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態好,此時已經能將之前惹得不愉快的神女當做梗玩了。
神靈瞥她一眼,倒是不說話了。
“所以請尊貴的祓神大人,快快憐惜他最虔誠最可憐的信徒吧。”清禾上前一步,略有些出格的牽住祓神的袖擺。
大多數時候,清禾都將自己的言行局限在信眾的身份上,絕然談不上冒犯神靈。
但清禾此時的動作……
昨日出現,今日亦有。
祓神有些探究的目光落在少女面龐,看的並非少女神情,而是她的情緒。
哇,祓神在看她!
清禾不知道神靈那些玄妙神通,隻是單純因自己心血來潮的“冒犯”,以及神靈回應而忐忑罷了。
會甩開呵斥她麼?
其實她剛才已經及時克制自己,沒有牽祓神的手了。
……對哦。
上次牽祓神的手是什麼時候?
清禾不記得了。
隻是自她意識到祓神本體乃是骸骨,而神靈似乎對這種形態頗有些……後,她便再未直接碰觸祓神本體了。
清禾咬牙頂住壓力……算了,沒頂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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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祓神是不喜歡她的冒犯,才會這樣一聲不吭地注視她,大概是讓她知難而退吧。
她指尖蜷起,準備松開祓神袖擺並道歉——
“你要聽什麼?”神靈平靜道。
清禾眼前頓時亮了。
“我想知道怎麼才能幫助您好受些!”
“花海已經足夠。”
“不夠。”清禾道,“花隻能令您心情好轉,並沒有治愈效用呀。”
好想告訴他。
不要隱瞞她,不管是什麼樣的情況,她都不會出現任何針對他的惡劣想法。
但驕傲的神靈是不會接受這種關懷的。
少女靈機一動,想到“敬畏神靈”的說法。
“請您給予您最虔誠信徒微不足道的榮耀,讓我能夠分享您的榮耀與陰影。”
“我的陰影,你怕是承受不住。”
“祓神大人!”清禾終於被神靈全方位多角度自體嘴硬搞到心態了。
“你可將我這具枯骨當做容器,盛放此世之惡。”
枯骨。
容器。
神靈對自身毫無憐惜的措辭,使得清禾微微蹙眉。
但現在不是打斷祓神的時候,她決定等說完正事,就立刻幫助神靈改變這一認知。
“天地間有諸多之惡。殺、盜、淫、妄、酒,不一而足,但大多因果自報,唯獨群集之業,滔天之惡,會化作惡孽,直通天意,需由天道消解報應。”
“惡孽由我祓除淨化後,便會化作【運】,重新進入天地間輪回。格外難以處理的,才會積壓,由我騰出手再做鎮壓。”
但萬年前仙人叛亂後,世風日下,人心不古,三界惡孽肆虐,就連祓神,也不能如過去那樣隨意消解了。
這樣的機制,決定祓神必須在積壓重惡中,也排出先後次序,方便處理。
清禾聽得心裡揪心,眉眼間不自覺露出憐惜之色。
“那久久積鬱之惡孽,會給您帶來何等惡果?”
祓神平靜道:“便如你我初見時,我那般情狀。”
清禾目光閃爍,立即想起初遇時祓神的情況。
躺在她身旁的白骨被她不小心推到,就瞬間散架——堪稱碰瓷現場。
“所以是,骨質疏松?”清禾遲疑道。
祓神:“……你若要如此胡言亂語,我便不說了。”
“我就是聽得心裡難受,才想這樣講個俏皮話的。您請講您請講。”她左右張望,“快讓我看看,哪裡有潤喉茶。”
“不必。”
當時祓神長眠,拒絕祓除世間惡孽。
但新的天道未曾誕生,天地間惡業無處可去——當時塵世迭代頻繁,帝王兵強馬壯者為之,群雄割據鏖戰,千年血戰,殺得天下十室九空。
原本局面會就此惡化下去,直到末法時代來臨。
但因為某件事的緣故,短暫蘇醒的祓神與某人籤訂了契約,選擇承擔世間惡孽。
清禾道:“可您在長眠,不能隨隨便便就蘇醒,那怎麼處理惡孽呢?”
“就積鬱在此處。”祓神微嘲,“不然你當,地宮為何如此陰寒?”
清禾沒反應過來:“難道不是因為它在地底,又格外空曠嗎?”
祓神:……
清禾:……
“抱歉,我的我的!”忘了修仙背景裡,世界屬於修真科學並行制了。
總之,在她喚醒祓神後,神靈總算能正常處理惡孽了。
可積鬱惡孽使得祓神本體必須常年處於地宮中。
既為鎮壓惡孽,也為鎮守祓神本心。
祓神意興寥寥:“如今真相你已知曉,你當自己能如何做?”
這可是仙人都望而卻步,唯有祓神能夠承擔的恐怖惡孽,她一個被神靈寵愛的凡人女孩,又能做什麼呢?
“惡孽之事,我暫時確實沒有能力解決。”
清禾坦然承認自己的弱小,可素來毒舌銳利的神靈,居然沒在這個點上嘲諷她,隻是淡淡道:“你有此番心意自是好的,別的無需關心。”
神靈冷酷而矜傲道:“我暫且還死不了。”
“呸呸呸。”清禾立即扶住木屏風,表示祓神剛才不吉利的發言不算數。
“……你許願的上天就是我的化身。”祓神提醒。
清禾不管這些,反正她聽不得祓神說喪氣話。
“其實,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希望您不會覺得冒犯。”清禾想了想,說道,“關於改善您現在的狀態。”
神靈明顯遲疑了一瞬。
“聽聽嘛,我又不會害您。”清禾說道。
結果聽完這句話,神靈反而認真猶豫起來。
清禾:……喂!
祓神微翹唇角。
不過最後,祓神當然給了這個偶爾可靠的小姑娘一個機會。
“說吧。”
“我想了下,您現在和惡孽日日接觸,存在被汙染的情況,對吧?”
清禾說道:“那有沒有那種什麼神水,就是焚香沐浴齋戒三日之類的,用於神靈的淨洗典儀呢?”
“……”
祓神沒有回答。
“沒有麼?”
“有。”祓神道。
“那水很難得麼?”清禾實在想不到,除了典儀規格要求極高,還有什麼算難題。
可哪怕規格要求高,他是祓神,森羅萬象,又有什麼是他得不到的呢?
“無非雲中甘露,以虔信淨化澄清三日後取用,至於其他典儀之物,都不算難。”
清禾不解:“那為何之前都不用呢?”
“淨邪典儀,非一人所能為之。”祓神冷著臉道。
清禾這才知道,淨邪典儀原則上至少雙方參與。
一為受洗神靈,一為託奉淨瓶者。
“哦哦,我在塵世古畫中見過!”
塵世上古年間存在諸多關於天道的畫作,其中便包括《無上天聖道尊受洗後土託瓶圖》。
描述的是天道舉行淨邪典儀,妻子後土為其淨洗,表達夫妻恩愛,陰陽合諧之道。
當時有大臣將這畫作呈給凡間寵愛貴妃,意圖廢後的皇帝,以天道夫妻之和睦,進諫皇後為國本,此事也成了後世典故。
“你在何處見的?”祓神語氣微冷。
“就寶庫啊。”清禾無辜道,“可能是凡人獻祭時,一同給您燒過來了吧。”
祓神:……
總之,能為祓神主持淨邪典儀的,隻有與他同位格的配偶後土。
然而後土空懸,此事也因為各種原因一直擱置。
若非清禾突發奇想,祓神自己都不會提及此事。
清禾不知道祓神為什麼對尋找配偶如此欠缺興趣,畢竟從許多方面來看,一名強大善良的配偶對祓神在很多方面都會有幫助。
可若是祓神有了妻子,那她不能再像如今這般自在不說,她還要看著另一名異性與祓神出現,比自己更加親近的姿態。
清禾下意識地排斥。
然而少許沉默後,她克服了內心出現的奇怪不適感,低聲道:“那後土人選,也要提上日程了吧。不然這日日耽誤下去,也不行啊。”
如果祓神真的去找後土了,她要怎麼做呢?
清禾目光漸漸垂下去,盯著地面上冰冷繁復的紋路。
她暫時沒有想這個問題。
“不必。”
祓神冷冷道。
“此事尚且無需你關心。”
清禾嘴角先是本能上揚,但聽到後半句話,還是慢慢平復下去。
這件事,隻是不需要她關心而已。
她振作心情:“那還有其他辦法麼?”
想到這幾日祓神的表現,清禾由衷道:“您的靈臺清明非常重要,一定要重視惡孽問題”
無論祓神表現得如何強大冷酷,在清禾心裡,他也隻是“神”,而非堅不可摧,隨便使用也永不磨損的祓邪“工具”。
祓神也會痛苦,也會脆弱,也會存有縫隙被惡孽利用,所以定期回血很重要。
祓神回應言簡意赅:“沒了。”
“那就隻能找後土了……”清禾試圖讓自己以輕松口吻訴說這件事。
祓神並未打斷她,甚至安靜了頗久。
這叫清禾心裡不期然又添了兩分低落。
“若我說——”
祓神語氣聽起來頗為平靜隨意,卻緊緊勾住了她的心。
清禾立時抬起臉,不知自己想聽到什麼。
“我希望由你來主持淨邪典儀,你能做好麼?”
清禾覺得自己回應應該再沉穩克制些的。
可不知怎的,她還是忍不住那瞬間的情緒,下意識開口道:“可以!”
清禾聽見了自己的聲音。
又清甜,又脆亮。
好似有數不清的歡喜如泡泡般從水底咕嘟嘟冒出。
原來她的聲音這麼甜的麼?
清禾後知後覺地詫異。
她……這麼高興麼?
她認真道:“不過更具體的信息,需要您來教教我,或者為我講一下其中要點與禁忌,我會努力做好的!”
祓神道:“好。”
“而且,淨邪完畢後,我們可以去外面曬曬太陽吹吹風,吃吃燒烤踏踏青。”
清禾的心境在此刻豁然開朗。
充滿陽光、清爽、輕松旋律的生活——
“這才是夏天啊!”
清禾躊躇滿志接了任務,勢必要幫祓神將一切惡孽料理幹淨。
結果在祓神為她具體解釋了主持典儀真正需要做什麼事後,清禾當場呆住。
淨邪典儀聽起來頗有格調,但本質來說,就是以澄淨之水為神靈滌蕩身上惡孽。
同時,主持者需在心中懷有無上善念,與對神靈的純粹善意,乃至愛意,方才能將惡孽祛除幹淨。
“那不就是……給您本體洗澡?”
【粗俗!】一直窩在旁邊偷聽的赤霄終於忍不住了。
這臭丫頭簡直是個木頭腦袋。
最開始提出讓清禾主持淨邪典儀時,天道大人又出現加速心跳了。
偏偏這丫頭最開始答應得爽快,結果在得知淨邪內容後,又面露那般神色……什麼意思?想拒絕?他赤霄不允許!
“我一開始還以為,就是用楊柳枝沾點水,然後在您身上撒一撒呢。”清禾不知腦補到了什麼,羞得面色通紅,眼睛都不知往哪放。
“那樣於我身惡孽,效用已是艱難——你在緊張什麼?”然而剛才還出現心跳的祓神大人見她緊張,自己反而從容淡漠起來。
“那做這個事情。”清禾貓貓祟祟地搓手,“您不得脫衣服?”
“你若實在介意,我可以穿衣。”
“別別別,那樣多難受。”清禾說道,“夏天就是要清清爽爽的嘛,倒是您如果介意我的冒犯,我可以…可以戴上眼罩,也可以戴靈力手套。”
難怪此事唯有後土能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