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點鍾了。
想給江淮打電話。他要督促江淮好好學習。
他支著頭,大致翻了翻他和江淮今天的聊天記錄……就少得可憐的寥寥幾行字。半晌,薄漸在頂上的“江淮淮”備注後面又加了一朵小白雲。
薄漸起身,去了盥洗室,他撫了撫已經十分平整的衣領,又重新把扣好的袖口扣了一遍,拉直衣襟,簡單整理了一下頭發。
他回到臥室書桌,發起了視頻通話。
阿財正在與江總視頻通話,忽然又插進一個新視頻通話。
阿財下意識地點了“接通”。
薄漸彎起微笑,正要和前桌打招呼,攝像頭黑了幾秒,現出一個舉著寫著“大傻子”手寫板的圓圓臉小西瓜頭。
薄漸:“?”
阿財:“?”
薄漸掛斷了通話。
放學回家,沒帶書包。復習全靠PDF文件。
手機扔給阿財了,吃完飯收拾完碗筷,江淮回房間打開了電腦,登到校園網上逐貼下教科書資源和考卷文件。
盡管江淮本人並不想看見,但登到校園網上,不可避免地掃到“從江淮的性格,暴力行為,以及在暴力行為中的扮演角色中具體分析江淮具有反社會性人格的可能性”這類的人幹事傻逼帖子。
這個帖子暑假他就見過了,不知道過了半學期,怎麼又他媽的被頂上來了。
江淮幾個手機上常用的軟件也都在電腦上下了,一開機自動登錄,右上角冒出一條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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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BJ:在麼?”
一電腦登錄,手機通知就關閉了。
阿財正在給江總親筆吹噓“保健哥哥”是個多高,多帥,多白,多麼具有真善美大哥哥魅力的男人時,手機突然黑了。
“您的賬號已在電腦登錄”。
江淮皺了皺眉:“在。”
一條視頻通話邀請打了過來。
江淮手在鼠標上頓了半分鍾,接通了。
薄主席是個講究人,都放假回家了,薄主席還上上下下都一絲不苟,連道凌亂的衣褶兒都找不出來。具有較強的自我管理意識。
燈稍暗淡,偏冷色調,薄漸靠在椅背上,支著頭,小半面臉沉在陰影裡。他望了江淮半晌,往桌子上趴了趴,抬眼道:“每次都是我來找你,你都不來找我。”
薄漸屈著手臂,手疊在一起,下颏磕在手背上,向江淮歪過頭:“什麼時候你也能主動來找我啊?”
江淮頭一次見薄主席趴在桌子上,不講究好學生的良好坐姿。
他輕嗤:“我找你幹什麼?”
找我談戀愛。薄漸想。
他偏了偏頭,輕聲說:“找我交流感情。”
他又說:“我十分喜歡江淮同學。”
薄漸的嗓音從電流傳出來低啞了些,他微微側著頭,望著江淮,天生偏淺的瞳仁等到夜裡,光線暗下來,隱隱約約像野地中的狼的眼睛。
我十分喜歡江淮同學。
十分,十分,十分的喜歡。
所以你也喜歡我一點點好麼?
幾分就夠了。
薄漸神情難以分辨的認真。
電腦屏幕比手機屏幕大,有一瞬間,江淮幾乎要以為薄漸就在他面前,在他耳邊輕聲呢喃……我喜歡江淮。
“哐”,江淮也不知道自己碰倒了什麼玩意兒,哗啦啦掉在了地上。椅子腿劃過地板,發出刺耳的一聲“刺啦——”,江淮站了起來,他低頭:“你說什麼?”
江淮像是一有風吹草動就被驚得逃遠了的獵物。
薄漸輕笑道:“所以想和江淮同學一起學習,一起進步……發展同學友誼。”
江淮安靜地站了半分鍾,終於,他從牙關縫碾出一句話:“那你可以往後坐坐嗎?”
薄漸抬眼睑:“為什麼?”
“電腦視頻,”江淮沒什麼表情,“你坐這麼近,臉太大了。”
薄漸:“……”
“你可以縮放視頻頁面,不用放全屏。”他說。
“……哦。”
哪怕江淮是塊木頭,還是塊風一吹就飛了的木頭,這塊木頭兩分鍾前還在貶斥他臉大,薄主席依舊要心無芥蒂地幫這塊木頭復習期中考試,給它澆水,讓木頭快點發芽芽開花花。
薄漸抽出訂起來的兩次模擬考卷子:“今天發的自測卷做完了麼?”
江淮向後靠了靠,脊背抵在椅背上。
我十分喜歡江淮同學……不是我喜歡江淮。不是他錯誤解讀出來的那種喜歡。
他表情不多,側腰從地上撈起來剛剛碰到地上的書,稍一規整,又起身都放回書架上。
書架上還放著那本相冊。薄主席在上面留了一張薄漸漸和江淮淮的小學塗鴉。江淮稍頓,手指碰了碰相冊封皮。
“還沒做。”江淮坐了回去,手裡轉著支中性筆。
校園網上的自測卷文件剛剛下載好,江淮點開來,低著眼皮,始終沒看縮放到電腦右上角的視屏通話,也沒再看電腦攝像頭,說話帶著點不熟的冷氣兒:“我先把卷子做完……視頻先掛了吧。”
“別掛。”
江淮先挑了語文卷,依舊沒抬頭:“你不都做完了嗎,開視頻你不嫌浪費時間?”
薄漸放下了手裡裝訂起來的模擬卷。薄漸從來不在原卷面上亂寫亂劃,但江淮要是在他邊上……就能看見薄漸手裡的卷子多了很多標記和注解。
都是比較難的題……和江淮錯過的題。
“沒,”薄漸拿過另一本空練習卷,撕下一張來,輕聲說,“我做練習題,你寫作業……我想和你一起學習。”
江淮蹙眉,抬頭。
“你有不會的可以問我。”薄漸說:“你陪陪我。”
作者有話要說: 主席:我準備好啦!
主席其實心思超敏感的,我決定評論攢到兩萬條就加更一章(菜
第59章 接客
江淮盯著薄漸看了半天。薄漸撫平了練習卷中線的折痕, 取出一支鋼筆,汲墨, 又擦幹淨筆尖,他抬眼:“好麼?”
夜裡很靜, 遠處的燈光閃爍透過陽臺的玻璃門映進室內, 悄然無聲。
江淮突然感覺像是在教室, 但隻有他和薄漸兩個人, 上隻有他們兩個人的自習。
他起身去抽了幾張空白的A4紙,回來坐下,低著眼皮道:“隨便你。”
視頻通話的窗口被縮放到了右上角,左邊是江淮從校園網下下來的第二次自測模擬考的文檔文件。這個周末沒有具體作業, 就是自由復習,再把周五發的自測卷做完。
江淮先從語文開始做, 第一道題還是字音字形題。江淮語文基礎一般, 他初中出挑的就不是語文,上次模擬考語文考好了純屬運氣,薄漸督促他寫的作業和考試重了好幾道題。
第一道題,躋身的“躋”, 讀音是jǐ, 還是激。
江淮沒記住,又起身要去拿新華詞典。
“別查字典, 你做個記號,等做完不會的題一起處理。”薄漸說。
江淮一愣,低頭看電腦。半晌, 他“哦”了聲,又把詞典放回去了。
他坐回去,室內又靜寂下來。
江淮寫語文卷子,薄漸做課外練習,一時間靜得隻偶有翻動卷頁的聲響。江淮甩了甩手裡的中性筆,裝作無意地瞥了眼電腦右上角。
薄漸沉頭做題,神色極認真。
盡管在學校,江淮看這逼看課外書的時間比寫作業的時間還多,但他也得承認……隻要薄漸開始學習了,就會特別投入。
薄漸手微抬,把卷子翻過一面去,哗啦一聲響。江淮連忙又低下頭,裝在聚精會神地寫卷子。
好半天,江淮才稍稍抬了抬眼皮,瞟了眼視頻窗口裡的薄主席。薄漸開的冷光燈,襯得手腕極白,手指沉下淡淡的影子,看上去格外修長。
薄漸很好,哪兒都好。
江淮突然安心下來,也埋頭做題去了。
平常做卷子,尤其是考試,就是江淮這種年級倒數的學渣,都十分討厭那種做題做的不當人的快的同學,自己第一面題剛剛做了一半,那人就翻到第二面了,整場考試,自己的題沒認真做幾分鍾,淨聽那人來回翻卷子,把卷子翻得震天響,閻王索命似的,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做的快。
薄主席就屬於這種被閻王索命的同學。
薄漸倒不會像有些沒素質的,故意把卷子翻得響不能再響,但江淮花一小時零五十分鍾做完了除語文作文以外的所有題期間,聽見了二十來聲翻卷子的聲音。
一張差不多八開大的卷子可以翻四聲,二十來聲,算上偶爾往前翻檢查的聲音,差不多是四五張卷子。
江淮盯著自己空白的作文題:“薄漸,你做的是哪科?”
薄漸抬眼:“物理和數學,怎麼了?”
“那你一共做了幾張卷子?”
薄漸稍稍把卷面歸整了一下:“一套數學,兩套物理……四張紙?”
江淮:“……”
對不起,打擾了。
薄漸其實還留了一道物理實驗題沒做,但他先把做完的練習卷放到邊上了:“你寫完語文了麼?”
江淮不大情願地說了句“做完了”。
“那你有自測卷答案麼?”
江淮瞟了眼視頻窗口:“……還沒在校園網上找到資源。”
薄漸笑了聲:“那你把你寫的答案拍下來,傳給我,我幫你批錯吧。”
江淮默了一會兒,問:“你不嫌麻煩嗎?”
“還好。”薄漸輕飄飄道:“我挺喜歡幫別人批錯的……尤其是你這種錯的多的,有種查殺電腦木馬病毒的成就感。”
江淮:“……日。”
把紙鋪平,打開臺燈,調好角度,江淮用平板把剛剛寫完的兩張答案紙都力爭清晰地拍了下來,傳給了薄主席。
薄主席稍稍放大了這兩張高清照片,作出評判:“你字好醜。”
“……我知道,不用你說。”
“你多練練,我先給你扣十分卷面。”
江淮:“??”
原本江淮還在想,給他批卷子會不會浪費薄主席這種年級第一,二中希望的優秀學生代表的珍貴時間,但五分鍾後,薄主席就把線上批好的兩張照片又給江淮發了回來。
兩張被畫滿了紅叉叉和紅圈圈和紅問號的照片。
“十三道選擇題錯七道,前桌,不太行啊。”薄主席說。
江淮:“……”
薄主席口頭上做了個簡單加減法:“沒寫作文,滿分90,一道選擇題3分,剩下51分主觀題一共算分21,39分再扣10分卷面……你一卷29分。”
江淮:“……閉嘴。”
薄主席毫無誠意可見地輕輕嘆了口氣:“我把我的卷子發給你,你對照著改吧。”
“……你發。”江淮稍感屈辱。
薄漸很快傳了一排照片過來,語文兩張卷子,他拍了八張照片。跟江淮的搞破爛兒似的寫的兩張答案紙不一樣,江淮沒卷子,把答案都寫在了白紙上,一團擠一團,讓人給他批答案委實是為難人,但薄漸發的是原卷面……
江淮放大了照片,愣了一下。
薄漸的卷子他不是沒看過,考場老師發下來的時候是什麼樣,薄漸寫完了就什麼樣,頂多多一條卷面中線的褶子。
自測卷也是學校仿照期中考難度出的題,也就是不可能會太難,至少對年級第一這種同學來說不可能算難,但江淮看見的這幾張照片原卷面用紅筆密密麻麻,又整整齊齊地做了批注,字音字形題就標出哪個對哪個錯,再整理補充其他的相似字詞字音,閱讀理解題在原文上圈了轉折詞,標注了邏輯關系,下面哪道題的判斷依據,都在原文上帶題號標的明明白白。
古詩詞鑑賞批注解釋了意象,引經據典標注了來歷,出題出的主旨、情感都在答案裡分析得完完全全。
下面的課外文言文翻譯幾乎整張照片都紅了,因為薄漸翻譯了全文,重點字詞另做標注。
江淮愣了半天,他抬頭,又半天,才開口問:“你寫這個寫了多長時間?”
“沒多長時間。”薄漸輕描淡寫道:“自測卷我比你們早一天發的。”
江淮喉嚨發幹:“……幫我寫的?”
“沒有,”薄漸笑了,“我自己的期中歸總復習。”
他支著頭道:“好學生一般都對自己要求比較嚴苛。”
“是挺嚴苛,”江淮抬了抬眼皮,“閱讀題一張卷子換一篇,原來好學生連這種卷拋題都要事無巨細地標出邏輯關系給自己看。”
“不是,”薄漸稍一頓,唇角微勾,“我原來以為這周周末你要到我家來找我的……跟你一起復習,萬一你問東問西,我沒準備,我豈不是很沒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