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盯著桌面:“我想您的目光始終注視著我,心裡最在意我。”
氣氛寂靜無聲。
她自己覺得尷尬,連忙找補地揚起聲音:“畢竟當時,也是您先說我是最特別的嘛。”
“而且,也沒說您不能看別人,當然也不是說能隨便看,反正就是……”清禾說不下去。
她眼睛盯著面前已經冷掉的面碗,覺得自己現在簡直是個燒水壺,兩隻耳朵都噗噗噗地在向外冒熱氣。
她沮喪道:“我不會組織語言了。”
下一瞬,隻聽神靈輕嘆。
清禾的心髒,因這聲有些無奈的輕嘆,微微沉了下去。
祓神淡聲道:“現在我倒是覺得,這碗醋面,更適合你了。”
“哦。”她努力讓自己聲音聽起來不在乎,“知道了,畢竟我愛吃醋麼。”
“但是。”神靈微頓,帶了淡淡笑意,“好。”
“嗯?有什麼好笑的……”
“心情愉快,自然要笑。”
清禾隱約覺得自己抓住言外之意,心情不由微微揚起,但還是克制心情,狀似不在意道。
“愉快什麼?”
“因你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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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剛才,您應允了什麼?”
神靈聲音原本冷淡清冽,但此刻,市井人聲喧鬧,爐灶水汽升騰,以至於如此恬淡望著她的祓神,聲音也悄然氤氲出幾分煙火氣。
“遂你方才所請。”
“隻注視於你。”
“視你為最特別。”
“如何?”
修仙之人,不知寒暑。
可清禾聽著這句話,卻背生汗意。
砰。
砰砰。
心跳莫名其妙地加速,聲音大到令她慌張,想要呵斥的程度。
會被聽到的!
然而非止心髒不爭氣,連她鎖骨上那顆小鈴鐺,此刻也叮叮當當地響了起來。
啪。
清禾一把攥住心鈴,不許它發出響聲。
這是祓神第一次提及,她那最為隱秘陰暗的心思。
盡管現在,她全身上下每一處都在叫嚷著。
是的。
沒錯。
不許食言!
但她還是用最大毅力忍耐住,這幾乎焚心蝕骨的渴望。
——不想輕率答應,以至於讓神靈覺得她是個自私的凡人。
哪怕她的確是的。
清禾心如鼓擂,面上仍然保持鎮定。
“您是神靈,是天道,不能失信於人啊。”她假裝一點也不在乎,笑吟吟地調侃,“凡人尚且有個典故,叫一諾千金,更何況是您呢?”
神靈淡漠望著她,一時沒有開口。
隨後,輕輕嘆息。
這一聲嘆息,幾乎吹入了她的心窩裡,叫她心髒都緊張地蜷曲起來。
“怎麼?”
“那,凡人可有許諾的典故?”
“……嗯?”
祓神平和問道:“承諾的典儀、承諾的詛咒,或者任何能叫你覺得,不必這樣的方法。”
清禾不自在地垂眸。
被看穿想法了。
但最後,她還是乖乖上鉤。
即使會被認為自私陰暗,她也認了。
“這樣就可以。”
她抿起嘴唇,難掩期待的眼眸望向祓神。
少女伸出一根小手指。
“和我拉鉤。”
“這是我們家鄉的習俗,我小時候和好朋友,就是這樣許諾的。”
她聽見神靈有些冷淡的聲音:“原來是孩童之戲。”
清禾:……
伸出的小拇指,不太自在地準備收回。
然而下一瞬。
她感到自己的指腹被冰冷又堅定的存在抵住。
指尖勾纏,繾綣相連。
幼稚的孩童遊戲,卻在真正彼此相連時,給了人難以言喻的安心感。
“我向你許諾。”
“天道、祓神、乃至三界之中,我千千萬萬的化身。”
——隻注視於你。
第六十七章 喜惡
拉鉤,上吊,一百年,不許變。
這是清禾在小學之後,便覺得幼稚的遊戲。
然而此刻,神靈卻半點沒有對他方才口中“孩童遊戲”的嫌棄,專注地與她勾指起誓。
清禾心中酸酸甜甜,十分動容。
可接著,她想到了一點,卻在斟酌後未能說出口。
這份契約的時限,是多久呢?
清禾偷偷瞥眼神靈,祓神似乎也沒有開口解釋的意思。
那還是算了,她不想主動詢問。
顯得自己好像很貪心似的。
祓神淡聲道:“現下,你安心了麼?”
清禾認真點頭。
一碼歸一碼,至少在這一刻,祓神給予了她無與倫比的安心感,令她隻想在其中沉溺。
神靈眉眼似乎柔和了些許,但又像隻是她一瞬的錯覺。
他重又回歸冷峻。
忽然,店門口大街上響起女性明亮利索的嗓音。
“慈周心庵搜尋要犯,闲雜人等,速速離開!”
接著便是些慌亂腳步,與女性叱喝聲。
清禾探頭望了一眼,從門簾處瞧見,有身著黑紅二色勁裝,腰間配銀亮绶帶的三位女性,扶著腰間長刀,前後快步踏過青石街,催促凡人離場。
但門外的修士捕快顯然不止寥寥三人。
而店中僅剩的三名食客,也陸續起身,準備離場。
見清禾與祓神不動,掌櫃甚至來到他們身邊低聲催促:“兩位客官快走吧,今日的面錢我便不收了。”
清禾道:“可是我們面還沒吃完。”
“面已經冷啦,客官若是喜歡,明日再來也是一樣的,隻是今日,萬萬不要與慈周心庵對上,否則……”
“慈周心庵辦案,怎還有人逗留?”
掌櫃聲音被道利落女聲打斷。
正是之前吆喝地那位。
那勁裝女修隨意瞧了他們一眼,嘟哝道:“還有人逗留啊。”
首先被甄別趕走的是六名兵痞。
這兩日風頭緊,他們都將行軍號牌帶在身上,倒是方便女修識別。
“行,你們走吧。”
不過在為首兵痞離去前,看似散漫的女修又以刀鞘重重擊打他的膝彎。
兵痞吃痛跪下:“仙子、仙子饒命!這是何意啊?”
隨著他的下跪,一袋碎銀叮當落在地上。
兵痞本能去抓,手腕又被狠抽一下。
“將你的髒手拿開!”女修呵斥,“贓物還給店家。”
“是是是……”兵痞忍痛道歉,隨後姿態極其謙卑地將錢袋還給掌櫃。
掌櫃最初哪敢接?
不過女修鳳眸微瞪,他便也又驚又喜地順勢收回銀子。
須知道,這也是他半日的營生,被兵痞平白敲詐去,哪裡能不心疼。
做完這番事,女修將長刀往桌上一拍,不慌不忙地坐下。
“剩下的人,不必走了。”說完,她衝旁邊陡然瞪大眼睛的掌櫃小二微笑,“掌櫃的,借你家店一用。”
“好的好的,仙子請便。”見不是自家惹上麻煩,掌櫃大松口氣。
但既然不是自家店有問題,那引起女修興趣的,便隻能是——
“一二三四五,嗯,一共五人。”女修饒有興致道,“在你們五人中,有一人乃是今日通緝的要犯,怎麼說?”
與其他三人面露凝重色不同,清禾表情十分淡定,甚至連緊張都偽裝的十分敷衍。
——意識到自己敷衍後,她幹脆不偽裝了,引得女修頻頻注視。
不過這女修進店來的表現,令她頗有好感,因此清禾暫時沒有率先做出反應。
“香主!”
“扶玉香主,旁邊已經查看過了,未有逃犯。”
被派去搜查清場的其餘六名女修,此時也拎著刀進店匯報。
香主?
聽起來是個頭目的樣子,就是不知道,在慈周心庵中,香主之於神女,算是什麼等級?
“無妨。”扶玉平靜道,“逃犯我已知曉,就在這店中五人中。”
下屬女修面露恍然。
清禾猜測,她們應是有逃犯追蹤手段,這才對首領判斷相信不疑。
“仙子盡管搜查,但我老郝,路引章程皆是清清楚楚,行為磊落!”最為健碩的男子首先開口。
“從外形看,你確實不符合那少年體貌。”扶玉淡淡道,“可修仙之道,從不能以貌取人。”
“搜!”扶玉斥道。
下屬女修當即靠近五人,冷冰冰地開始搜身。
前面清禾都能配合,但是到了搜身階段,她實在忍受不了。
雖然很想配合扶玉小姐姐,但隻能說,下次一定。
清禾低聲對祓神道:“祓神大人,我不想留在這裡。”
不過眨眼間。
再一次睜開眼時,清禾已與祓神站在一個高大梧桐樹冠中。
此處離面館頗遠,卻又因視野優勢,恰好能夠看清道路發生何事。
兩人離開後,面館便追索出來兩名女修,接著她們又招呼來更多追兵,不過基本可以無視。
緊跟著,一陣轟然巨響。
面館炸開,靈力在瞬間激起的氣浪幾乎要將還未走遠的女修們掀倒。
接著一道白衣身影閃入清禾二人視線。
正是那頭戴草笠,遮掩容顏的白衣女修。
“我記得她!她吃的那份是白面,沒加肉!”清禾堅定說道。
祓神:“你在這方面倒是觀察的仔細。”
清禾嘿嘿一笑,她進店時,專門用隱秘而不冒犯的目光,打量所有食客的點單,就為了調查面館最受歡迎的口味。
“不過為什麼追查那名女修?”清禾沒看出她有什麼疑點。
“因為他是男扮女裝。”祓神平靜道。
清禾:???
她趕緊定睛去看,卻遺憾發現,目光已經追不上了。
“扶玉方才也看出來了,所以這麼說?”
“或許是。”祓神並不在意凡人所思所想。
“那我們跟上去。”清禾道。
那少年殺手的噱頭太足了。
重傷木枝,男扮女裝隱匿市井,演技之妙連正經女子都看不出,即使慈周心庵大肆搜捕,也能淡定吃面。
她很快便猜到,祓神與扶玉能看出,也是借助了靈力之妙。
“但木枝不會傷勢過重,死掉或者直接沒有痊愈餘地吧?”
清禾沒有忘記,她的根本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