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他想利用你打開大骨荒山。」
師姐嘆了口氣,三言兩語為我解釋起原委。
人界修仙,魔界修魔,但世間已有千年無人飛升。
傳聞,遠古昆侖一族世代守護的神劍湛淵,天生神格。
上代魔尊月無涯引誘了守護湛淵的昆侖神女,妄想竊取神格。
最後被神女以秘術封印在大骨荒山。
「被一同封印的還有……月無涯盜走的神格,湛淵失去神格,道心破裂,由此入魔,成了新任魔尊——華胤。」
原來華胤真身是湛淵劍……
我想到那日的劍冢,怪不得他罵別的劍都是垃圾。
師姐頓了頓,下句話猶如驚雷炸響。
「而如漪你——是神女的轉世。」
她神色復雜:「他想要打開大骨荒山拿回神格,唯有依靠你的輪回血脈之力,淬心訣便是讓你開啟血脈之力的法訣。」
我的腦子被這些話攪成了一鍋糨糊。
我冷靜道:「如果真是這樣……我當初失職,現在難道不是理應替他拿回神格?」
師姐搖頭:「哪有這麼簡單?湛淵是上古之物,亦正亦邪,昆侖山世代守護湛淵,亦是世代看管湛淵。
「如今華胤已一念成魔,若他拿回神格,豈不是成為第二個月無涯?」
Advertisement
我覺得不對。
「但是……」
神格本就是他的啊……
師姐不欲多說:「跟我走。」
「你想帶誰走?」華胤如冰擊玉的聲音忽地響起。
蘇師姐立刻將我護在身後:「如漪是我萬劍山弟子,我不會再讓你帶走她第二次。」
華胤懶洋洋地開口:「她是不是萬劍山弟子,你不都已經告訴她了?」
這廝居然一直在偷聽!
他補充道:「有一點你說錯了,本尊入魔從不是因為丟失神格。
「至於為什麼……」
他厭煩地揮出一道氣勁:「不想說了。」
蘇師姐連退幾步,明顯有些吃力。
她攥緊手中的劍:「華胤,我是打不過你,但你一個活了成千上萬年的老妖精,在萬劍山當了二十年小輩,論臉皮厚我更比不過你。」
這是什麼大型脫粉回踩現場。
華胤臉色黑沉,身形微動。
我下意識地衝上前攔住他。
被他順勢摟住腰。
「第二次了。」
華胤歪歪頭。
十分挑釁:「我,帶走她第二次了。」
「……」
但人真的不能嘚瑟。
就在此時,一陣地動山搖,五色霞光接連而起。
我愣怔地望向霞光處:「這是怎麼了?」
「他們要永封大骨荒山。」華胤眸光沉沉。
蘇師姐也看向那處:「是,大骨荒山將永封於世,華胤,你沒有機會了。」
師姐朝我伸出手:「如漪,過來,師姐帶你回家。」
她的眼神還是那麼溫柔,但我沒有握住她的手。
萬劍山公正嚴明,克己奉公,永遠要顧全大局。
但這樣做,真的對嗎?
我認識的應華君是假的,我認識的華胤卻是真的。
他嘴巴壞,心腸卻不壞。
在眉娘的腹誹裡,他是腦子有病的魔尊,才會隻準魔將在人界做好事。
我不記得上輩子是不是昆侖神女,但我記得上輩子在書上學過一句話——「己所不欲,勿施於人」。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充滿不安,又帶著篤定。
我在問他:「華胤……告訴我,該怎麼幫你?」
他專注地看著我,沒有說話。
漫天霞光裡,他輕輕扶住我的後腦,我們額心相抵。
「本來不想讓你這麼早見到那個人……不過……謝謝萬劍山那幫蠢貨。」
霎時間,我們一同被卷入憑空出現的旋渦中。
無數記憶潮水般湧入我的大腦。
我想起來了。
上古昆侖族,世代守護神劍湛淵。
我不過在數學課上睡了一覺,睡醒後莫名其妙成了昆侖神女。
跟一把劍面面相覷。
從神女的記憶中,我知道這是一把神劍。
她侍奉神劍時,焚香淨手,端容肅目。
但我是一個高三生,在發現穿越後,唯一想做的事隻有睡覺。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我突然聽見說話聲。
「可惡,你還要睡多久?你這個小矮子。」
我無意識地嘟囔著:「睡得好長得高就不是小矮子了。」
「就知道睡,哪有這麼懶惰的神女!」
「我不是神女……」
「你就是!你們倆交換了身份,現在你就是新的神女,本尊命令你不準再睡覺。」
這個聲音奶聲奶氣的,毫無威脅力。
我打了個哈欠:「那她真慘,高考要裸考了。
「高考是什麼?」
一個紫發紫眸的少年陡然湊到我跟前。
我失聲尖叫。
這是我和華胤的第一次見面。
我第一次見識到這個世界的光怪陸離。
他第一次化為人形。
華胤實力強橫,他教我如何控制昆侖神女的力量。
我呢,會跟他說Ţü₁一些有趣的故事。
從《安徒生童話》說到《西遊記》,從《鋼鐵是怎樣煉成的》講到《海底兩萬裡》。
有時候為了偷懶,我還會偷偷進行一些杜撰。
比如說,睡美人不小心被紡錐刺到手後昏睡過去,傷心欲絕的國王在她的水晶棺內墊上九十九層天鵝絨,回國途中他們偶遇一位王子,非要親吻公主,公主被氣得醒了過來,用水晶鞋砸暈了王子,一怒之下改名聖女貞德女扮男裝,殺入鄰國,成為一代女皇武則天。
華胤聽完若有所思:「公主自己願意醒就會醒,不能強迫她醒來。」
我說對,所以不要總打擾我睡覺。
山間不知歲月長,直到月無涯的出現。
那天,我隱約聽見小動物的悲泣聲。
便拉著華胤小心地從窗邊往外看。
發現不遠處有一隻受傷的白狐,它ƭũₜ正哀哀泣泣地舔舐著後腿的傷口。
我看向華胤。
他說:「一隻野狐狸,沒什麼問題。」
他又皺皺眉:「是公狐狸。」
我隻聽到沒什麼問題,就匆匆跑了出去。
狐狸被我帶回閣樓,悉心地用白紗處理好傷口。
它水靈靈的眼睛,泛著幽藍色,極其好看。
我心念一動:「不然我們養著它吧。」
華胤不說話,被我當作默許。
我開心地摸了摸狐狸蓬松的毛發,它舒服地眯起眼睛。
「軟綿綿真的好治愈哦!」
「哼。」
華胤突然變回了硬邦邦的湛淵劍。
我還時不時做些奇怪的夢。
夢裡我出現在一座富麗堂皇的宮殿中,四處輕紗曼舞。
我掀開重重帷幕,裡面站著一位姿容絕世的美人。
他長發披散,眼波流轉。
緩緩朝我伸出手,好像有什麼魔力似的,引誘著我向他走去。
等我靠近後,他手上憑空出現一對古樸厚重的杯盞,帶著醇香的酒氣。
美人將其中一杯遞給我。
我掂量了一下,還挺沉。
美人欲說還休,容貌妖冶ƭů₃非常。
我下定決心。
狠狠將酒盞砸向他的腦袋。
「你這張臉就不是我能夠夢得出來的!妖怪,砸死你!」
他吃痛地喊了一聲。
我立刻從夢境中醒來。
懷裡抱著的白狐也不知道是不是冷了,打著哆嗦。
閉眼入睡前,我給它多裹了一層棉被。
往常我和華胤都不用進食。
但現在養了一隻寵物,再苦不能苦孩子。
我用靈力變出炊具,又費勁地找來一些蘑菇。
折騰好久,整出一鍋蘑菇湯。
我端了一份放在白狐面前,但它恹恹地瞧了一眼,就又躺下了。
華胤用剛變出的筷子敲了下我的頭:「你是不是傻?狐狸不吃素。」
「真的嗎?可是我怎麼覺得從昨晚開始,它就精神不太好……」
我看它眼神像有點哀怨。
華胤沒理我,奪過我手上的蘑菇湯,夾了一筷子。
「還行吧!」
一整鍋蘑菇湯,我一口沒吃,全讓他進了肚子。
然後就出事了。
這種味道鮮美的蘑菇叫作真言菇——其實是昆侖山特有的刑訊之物。
吃下真言菇,心裡無論想什麼都會被昆侖山人聽見。
即使華胤變回湛淵劍,都沒能躲過我這個昆侖山人。
他惱羞成怒地發出錚鳴聲。
「不準再笑了。」
「哈哈哈哈對不起,可我真的忍不住哈哈哈……」
但華胤真的很狗。
他現在有多尷尬,以後就會有多不要臉地偷偷給眉娘喂真言菇。
光自己聽跟我的八卦還不夠,還要讓我聽。
這人怎麼都不知羞的。
真言菇有時間限制,一天過後,我就不再能聽見他的心聲。
華胤如釋重負。
我開玩笑道:「有這麼嚴重嗎?」
他說:「我討厭這種感覺。」
以至於我根本沒有料到,這麼討厭被人聽見內心的華胤,後來為了救我,會甘願成為我的本命劍。
當我成年時,就能共享他的心聲。
一切的轉折是從小狐狸修成人形開始的。
那天我正逗弄著可可愛愛的小狐狸。
華胤驟然將我護到身後,並打出一道冷厲的氣勁。
原本趴在那處的白狐竟變化成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
眉眼依稀像幾分華胤。
他巴巴地瞧著我:「姐姐……」
華胤聲音跟結著冰碴子似的:「都說了這是隻公狐狸。」
少年懵懵懂懂,沒有名字。
我讓他隨我姓,叫月無涯。
他眼神發亮,我摸摸他的頭。
好大兒。
本來我還想讓月無涯變回狐狸,繼續抱著睡覺。
但由ṭũ²於華胤強烈反對,我隻能無奈地放棄這個想法。
我那時還沒有意識到。
明明他倆都不是人,我想要月無涯變成狐狸陪著我,卻希望華胤會變成人陪著我。
月無涯是個很綠茶的狐狸精。
我跟華胤鬧矛盾,他總會眼裡冒星星,對我輪番說著下面幾句話:
「姐姐這麼好,說什麼都是對的。
「華胤大人真是太過分了,一點都不為姐姐著想。
「如果是我的話,才不會這樣呢。」
聽起來乖巧懂事,善解人意。
最重要的是他還毛茸茸的。
我生起悶氣便躲在角落撸狐狸。
久而久之,我和華胤動不動就吵架冷戰。
我竟沒有發覺他變成湛淵劍的時刻越來越多。
每隔四年,月圓之夜,湛淵將會由神女送入洗劍池,滌蕩劍心。
我去見華胤時,他久違地化為人形,站在正殿中央。
罕見的一身白衣,襯得紫發如同濃墨一般,既清又豔。
「你還挺適合白色。」
他不鹹不淡地「嗯」了一聲。
月無涯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
「華胤大人把白色穿得真好看,不像我……」
我這才想到,月無涯慣常愛穿白。
於是軟下聲音哄了一句:「你穿白也好看。」
一轉頭,華胤又變回了湛淵劍。
就在我將湛淵奉入洗劍池途中,異變突生。
華胤幾乎與我同時察覺出不對,但為時晚矣,我們都被困在了陣法中。
原本安靜候在一旁的月無涯已換了副容顏。
正是夢中被我砸過的那張絕世美人臉。
他從懷裡掏出銅鏡,左照照右照照,滿意地放了回去。
然後才上前對我說:「姐姐,重新認識一下,本座乃……魔界魔尊。」
華胤憤怒地錚鳴著。
月無涯的陣法封鎖了我們的靈力。
我咬牙道:「你想做什麼?」
他掌心冒出一團紅焰:「這是幽冥血河孕育出的火種,傳言用它可剝下神格,化為己用。」
湛淵劍氣四溢,毫無章法地砍向陣法四方。
「華胤大人何苦做無謂掙扎,世間強者為尊,您最清楚不過。」
笑談間,那團紅焰被月無涯打入湛淵劍內。
「不!」
我拼命想攔下,卻被月無涯施法定在原處。
「姐姐,你不是最喜歡我了嗎?
「等我拿到神格,我會帶你回魔界,我們就像之前一樣生活不好嗎?」
他輕蔑地瞥向湛淵劍。
「這把劍,我也可以允你帶回魔界。」
湛淵華光驟減,毫無生機。
我按住發疼的心口Ţů⁻,氣笑了。
「我一直覺得不能虐待動物,但今天,我真的很想弄死你。」
在我繼承的記憶中,昆侖神女有著世間最強的封印之力,這本是為了約束湛淵劍。
但今天我就要用它弄死月無涯。
沒有靈力。
我,以命相祭。
「諸神司職,諸法如幻,以吾血肉,封魔誅邪。」
我衝破陣法,凌空結印。
「姐姐……」月無涯不可置信。
他身形湮滅,神魂被我迸發出的強大靈力撕扯進封印之地——大骨荒山。
我同樣受魔氣侵蝕,已是強弩之末,不受控制地下墜。
華胤失去桎梏,立時化作人形接住我。
他神格一失,滿頭白發。
我摩挲著他的一縷發梢。
怎麼會這樣。
他安慰我:「沒關系,我適合白色。」
一顆淚珠落在我臉上。
華胤哭了。
我想說,你不是劍嗎?怎麼也會哭。
我看向剛剛月無涯的位置,開口前先嘔出幾口心頭血。
「我……我後……後悔了……」
他雙眼紅通通的,聲音幾不可聞:「不要後悔……」
當然後悔啊,不該衝動,應該先替你拿回神格的。
我的意識逐漸混沌,說不出話。
華胤眼裡的悲傷快要淌了出來。
語氣從未有過的堅決:「我不會讓你死。」
我的眼皮像是有千斤重。
他俯身在我額心落下一個冷冽的吻:「睡吧,等你睡醒,我們再見。」
他與我額心相抵——神劍認主。
從此神魂相系,死生不離。
本該魂飛魄散的我才得以輪回重生。
原本受他神魂影響,我會記得上一世的一切。
但他用琉璃轉魂燈抹去了我的記憶。
「公主自己願意醒就會醒,我不會強迫她醒來。」
是因為我在蘇師姐面前堅定地選擇了他,他才將這些記憶還給我。
「華胤。」
「你是什麼時候入魔的?」
他低聲道:「你說你後悔了的時候。」
……
怪我遺言沒說全就死了。
怪不得華胤說不想讓我這麼早見到月無涯。
「我……沒有後悔封印月無涯。」
「我是後悔自己太衝動,沒先替你把神格拿回來。」
華胤沒出聲。
「真的……」我還想解釋更多。
他從背後抱住我,我安靜下來,牢牢回握住他的手。
對不起,我現在才醒,讓你等了這麼久。
很辛苦吧。
我們在大骨荒山見到了月無涯。
他以白狐形態蜷縮在崖邊,見到我時,怯怯地朝前走了兩步。
華胤涼涼地說:「前塵往事他都忘了,如今僅僅是隻神魂不穩的狐狸。」
他催動法訣,一道金光隨後回歸本體,神格歸位。
倒地的小狐狸發出哀鳴聲。
我蹲下身子。
它討好般將腦袋在我膝蓋處蹭了蹭。
前世因果今世了。
我最後一次為他療好傷,從此恩怨盡消。
華胤彈了彈小狐狸翹起的尾巴:「日後安分修煉,不要貪念不屬於你的東西。」
離開前,小狐狸緊緊地跟著我。
我抱緊華胤,不再理會身後的悲泣。
它本就應該是隻野狐狸。
我不該取名,不該妄圖馴服。
仙途漫漫,隻能與一人同行。
我沒想到大骨荒山的出口會是萬劍山的劍冢。
掌教真人同七位長老永封大ƭű₋骨荒山的儀式進行一半,先把我跟華胤從劍冢裡變了出來。
場面一度尷尬。
我硬著頭皮一一拜見明顯忌憚華胤的各位長輩:
「弟子月如漪,見過諸位。」
各種原委難以分說。
我斟酌道:「湛淵劍取回神格一事木已成舟,但如今我為湛淵劍主,我以昆侖之名起誓,必定約束他一心向善。」
在場各位交換過眼神,沒多糾纏。
倒是掌教真人沒好氣地盯著華胤:「昆侖神女在萬劍山學藝數年,認下了弟子身份,不知我這個師尊,魔尊大人還認不認?」
沒等華胤開口,他又揮手道:「罷了罷了,記老朽一杯喜酒便是。」
華胤看我一眼,笑著說:「好。」
臊得我不敢抬頭。
回魔界路上,華胤說:「若不是師尊放水,我們出不成大骨荒山。」
我們結親那日,掌教真人果然來了。
蘇師姐跟在他身後。
她說:「如漪,那日你沒有和我走,我失望但也開心,因為我知道你長大了,你找到了自己的道。」
「師姐……」
她笑著,像小時候一樣摸了摸我的頭發。
日照金山,祥雲瑞彩。
眉娘高唱著「禮成」。
華胤眼角眉梢都是遮不住的喜氣,他笑聲輕快。
「聽見了嗎」
「我很歡喜。」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