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遺島,這北荒眾多綠洲中的明珠,卻有著獨特的豐茂。
正如海風日日吹拂過珍珠上的塵灰,使珍珠光潤明亮。
在北海海風的日夜吹拂下,水遺島整體環境十分明亮清澈,有種海鹽汽水的清新感。
進入秋日,海風有些涼,但下午日頭正盛,陽光倒也稱得上溫暖,照耀在身上驅散了許多寒意。
來往人群無論男女,均神色恬淡安寧,其中更有許多修行者坦然與普通人共行,而互不幹擾。比之棲凰,更加自由平和。
曾經籠罩這顆明珠的暗影巨手,已然消散無蹤,所以這顆明珠終於得以盛放光彩。
她聽見街頭兩個相貌樸實的農家男子在聊天。
“你家水禾,近日如何啊?”
“還是那般,灑在地中便是不管,都有保底收成,每次想來,俺都覺著像是做夢。”
“畢竟是天道賜下種物。”
“是啊,龍女殿下當日真的半分未曾欺瞞我等。”
她抿唇,頗有滿足的微笑。
水禾乃是她設計提出,神靈加以改造實施,並親自取名的產物。
又有兩名修真者與她擦肩而過。
“這兩日你修行進度如何?”
“還是那般,難以感知天道,所以我每餐飯又多增了兩碗水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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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伴震驚:“如何吃得了那麼多?水禾最飽腹不過,我等修真之人,無需食用那麼多。”
“水禾為天道大人親自創造,靈力豐富,你自己不也能吃出來麼?多吃點,指不定那日就能感悟天道了。”
“這倒確實是你腦子轉得快,回去我也多加幾碗!”
街上雀躍的孩童叫喊著蜂擁穿過街巷,臉上滿是快樂肆意的光。
……
他們走過了水遺島的許多地方。
“當日構想,居然都成功了。”清禾驚嘆,“如此厲害麼?”
神靈本不想言語,但見呆瓜小姑娘如此之呆,終究淡淡道。
“是,在某人撒手不管的情況下,凡人天賦異稟,齊心協力建成的。”
清禾怔怔望了祓神兩秒。
腦子轉過彎了。
“所以您是在我不知道的時候,偷偷照顧我們的愛情結晶咯?”
祓神登時被沉默了。
愛情結晶這個詞,對於小姑娘來說過於老土。
但對於壽命長達萬年的神靈來說,似乎又顯得過於刺激了。
走在街上,婦人闲聊的聲音傳入耳中。
“祭月節你家裡準備了什麼?”
“就那幾樣嘛,酒釀團子、桂花酒、鮮花餅什麼的,家裡那皮猴快饞死了。”
“哈哈,告訴順子,再等六日就能吃上了。”
家常闲適的絮語,如下午融融的日光。
路不拾遺,夜不閉戶,這是凡人聖賢夢想中的治世。
但在此方淨土,似乎已經實現了。
“我們也買材料。”清禾微笑著望向神靈,“一起來做月餅吧。”
“月餅?”
神靈沒聽說過這種食物,不過大致猜到:“是你家鄉的食物麼?”
“嗯,我們在祭月節都要吃月餅的。圓圓的,裡面有各種餡料,上面會寫著各種吉祥話,或者烙印漂亮花紋。”
說著說著,她靈光陡現。
“我來捏月餅,您來裝飾月餅,如何?”
祓神親手所書,那隻怕就不是吉祥話,而是當之無愧的符箓珍寶。
清禾越說越覺得有趣:“中秋夜那天,我們可以也在街上擺攤,願意買月餅吃的人,就是有緣之人。怎麼樣?聽起來是不是很像話本故事?”
“很符合你的性格。”
清禾糾正:“不,是符合神靈淨土之名。在屬於您的這方淨土上,就該發生各種神奇瑰麗的故事嘛。”
比如街頭邂逅的美貌少女,可能是傳說中可掌海嘯的龍女。
比如隨意於攤販上購買的食物,可能是神靈親手制作的靈寶。
神靈平和道:“好。”
清禾發現,越靠近中秋節,神靈就越好說話。
“您很重視中秋節麼?”女兒節也沒見祓神如此配合。
八月十四這日,神靈甚至被她牽著衣袖上早市挑選新鮮食材。
這是祓神會做的事麼?
別看此時把祓神順利牽出來了,但清禾自己心裡也暈乎乎的。
“不是你從兩日前就開始念叨?”祓神瞥她,“好似我不答應,便要哭不哭似的。”
“怎麼可能?”清禾斬釘截鐵道,“我從來不哭,嗯,基本上沒哭過,可堅強了。”
“那小姑娘也是多笑笑才好看。”
祓神注視著她的面龐,輕緩道,聲音溫柔,宛如潺潺流動的林間溪水,清涼透徹。
“我覺得,你的笑容很美。”
神靈空濛的目光分明沒有焦距,卻仿佛能將她的靈魂都看透。
清禾有點不好意思。
“你又看不見我的模樣。”
“單聞笑聲,不見其人。如此,確實有些失望。”祓神坦言道。
他之前就因失明這般感嘆過。
不在乎,是因為無所欲。
祓神想看見她,所以他才會有落差的失望。
清禾見不得祓神難受。
她靈機一動。
“沒關系。您可以摸摸我的笑容。”
“是說這樣麼?”
神靈捏捏她的臉頰,動作非常實在,於是小姑娘臉頰頓時出現一片微紅。
她的笑容垮了。
清禾嗔怪:“你幹嘛!有這樣摸人的麼?”
神靈唇畔浮現淡淡笑意,他將指腹轉為指背,輕輕於她略有些紅腫的地方摩挲肌膚。
冰冰涼涼的手指,觸感頗為舒服。
清禾忍住讓他整隻手都上來為她冰冰臉頰的念頭。
“我真的是看在要講正事的份上,才勉強原諒你。”
“嗯。”神靈配合地應道,態度還算端正。
清禾將他在自己臉上不規矩的手拉開。
“來,這樣摸。”
清禾望著祓神清冷瑰麗的容貌,心底天然流露出一股柔情。
臉上自然而然地帶出笑來。
她牽著神靈的手:“摸這裡。”
祓神臉上表情短暫地露出空白。
他的視野乃是一片虛無,唯有使用靈感時,方能有各種線條乖張,顏色扭曲刺激的事物出現,唯有情緒良好時,才能形成平穩的靈力映像——黑、白、灰。
這是他曾經數萬年中,外界的唯一反饋。
直到現在。
神靈有了嗅覺、有了味覺、有了觸覺。
外界不再空蕩寥落,僅有無盡頭的風聲。
少女帶著笑音的俏皮尾調在耳畔響起。
“摸到什麼了?”
她的肌膚光潔如玉,入手溫涼,令神愛不釋手。
不過少女想聽的顯然不是這些。
祓神表情嚴肅的摸了摸。
又摸了摸。
“不要摸嘴唇,您都摸到哪去了……脖子更不可以!哇,您故意的是不是?”
“隻是切實感觸一下罷了。”祓神表情嚴肅,“此前從未了解過,凡人女子的肌體是何情狀。”
“哼。”聽到這種說法,清禾方才平了些氣。
“那你說,現在感受出什麼了?”
“這裡是凹陷的。”祓神輕輕按了按她唇邊、臉頰上的一片肌膚,輕聲道,“以前受過傷麼?”
不然怎會平白少了塊肉?
如此說著,神靈也理解少女為何對自己誇贊她容貌如此敏感了。
她的面容相較常人,似乎有些……畸形?
神靈輕而緩慢摩挲那傷處,透著不易察覺的聯系,內心無聲燃燒著冰冷的怒意。
該如何說,令她明白自己並不介意?
又該如何懲治令她受傷,以至於如此敏感的人?
“無妨,若你想,隨時可以治好。”他最後,隻是以最不容易刺傷她的,平靜隨意的口吻道。
“嗯?”清禾忽然發現,神靈似乎完全沒和她對上頻道。
“這是酒窩啊。”她奇怪道,“您沒摸出來麼?”
“酒窩?”神靈疑惑了,“人的臉上,如何會長酒窩?”
清禾被問住了。
總之,頗花了一番功夫,她才叫神靈理解,酒窩是種正常且可愛的相貌特徵,而非臉部存在畸形……
“當真不是缺少塊肉麼?”神靈語氣透著關切。
“……您自己施舍那麼多血肉,也沒見如此糾結。”
神靈輕聲道:“我自己與你,自是不一樣的。”
清禾臉上頓時露出笑容。
不過這次的酒窩裡,盛的不止是甜酒,還有清爽的薄荷酒。
“快摸摸啦。”清禾說道,“這樣您就會知道,我的笑容是什麼樣的了。”
神靈伸手戳了戳她的酒窩。
軟軟的陷下去一處小坑,能夠恰到好處地承裝他一節食指。
瞧神靈動作那些生澀的可愛,清禾的微笑根本都不用擠。
她以前從未覺得酒窩有何好處,隻會叫自己外表看起來更稚氣,好欺負。
可現在卻覺得,酒窩真是個好東西。
“您現在,能想象出我微笑的模樣了麼?”
“稍微有些了。”
“以觸覺、聽覺感知。”神靈空濛視線凝望著她的那片如玉肌膚。
“你的笑容很甜,是這樣麼?”
清禾美滋滋應下:“有些人會這樣稱贊我。”
但她最喜歡聽的,還是祓神誇她甜。
“那他們也是這樣品嘗後誇贊的麼?”
“您在說……唔……”
氣惱的聲音消失於神靈靠近的唇下。
“咦?”
街上聊天的婦人有些敏感的轉首。
“你有沒有聽見什麼聲音?”
另一名婦人納悶:“沒有啊,街上不就咱倆麼?”
“剛才不是還有對小夫妻,在這頭買了桂花酒後去買面粉麼?”
“應該已經走遠了吧,估計是你聽錯了。”
而在兩名婦人看不見的地方,神靈正在與他的妻子品酒。
嗯,以一種特殊的容器。
許久後,神靈下了結論。
“確實很甜。”
但清禾望著兩人剛買不久,便空了一小截的桂花酒,隻覺得無奈。
怎麼會有人……當真用酒窩裝酒呢?
“甜的是桂花酒吧。”她氣惱道。
臉這麼不自然的紅,讓外人看見像什麼樣子?
“兩邊都紅了,他們說不定當我是猴子屁股呢。”
“凡人桂花酒不過如此,甜的是酒窩。”祓神態度頗為嚴謹地糾正。
“……你還真好意思回答。”
“若你當真覺得如今情狀尷尬,我也可為你在梨渦處加些修飾。”
沒錯,在方才“品酒”環節,神靈已然知道,除了酒窩外,還有梨渦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