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哼哼的時候,踢他腿的男人說了句“大半夜的叫喚什麼”,這讓薛遙松了口氣。
大半夜的不會有士兵陪他留在西部荒野,而且從他被偷襲到現在,也才過了一個下午,他以為已經一天了。
確定自己的情況沒有惡劣到隨時斃命之後,薛遙開始擔心小胖崽。
三皇子的人敢對他下手,就代表已經跟七皇子攤牌了。
現在情況怎麼樣?
內部打起來了嗎?
西北總督站在哪一邊?
這一切的擔憂,在他憋得快要尿褲子的時候暫停了,他聽見有人小跑的腳步聲接近,而後那人對某個人說了幾句話,好像是暗語,薛遙沒聽懂。
緊接著,看守解開他的腳,把他扶了起來,摘掉他嘴裡的布團,又推了一下他肩膀,說:“走吧。”
“去哪兒?”雖然聽出對方不想聊天,薛遙還是不識相的問了一句。
對方沒回答,加了力道,又推了他一下。
眼睛被蒙著的薛遙就這麼被半推半扶的向前、轉彎、向前。
不知走了多久,身旁的守衛幫他把蒙眼布和綁繩解開。
這時候天微亮了,薛遙稍微適應了一會兒,才睜開眼睛,發現自己已經回到了軍營入口,體感已經走了五裡路,完全不清楚自己方才究竟被帶去了哪裡。
守衛拉著他的胳膊一直走到七皇子大帳前,而後說了句:“進去。”
薛遙一下子不確定這人是敵是友了,居然放他回去見小胖崽,簡直感激涕零,撒奔鑽進大帳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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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如願以償的第一眼就見到坐在榻上的小胖崽,短暫的興奮過後,才發現小胖崽兩旁,正站著兩個佟家軍高等侍衛。
小胖崽換上了一身皇子常服,連佩刀都沒有了。
這輩子都沒經歷過這樣生死離別的小胖崽,此刻冷靜得出奇,坐在那裡抬眼問薛遙:“你沒事。”
薛遙看見小胖崽的爪爪放在自己的腿上,卻不是個放松的姿勢,而是手指捏按著腿,因為用力而顯得蒼白。
他第一次發現胖崽會在真正的危險面前,顯露沉著的氣勢,這卻並不讓薛遙感到欣慰,反而心疼得紅了眼眶,沒法在兩個佟家軍面前顯出七皇子那樣的氣勢了。
第一次,他拖崽崽後腿了。
但很快還是調整過來,薛遙故作無畏地笑一笑:“我沒事,殿下起這麼早?用膳了嗎?”
如常的主僕對話,也是對那兩個守衛的蔑視。
薛遙昂首挺胸走到塌邊,沒事人一樣問了幾句日常的話語。
發現小胖崽的中衣皺巴巴一截漏出前襟,薛遙心想他一定是自己換的這身衣服,沒人伺候,就坐下來,傾身向前,替小胖崽解開前襟,重新穿平整。
這麼就靠得近了。
小胖崽的拇指指腹忽然貼上他嘴角的淤青。
“誰打的。”
小胖崽這句帶著隱隱小呼嚕的問話,聽得薛遙忽然就控制不住了,好不容易憋回去的眼淚滾滾往下掉。
“等著,爺打爛他的嘴。”七皇子這樣嚴肅表情做出的承諾,從來都沒失信過,他會打爛欺負遙遙的人的嘴。
“嗯!”薛遙盡量答得鏗鏘有力,同時瘋狂用袖子擦掉眼淚,不敢去看身旁那兩個守衛,怕自己這丟臉的一幕被發現,再一次影響小胖崽的威嚴。
憋哽咽憋得嗓子眼都在發疼。
薛遙有很多很多話想問,比如禁軍統領去哪兒了,比如六皇子去哪兒了,比如發生了什麼,比如為什麼讓三皇子的人待在帳篷裡。
但顯然現在不適合詳細交流。
他要在一段時間以後,才知道小胖崽花了兩塊兵符,跟三皇子換回了他。
此時此刻,他隻能茫然地保持著最後的尊嚴,在兩雙陌生的敵意的眼睛下,故作自在的陪小胖崽用膳。
晌午,原本午膳的魚肉烤羊腿,變成了幾勺子撈不到半粒米的稀粥。
小胖崽卻不像從前那樣插科打诨的跟大人撒嬌要肉吃,而是像一個真正的王儲那樣,風度翩翩地用膳,漱口,擦嘴,而後安靜的跟薛遙下棋,打發時間。
迷茫中的薛遙沒法保持七皇子那樣真正的淡定,每時每刻都在用餘光盯著那兩個守衛,時不時會與對方撞上視線,被發現自己心慌的痕跡。
但薛遙很快知道小胖崽淡定的真正原因,並不是因為有骨氣,而是因為有了逃脫計劃。
偷襲輪班的兩個守衛,對七皇子來說並不困難,困難的是營帳外的三層守衛,更困難的是帶薛遙一起逃脫。
這天晚上躺下的時候,薛遙聽見小胖崽在耳邊耳語一句:“別睡。”
薛遙猜到七皇子準備行動了。
三皇子的人並不知道世間有所謂“歸遊體質”的孩子,不知道這樣的孩子能隔著厚重的帳簾,甚至隔著數十丈的空氣,感知他們的氣息,半夜稍微的懈怠,都會成為那孩子脫身的契機。
閃電般打暈營帳內的兩個守衛後,七皇子解下了他們的佩刀,跟薛遙一人一把。
薛遙跟著七皇子走到帳門邊,等著七皇子判斷外面的氣流狀況,抓準時機輕手輕腳鑽出門。
薛遙跟著衝出去的時候,以為外面沒有人,沒想到抬頭就看見不遠處有兩個士兵,正在往火堆前添木頭,隻不過是背對著自己,隨時就要轉過身。
薛遙的心跳嚇停了兩拍,咬牙保持鎮定,跟著七皇子悄無聲息地從南邊竄入兩隻營帳交界的縫隙裡。
前方恰好有一隊巡邏的侍衛,小跑走過。
薛遙憋氣到了極限,緩緩呼出一點,又吸入一點,那群士兵好像放慢了腳步,他立即又屏住呼吸,渾身繃緊發抖。
冰冷的身體忽然被一隻手臂自身後摟住,朝後攬進溫熱可靠的懷抱裡。
薛遙流轉不安的鳳目忽然睜大了,能感覺到七皇子微熱的鼻息拂過耳畔,緊張地身體立刻放松些許。
薛遙覺得這一刻就算被逮個正著、毀屍滅跡,也不那麼可怕了,隻要跟小胖崽在一起。
勇氣支撐他跟隨小胖崽篤定地逃出了主軍營。
飛一樣的狂奔在初夏黑如鍋底的夜色裡,不辨方向,隻跟著七皇子的腳步聲。
昨夜被踢打受傷的腿腳很快不聽使喚了,薛遙已經感覺不到兩條腿的存在,但不知哪來的本能還能拖著它們跟隨小胖崽,隻是腳步越來越亂,也越來越慢了。
薛遙很怕跟丟了,卻又不想喊住小胖崽,這種時候說話,是浪費體力。
不如就漸漸走散在這黑夜裡,他想,隻要小胖崽能逃脫回京就好。
很快,他發現自己真的聽不見小胖崽的腳步聲了。
失去了主心骨的薛遙終於自暴自棄,任憑兩條腿徹底罷工,長時間的奔跑,讓他嗓子裡充滿了腥甜味。
他想躺下了。
一隻手忽然在黑暗中抓住了他的手,小胖崽的嗓音在耳邊響起:“遙遙,半個時稱內要跑到驛站,他們的馬追就不上。”
薛遙仿佛突然活了過來,原來七皇子是停下腳步走回來找他,並沒有離開。
第97章
薛遙走不動路了, 剛才還能機械性的邁兩步, 一停下來就徹底垮了,但他不知道要怎麼跟七皇子說。
說“殿下你先走吧別管我”,那根本是句廢話。
這幾天下來, 小胖崽的安全感掉得還剩37, 已經不太跟人交流了。
七皇子就在自己的世界裡琢磨點事情,決定了就自己執行, 不徵求任何人同意。
所以薛遙也不說虛的,咬緊牙關從腿根發力, 試圖繼續向前走幾步。
全然麻痺的腿, 讓他立即失去重心,往後倒去, 半途被拉住手腕,往前一扯,改了方向, 倒進七皇子懷裡。
“遙遙你站好。”七皇子提醒自家不好好走路的小伴讀。
“我的腿跑麻了,殿下先回京,我很快跟上,行嗎?”
“不行。”
月亮也被烏雲遮蔽了, 周圍是徹底的黑暗。
薛遙站直身子, 伸手去找殿下的小胖臉。
摸錯了方向,但小胖臉還是跟小時候一樣,主動貼到他掌心了。
“求你了殿下,再聽一次話, 他們想抓的是你不是我,隻要你回到京城,調集其他七路兵馬備戰,三皇子區區一路西北軍和一支佟家軍,一定不敢動你的人。”
薛遙感覺小胖臉離開了掌心,七皇子背過身去,說了句“你上來”。
薛遙伸手一摸,摸到七皇子後背。
小胖崽想背他逃跑。
不能浪費小胖崽力氣。
薛遙的身體已經裝不下更多的悲傷了,一手扶住七皇子胳膊,一手抓著自己褲子用力提起腿來,試圖用手控制雙腿繼續跑。
滾熱的眼淚不斷劃過臉頰,被西北的夜風吹散在無盡地黑暗裡。
他不要小胖崽背他,就這麼蹣跚學步一樣歪歪斜斜地往前走。
耳邊忽然略過一道風聲,是七皇子突然彎身打橫抱起了他。
夜風瞬間迎面而來,他被七皇子橫抱著,在看不見盡頭、看不見希望的黑夜裡狂奔。
不知跑了多久,七皇子的喘息愈發粗重,薛遙掌心摸到他後背的汗水,透過兩層單衣滲出來,像隻拼命跟成年犀牛周旋的幼獸。
薛遙漸漸適應濃稠的黑暗,仰頭尋找北極星的方向,不安的提醒七皇子:“第一座驛站這麼遠嗎?咱們不能跑錯方向。”
七皇子低頭看他一眼,轉頭朝一旁鬼影一般張牙舞爪的枯樹抬了抬下巴:“風從西北大漠吹過來,這些樹往哪裡偏斜,哪裡就是東南方向,順著這條道直走,看見燈火就到了,遙遙,記好了。”
薛遙從沒聽過小胖崽這樣虛弱不堪的嗓音,立即拍他肩膀讓他放自己下來自己跑。
“再歇會兒,爺就不管你了。”七皇子不肯放他下來。
薛遙感覺雙腿已經恢復了知覺,正打算掙扎下地,寂靜得黑夜裡傳來噠噠的馬蹄聲,空曠的回響,讓這馬蹄聲仿佛來自四面八方。
在馬蹄聲以成倍於他們的逃跑速度接近的時候,薛遙已經被七皇子抱鑽進一旁的矮樹叢裡。
薛遙從沒發現原來馬能跑得這麼快。
遠處的騎兵飛速接近,他祈禱這群騎兵也能保持這個速度,一閃而過。
他們藏在草叢裡,果然有馬匹在他們面前掠過,後面跟著數不盡的馬蹄雜沓聲。
薛遙捏緊拳頭,祈禱這聲音漸漸遠去,卻忽然聽見勒馬的一聲嘶鳴。
“腳印沒了!”帶頭的軍官一躍下馬,用火折子抵在沙地上,仔細檢查,而後再次發出確認的匯報:“腳印沒了!”
薛遙手腳冷得像冰,心跳越來越重。
耳邊忽然傳來七皇子低啞地嗓音:“再跑二裡,出示腰牌,叫最上等的馬,回京找二哥。”
薛遙反應過來小胖崽要幹什麼的時候,伸手想要抓住他衣擺,卻根本跟不上他竄出的速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