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聽風身世顯赫,又情商高人脈廣,名聲便更好了。
而且大家也都知道暮聽風修為,分神大圓滿,接近出竅期,無論怎麼看都算是人中翹楚。
可聽這少女隨意的口吻,暮聽風卻像是遭遇了不測?
其實這時候沒人想開口。
但天空之鏡的環境注定他們想到哪裡就說到哪裡。
“暮聽風死了沒?”慕容家主說道。
他平日最為嘴快,此時也搶在其他人前邊開口發問。
少女聞聲望來。
慕容家主心當即揪緊,擔心自己被神秘少女當做刺頭盯上。
不過清禾其實隻是發現這人話多,所以禮貌地回視,準備解答他疑問罷了。
“可能不太好。”清禾說道,“我想起來了,他剛問完,就被我嫌煩丟出去了。”
她實話實說,然而眾人已經腦補了許多可能性。
雖然剛才突如其來的失明失聰擾亂了他們的心神,也未完全聽清楚那姑娘說了什麼。
但最初的邪神名號,大多數人都聽得清清楚楚。
聯想到念出邪神姓名後,他們的遭遇,眾人皆有所悟。
看來多半與天道墮落後,那道仙人們合力施於他名號的咒術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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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人們無力對神靈做什麼,卻又畏懼他復蘇,便詛咒了凡人。
但凡聽見【】名號者,且並未立即斷開聽覺視覺,規避一切有關邪神的知識,便會七竅流血,當場暴斃。
——仙人希望通過鏟除祓神香火,來令神靈陷入徹底的長眠。
大部分人臉上都露出沉重之色。
遭遇不可說的那位,此趟旅程,想來是十死無生了。
而小部分腦子轉得快的,則意識到這少女對他們做的一切,自己根本沒辦法阻止,隻會越發狼狽,甚至引來不測。
於是他們幹脆順勢而為。
一個瘦削的蒙面女修溫溫柔柔地懇切道:“這位仙子,抱歉,是我等冒昧打擾。如今願意做一切向您賠罪,隻求仙子高抬貴手,放我們一條性命。”
清禾眸光澄澈地望她,似乎在示意她繼續問下去。
女修脫口而出:“敢問我們如何做,才能通過此方秘境?”
話音落下,所有人的目光都緊緊鎖住清禾。
少女沒有拒絕回答。
說話好聽的小姐姐,值得她的耐心。
但這個小姐姐要是沒能通過接下來的小測試。
那也隻能抱歉了。
“條件很簡單。”清禾認真道,“隻要回答我接下來的問題,答對者,即可離開此處。”
女修呼吸微滯,隨後也跟著嚴肅起來。
“姑娘請說。”
“你們這些人裡面,誰殺過無辜之人?”
說完,清禾緊跟著為無辜下了定義:“所謂無辜,不止是老弱病殘,弱小者,也指與你無緣無故,殺之有違天和之人。”
此處是修真界,不能以前世律法論之,所以清禾已經將條件放寬松了許多許多。
基本隻要是個心懷仁念,甚至隻要無心殺弱小無辜,就一定不會被這條問題為難住。
然而,在她說完這句話後,七人中,仍有四人迫不及待地回答。
“我殺了。”
一為趙氏。
一為薛氏。
一為慕容家主。
一為慕容家主的小弟。
而在搶答結束後,那四人均面色慘白,對上清禾漸漸褪去笑意,變得面無表情的面容時,甚至背生冷汗,絕望溢於言表。
“仙子,仙子饒命!”慕容小弟率先下跪,涕泗交加的求饒,“小子已經後悔了,小子願意當牛做馬贖罪!小子以後再也不敢了。”
但少女隻是厭惡地注視著他。
清禾冷冰冰道:“去地府給那些無辜之人當牛做馬吧。”
說罷,她揮手招來天雷。
天雷麻溜地滾到她掌心,躍躍欲試地要為她分憂。
那蘊含濃烈天理意味的雷罰,當即擊垮了慕容小弟最後一道心理防線。
他膝行向前,痛哭流涕地懺悔,試圖抓住清禾的裙擺求饒。
“我錯了,我真的錯了,都是父親大哥他們指使我的,我隻是個伥鬼啊,仙子饒命!我願意為祓——啊啊啊啊。”
清禾正準備一腳踹開他,順便把他給電清醒。
祓神才不需要這麼齷齪卑劣的信徒。
滾遠點!
然而慕容小弟沒能念出完整的祓神名號,就發出悽厲慘叫,隨後雙目發直,整個人僵硬地倒在地上,雖然雙目圓睜,卻已失了呼吸。
在他身上,出現了不斷蔓延的、形如龜甲的焦黑咒文痕跡。
“玄武遺咒!”數人認出了他的死法,愈發驚駭絕望。
那是仙人借助神獸玄武,施於天下人萬年不絕的咒縛。
除非摒棄正道奇經八脈,走邪修的路子,否則終生都會受制於此,不得念出那位存在的名諱。
而若是走投無路,向那位祈求祭祀了……下場便會如被活祭的清禾,以及眼前的慕容小弟一般。
三千仙人高居白玉京,據說清貴不可方物,垂憐眾生,鎮守天下。
但唯獨這個歷史的禁忌,觸之即死。
緊接著,連慕容家主,以及其他兩名罪人,均慘叫一聲暴斃。
玄武遺咒開始迅速蔓延了。
這個咒縛的狠絕殘酷之處便在於此,它會瞬間處死方圓十裡之內的一切活靈,防止消息走漏。
剩餘三名無罪者面露驚恐,眼看那焦黑咒縛就要蔓延到他們身上,而清禾囿於經驗,一時沒來得及救護——
落雪紛紛揚揚,覆蓋在他們身上。
那位被歷史隱匿,名字不可談不可說的神靈,回應了這三人的絕望。
三名修士有男有女,有散修亦有世家之後,此刻均震驚地瞪大雙眼,表情一片空白。
這是他們第一次接觸那位,僅存於古籍縫隙中的無名神靈。
他們這代人,打小便生活在仙人統治的時代,修行的是奇經八脈,聽的是上古人間沉淪,三千仙人合力反抗邪神,方才還天下一個朗朗乾坤,又平定洪水地鳴,整治邪祟妖獸,令世人安居樂業。
他們也已習慣了奇經八脈中,那鋒銳輕盈的靈力。
然而此刻,來自神靈的力量輕易壓制了束縛世人萬年的“玄武遺咒”。
三千仙人,也隻是天道追隨僕役罷了,算得了什麼?
因此雖然清禾欠缺戰鬥經驗,沒有及時阻止詛咒,但神靈既然給予她隨心而為的權利,便必然有回護一切地信心。
——祓神從無妄言。
唯一的女修喃喃自語:“世上竟有如此中正平和之靈力?”
她原以為,靈力均是凌厲清冽的。
可此刻如落雪般飄在她身上,又被隨意拂去的靈力,清正平和,格外有番端莊淡漠姿態,分明更合修行真意……這當真是邪神所能擁有的靈力??
“十二正脈原來是能用的?”有人比她更震驚。
“我十二正脈通了手三陽經,少陽也借此通了一半…我明白我家祖傳功法為何廢棄一半了,正是因為十二正脈不得使用。此番回去,我必然大有突破!”
天空之鏡裡,眾人沒有隱秘,但此刻也沒人顧忌這點小尷尬了。
他們均被這被仙人刻意隱匿的正脈靈力所震撼。
如此淡漠超脫,方合大道致遠,求得真我的修真之意。
被虛偽天幕遮蔽視野的渺小蝼蟻,機緣巧合得以窺見天光,於是瞬間便意識到——這才是真正的道。
這才是凡人苦苦追尋,上下求索的大道。
所謂真仙,不過是凡人修煉到極致,努力矯飾接近模仿天道的偽劣品,外表光鮮,但隻要接觸到真正的道,便會瞬間為那恢弘莊嚴的美麗強大所震撼。
心向往之。
此當為吾輩追隨之道。
“難怪仙人們刻意隱匿天道名號。”
因為凡人不可能厭惡天道。
頂多或崇慕,或覬覦,或索取,但普天之下,沒有人能夠厭惡天道。
一修士當即跪下來:“仙子如不嫌棄,小子願意侍奉仙子,隻求能附天道大人之驥尾。”
這話純粹發於本心,心悅誠服。
而他一開口,其他兩人也反應過來,連忙下拜,借助這秘境的特殊,剖白自己的真情實意,希望能打動這位神靈座下行者。
見他們真情如此,清禾唇邊不由流露出與有榮焉的欣慰自豪笑意。
她就知道,祓神大人就是這樣完美的存在!
誰會不喜歡他呢?
高山仰止,景行行止。雖不能至,然心向往之。
心向往之。
她在心裡咀嚼品味這個詞語,隻覺唇齒留芳。
她天天吐槽祓神……但真論本心,那漂泊於天空的清冷白雲,何嘗不令她心向往之?
大海總是眺望藍天的。
但和她相比,這些人追隨神靈還不夠格。
清禾不假思索就想拒絕,可話到嘴邊,又硬生生止住了。
不行。
這是主動真情想要信仰祓神的人。
她不該如此草率魯莽地代神靈拒絕。
雖然她不清楚以前是什麼樣,但看佛祖麾下什麼行者什麼菩薩的大陣仗,她覺得祓神也應有相應的規格。
就連於此世間,上古天道不也有三千仙人俯首低眉麼?
她想讓祓神恢復往昔的榮光。
況且,如果有更多人追隨、虔誠的崇慕祓神,他的心境也會改善許多吧?
如此想著,她內心淺淡的不情願便瞬間消失。
沒關系,即使來了新人,她也是老前輩,是首席行者。
她要有大局觀呢。
清禾重又露出微笑,將選擇權交給了神靈。
“您覺得呢?”
神靈回應了她。
速度很快,卻不是接納那些信徒。
而是——
“我已有行者。爾等既心向正道,觀景修行,砥礪真我即可。”
嗯?
清禾驚訝,險些發出聲音。
祓神現下確實有行者,但卻隻她這新手一人,她心知肚明自己還有許多不足之處,怎的就不收人了?
可祓神如此決定,便絕無違背餘地,
無論那三人如何哀求,神靈除了那句箴言,沒有給出任何回應。
而清禾私下如何對神靈都可以,但外人面前,她總很維護祓神威嚴。
此刻見神靈做了決定,那這幾人就再無磨蹭餘地。
於是當三人祈求的目光看來時,她露出平靜而溫和的微笑,勸說道。
“爾等緣分已盡,便止於此處吧。”
隨後,引動秘境力量,以輕柔微風將三人送出秘境。
至於這三人離開秘境後,又會因此番奇遇如何失魂落魄,如何記敘自己經歷的此間之事,甚至如何信仰傳播天道香火,清禾便不得而知了。
可即便如此,她還是會為那渺遠的希望感到欣喜。
它現在還是一顆種子,但總會發芽繁茂。
世間每多一個人為祓神供奉香火,就會穩定一分神靈的神性。
在原作中,普天之下無有愛神者。
神靈隻能在罪孽與殺戮中不斷沉淪汙染,並徹底失去理性。
現在雖然有她,可她一人,作為神靈的理性錨點,難免還有些底氣不足。
在少女眼裡。
清淨而有著冷淡溫柔的神靈大人,值得世上最好的一切。
他值得被世界溫柔以待。
此時秘境中已無外人,清禾終於能夠開口,問出剛在一直困擾自己的疑惑。
她問道:“您為什麼不接受他們呀。”
她覺得那樣很好。
“嗯。”祓神淡淡應道,仍是興趣寥寥。
這個反應是什麼意思嘛。
好像就她一個人欣喜自豪一樣。
她知道上古時代,眾生俯首,天道是所有人的皈依與根源。
可這不是,滄海桑田,時移勢遷了麼。
能有人認清神靈的偉大溫和,不是很……
她想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