要說建築與政治、歷史徹底分開肯定是不合理的。”
張思毅若有所思,以前他學建築歷史都隻學個囫囵吞棗,參觀建築也從未結合過歷史,想得不夠深,不夠遠,聽顧逍這一番點撥才有點開竅。
難怪陶斐他們本科時要看這麼多的書,就算看不懂也要看,其中包括各種歷史、思想、哲學等書籍,網上還有人開玩笑說最厲害的建築師不是瘋子就是看破紅塵的禪師。
雖然那時候還不知道看那些書有何用處,但隨著境界的不斷提升,當技術和能力趨於成熟,那麼,唯有思想深度才能決定一個建築師能否突破自我,突破普通人與大師的界限。
此時此刻,置身關西國際機場,瞻仰著二十年前的大師作品,張思毅再一次感受到了自己的貧瘠與淺薄。
第156章 大阪(2)
在機場購買了公交卡後,一群人先坐地鐵奔赴住處。
日本的地鐵和海城的比較相像, 不過出機場時大家就感覺到兩國的空氣味道有些不同,有人拼命吸著氣,想分辨出兩者的區別,這時又有人開玩笑道:“別吸得太用力啊,據說日本輻射很厲害的。”
眾人:“……”
四年前的日本海嘯導致福島第一核電站爆炸,並引發了核物質泄露, 有很長一段時間致使日本旅遊業蕭條,到現在還有傳聞說日本的核輻射指數超標, 大家也不知道是真是假。
聽那個同事一說, 大家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不過半晌又反應過來,媽的……輻射和呼吸有毛線關系啊, 呼不呼吸都會影響好不好!
大伙兒逮著造謠的同事一頓胖揍, 一路上全員嘻嘻哈哈, 好不熱鬧。
因為陸喬在飛機上和陶斐聊得不太愉快,現在下意識地和他保持了些距離,落單的陶斐隻能跑到張思毅和顧逍之間當電燈泡。
張思毅斜眼看他:“你怎麼不跟陸喬一起走了啊。”
陶斐掏掏耳朵:“你不是說那家伙很好相處麼?我咋感覺他脾氣很躁,比我還躁,都不知道跟他說啥,沒共同話題,尷尬。”
張思毅也很納悶,他跟陸喬認識那麼久兩人還沒什麼矛盾呢。
不過,他很快又想起陸喬之前在C市跟出租車司機吵架的事,也清楚對方並沒有表面看起來那麼溫和好脾氣。
“他不喜歡別人欺負他騙他,你是不是說了什麼得罪他的話了?”張思毅問他。
陶斐翻了個白眼:“啥哦,我就問了他是不是第一次坐飛機,他看我的眼神就跟我欠了他五百萬一樣,這也算欺負嗎?”
張思毅嘴角抽了抽:“他家境不太好,會不會是問得太直白了傷他自尊心了?”
“他家境不好又不是我害的,”陶斐無語道,“哎,算了,隨他去吧。”
張思毅:“……”
下地鐵時比較擁擠,陸喬在和其他同事打鬧中被人推了一下,一下子撲在顧逍的背上。
“哈哈哈,老大對不起對不起……”
顧逍扭頭說了句“沒事”,面無表情地讓開了點。
同事們緊挨著走出地鐵,到了酒店,同事們按照之前的組合自去房間放行李,顧逍通知大家十五分鍾後在樓下集合。
陸喬主動找了張思毅,和其他同事聊了一路,他看起來心情挺不錯。
“四姨你還去過法國啊?”陸喬想起剛剛在機場張思毅和顧逍聊起蓬皮杜中心,好奇問道。
張思毅笑說:“嗯,畢業的時候和同學去歐洲傻乎乎地玩了一個月,當時還差點找不到工作。”
陸喬羨慕道:“在歐洲玩一個月要多少錢?”
張思毅:“花了七八萬吧,北歐消費會高一點,西歐還行,和英國差不多。”
陸喬倒吸了一口氣,七八萬,差不多他一年的年薪啊!
“是你爸媽給你的錢嗎?”陸喬問。
張思毅:“是我平時生活費剩下來的……好吧,其實也算是爸媽給的吧,哈哈,那時候不知道賺錢不容易,現在自立了才發覺苦逼。”
陸喬越聽越羨慕:“那你出國這幾年一共花了多少錢?”
張思毅:“小一百萬吧。”
“出一趟國要花這麼多錢啊?”陸喬開玩笑道,“你爸不會是貪官吧?”
張思毅一怔,一瞬間臉都有些黑了,這玩笑可不是亂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