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能願意,否則陸潛會從千古一帝變成千古笑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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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後,陸潛以為自己會被六哥約架,沒想到六哥跟他點個頭,就心事重重地回自己殿裡了。
陸逍不是故意忽視七弟,而是被自己剛剛的罪惡舉動牽動了所有心緒,一時把阿遙的事給蓋過去了。
他剛才做了一件喪盡天良的事。
就在雅間裡,當著那個綠衣男人的面,把菜吃得七七八八,然後借出恭的由頭……逃!跑!了!
陸逍沒結賬就逃跑了。
他本來是真的想要小恭,但是離開雅間的時候,餘光瞧見那綠衣男人闲散自在的模樣,心中歹念陡升:“我若是溜了,這一桌三兩銀子的菜錢,就該他結賬了。”
陸逍敢想敢幹,下了一樓,就趁店小二不注意,翻窗子溜了。
第一次幹壞事的心虛,讓陸逍三分的輕功實力,突飛猛進到七分,一路狂飆回宮,喘氣喘得滿臉殺氣。
入宮後就安全了,陸逍現在有一種從前沒體驗過的刺激的激動心情,以及嚴重的道德包袱。
三兩銀子,那男的出得起嗎?這會不會掏空他所有家當?從此流落街頭?乞討為生?
冷靜下來,陸逍愈發不是滋味。
這綠衣男人雖然痞裡痞氣,但並沒有犯什麼大錯,他卻把失去阿遙的憤怒和委屈,全都發泄在這個無辜男人身上了,還直接導致這男人變成了乞丐。
陸逍輾轉難眠,感覺雙手已經沾滿鮮血,立地成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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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一早,薛遙頂著倆黑眼圈,跟外公和母親一起吃早飯。
周蕊看兒子精神不大好,就勸他在家歇一日。
外公兇巴巴看周蕊一眼,說沒病沒災的怎能隨意告假,不允許。
吃完飯,外公讓薛遙去後堂單獨說話。
薛遙以為外公要教育他不能怠惰,沒想到卻是為了另一件事情。
一件讓他吃驚地事情。
“阿遙,先帝御駕親徵期間,你可曾放言先帝將在白肅溝對岸遭遇險境?”外公憂心忡忡地低聲問。
薛遙嚇得渾身一激靈。
這種話怎麼會傳出去?
他冷靜下來細細一想,不可能,這事情他隻跟當時的太子說過,太子不是個碎嘴的人。
“沒有,我怎敢說出這等擾亂軍心的謠言?姥爺,您為什麼這麼問?”薛遙堅定道。
周衝皺眉嘆了口氣:“不知是誰在朝中傳播這些謠言。”
薛遙急道:“謠言怎麼會傳到我身上?”
“現在誰不知道你是寧王身邊的紅人?”周衝語重心長:“已經有人從睿王那裡拿到些消息,再過幾個月,寧王十八歲生辰一過,皇上就要立即禪位給寧王。朝中多少人想方設法巴結寧王,都碰了壁,前些日子又想來巴結你,他們以孝敬我為由送禮,全都被我打發走了,恐怕這些人是起了報復心吶,可害苦了你。”
“姥爺不必擔憂。”薛遙安慰道:“這種無中生有的謠言,寧王絕對不會相信。”
“這件事並非全然無中生有。”
薛遙心裡一咯噔:“他們有何依據?”
周衝說:“聽說那神女泊姨,在出徵前夕曾勸說過先帝,先帝也曾在幾戰得勝後,笑談起泊姨的佔測,所以如今有人拿住這件事,私下盤問恐嚇泊姨。
先帝駕崩前,改立寧王為儲,此事實在令人費解,有人懷疑泊姨是不是受汐妃指使,對先帝下了什麼異域詛咒。
據說泊姨遭到恐嚇逼問後,為了撇清汐妃的幹系,說這些事情都是寧王身邊一個小伴讀指使她做的。”
薛遙腦子裡嗡的一聲響!
周衝說:“不過這些事沒有實在的證據,畢竟泊姨是先帝親封的神女,之前有好些人請求審訊她,都被皇上和睿王斥責拒絕了,他們就算私下審問了,也不敢明目張膽說出來,否則自己也要先被定罪。”
薛遙額角青筋突突直跳,一時沒顧上回應外公。
周衝還沒發覺外孫臉色有異,仍舊有些擔憂地嘟囔:“就算洗盡了佟家餘黨,這朝中也沒有一日清朗,先帝留著佟家,就是想制約這一批人,如今佟家黨羽覆沒,這群原本跟佟家拔河的黨羽,就都把勁使在陛下身上,連你這麼無足輕重的小伴讀,拉攏不得,他們都想徹底鏟除掉。”
這一瞬間,薛遙第一次無比清晰的理解,為什麼古代帝王那麼喜歡玩弄權術。
好些皇帝縱容一批貪官跟清流黨派爭權,還拉上太監一起,哪方弱勢了就讓太監進去攪混水,始終讓兩方勢均力敵,這樣就沒人有剩餘的力氣跟皇帝鬥。
譬如皇帝想修個行宮建個園子,都讓官員去揣測。
哪裡有貪官腦子不好非要勞民傷財遺臭萬年?都是揣度皇帝的心思上折子,替皇帝背罵名,以求皇帝把他當走狗,分一點聖寵,得一世榮華。
太監也是皇帝的人,他們有些自稱“咱(za)家”,就跟和尚道士表達的一個意思,看破紅塵淡泊世事,畢竟太監被迫絕後了,也沒有那方面享受,隻能以皇帝為主心骨,所以最受皇帝信賴。
這兩類黨羽都是皇帝的棋子。
薛遙從前一直看不慣林安帝重用佟家黨羽和司禮監太監,現在大皇子執政,一口氣把這兩撥黨羽全鏟除幹淨了,等著讓陸潛上位。
看起來是幫弟弟掃清朝堂,實際上,是讓陸潛憑一己之力跟官員拔河。
到這種關頭,才能看出姜還是老的辣,林安帝不是不辨忠奸的皇帝,這大豬蹄子心裡比誰都明白著呢。
薛遙簡直心亂如麻,朝中那些所謂的清流黨派,要是連他這麼個小伴讀都無法容忍,以後那麼多雙眼睛盯著還沒培養起左膀右臂的陸潛,那日子得多難熬啊?
真奇怪,這種時候,薛遙還不擔心自己可能會因為這些謠言掉腦袋,就光擔心陸潛日子不好過了。
回過神才發現外公在喊他。
薛遙趕忙回應:“您說什麼?”
“你發什麼愣吶?”周衝急道:“這件事可大可小,你今日入宮,趕緊讓寧王把泊姨那邊處理一下,寧王若是不便出面,就讓睿王幫忙,茲事體大,切勿留下禍患,夜長夢多。”
“阿遙明白,姥爺放心。”
薛遙其實不太明白外公說的“處理泊姨”是怎麼個處理法,總不能滅口吧?汐妃也沒法接受啊。
那讓他去跟陸潛怎麼說呢?
泊姨對陸潛而言實際上跟奶奶差不多,就算處理,也隻能送回汐妃老家去,就這樣汐妃恐怕都難以接受,她在大齊能當親人的人已經太少了。
薛遙思來想去,還是親自去找了一趟泊姨,讓她不要受人恐嚇就把私事外傳。
陸潛都要當皇帝了,她還怕什麼?
泊姨這小老太太看見薛遙來找自己的時候,嚇得頭也不敢抬,鴕鳥一樣自顧自在那兒繡花。
薛遙說我今兒找您有重要的事情。
老太太裝聾子,伸著腦袋耳朵歪向他,問:“啊?”
薛遙有些急了:“泊姨,這事兒敷衍不過,您得配合我,之前逼問你出徵預言的有哪些人?您都記得嗎?”
老太太手上的繡框掉在地上,哆哆嗦嗦站起來,跪在薛遙面前,仰頭對他說:“我老了,早些進棺材才給您省事兒,隻是放不下娘娘和小殿下。”
“別說這些。”薛遙扶她起來,盡量和顏悅色地問話。
結果很快問出來了,薛遙原本猜想,是薛家人為了報復他才找到泊姨,結果不是的,是戶部的一個四品官。
也就是說可能是戶部尚書在背後搞的鬼。
薛遙想不通自己什麼時候得罪過戶部官員,後來仔細理了理,想到戶部尚書是內閣閣臣李大人的學生。
倒不是真正的師生關系,而是李大人是戶部尚書那一屆會試主考官。
在大齊,主考官會被考生尊稱為坐師,順利入朝為官後,不少人會借著師生的名義結交主考官,形成利益共同體,戶部尚書很可能就是為了李大人而冒險審問泊姨。
李大人原本穩坐下一任首輔,卻被周衝擠掉了位置,多少跟薛遙有點關系。
如今寧王登基在即,想要把周衝搞下臺,正確的目標,自然是薛遙。
作者有話要說:
顧大俠:說好的死忠粉居然訛老子飯錢
第136章
不論幕後主使是什麼人, 都先得把泊姨的問題解決。
這小老太太對汐妃忠心耿耿, 隻可惜沒什麼頭腦,出賣薛遙,是因為那戶部官員嚇唬她, 說有人懷疑汐妃指使她蠱惑皇帝。
薛遙如果承認蠱惑先帝改立寧王的罪名, 那背後牽涉的主謀,肯定是汐妃和寧王, 不然他一個伴讀廢這功夫做什麼?
所以就算把鍋推到他頭上,汐妃和寧王也不可能脫掉幹系。
他把這些道理講給泊姨聽。
先帝為什麼立寧王, 猜測有很多種, 沒人能給出肯定的答案,但這件事絕對出於先帝本意, 而非別人蠱惑,決不能被有心人誘逼改口。
也隻有出於先帝本意,寧王這皇位才繼承得名正言順。
泊姨連連點頭說自己明白了, 又跪下來說自己老糊塗,求薛遙原諒。
薛遙扶她起來,跟她說,為了讓陸潛順利登基, 暫時讓睿王安排人手把她這間神廟保護起來, 未經允許,闲雜人等不得進入,以免再有官員鑽空子。
這辦法說得不好聽有點像軟禁,但也就幾個月時間, 薛遙覺得這也能讓汐妃好接受一些,泊姨自然答應了。
辦完事,就去上書房找崽子們。
因為進宮早,薛遙在書房門口等了片刻,才聽見院外傳報寧王駕到。
平時這時候,薛遙都抱著奶壺,喜滋滋等崽進門,今天卻不一樣,上一刻還在為泊姨的事操心,這一刻腦子裡已經開始自動回放昨晚那個吻。
陸潛進門前,薛遙在想:拒絕龍傲天的示愛,還能和平相處嗎?
陸潛進門的瞬間,薛遙飛速理了理衣服和發型,然後優雅地一轉頭,用不經意的目光,看向崽。
薛遙眼裡的自己:淡定自若的氣質型男。
陸潛眼裡的小伴讀:熊貓。
“眼睛怎麼了?”陸潛問黑眼圈小伴讀。
“怎麼了?我眼睛怎麼了?”比往常任何時刻都在意外表的薛遙緊張地摸了摸眼睛,轉身跟殿下的侍女要來銅鏡一照,發現自己黑眼圈重得仿佛煙燻妝。
“昨晚睡得不好。”薛遙對自己此刻的顏值非常不滿意,但還是故作無所謂,用熊貓眼淡然看向陸潛:“沒事,中午歇會兒就好。”
“睡得不好。”陸潛歪著腦袋打量小伴讀:“因為拒絕殿下而愧疚?”
“不是。”
“反悔還來得及。”
“不反悔。”薛遙睜大堅定地熊貓眼:“不是說好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麼?”
陸潛點頭:“你可以當沒發生。”
“那殿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