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名女修手持束帶衾被,與兩名男修合力,將她塞進衾被中,接著用束帶緊緊綁縛。
清禾戴著沉重镣銬,她被蒙著眼,衾被又遮擋一層,根本看不出外界發生什麼變化,但從周身愈發冰冷的溫度和不斷鑽入衾被的冷風來看,他們已進入墓道之中。
眼前發生的一切,都與原作劇情逐漸相合。
如果被釘入棺椁後,她仍無法做出有效行動,那她隻會成為一個麻木的受孕容器。
清禾深吸口氣,努力放松自己因疼痛而緊繃的身軀,積攢力量。
她告訴自己不要放棄。
按照劇情,此時的祓神還沒有真正復蘇。
還有機會。
棺蓋被重新合攏,接著又放入沉重的椁中。鎮魂釘深深扎入棺椁,幾乎逼近她的鼻尖,思維都因那陰寒長釘而凝滯。
她睜開眼睛,鼻尖微動。
清禾以為自己會聞到令人作嘔的屍臭,或者腐朽氣息。
然而並沒有。
山野中浸潤過雨水的芳香木氣味,與霜雪的冰冷交融,構成某種清冷醇鬱的香氣。
這股香氣將她溫柔包裹,令她刺痛的緊繃神經漸漸放松,全身各處傷口的劇痛,似乎都因為這清冷溫柔的香氣而得到緩解。
這令人安心的香氣,幾乎令她有昏睡之感。
……
Advertisement
意識出現昏沉的瞬間,清禾猛然驚醒!
她狠心咬住舌尖,幾乎嘗到血氣,連表情都痛到皺起來。
這香氣有問題,必須從棺椁裡出去。
她試探地踹了踹,腳底沒有鎮魂釘,可以伸展。但踹到了什麼別的東西,可能是棺材板,她沒有在意。
接著是轉身。
棺材裡有點擠,祓神骸骨妨礙了她的動作。
她長出口氣,壓住隱隱加速的心跳,快速念叨。
“無意冒犯,隻請您讓一讓。”
祓神雖然還在沉睡,可她最好禮貌恭敬些,給棺椁主人知會一聲。
說完,她隔著布嘗試推開身旁的屍骨,心裡念叨著“祥瑞御免家宅平安”一類的吉祥話。
然而就在此時,有冷淡聲音響起。
“這棺材是有點擠。”
密閉的空間裡,霜雪氣息輕柔。
清冷嗓音帶著幾分剛蘇醒的沙啞倦意,淡淡的凜冽,讓人想起樹葉上鹽粒般的雪。
而這聲音,就在她耳畔。
誰在說話?!
精神高度集中下,清禾受驚,下意識推開身前咔嚓作響的骨頭。
哗啦——
聲音語氣瞬間冰冷了幾分。
“小心些,你把我推散架了。”
清禾動作瞬間僵住。
確實有人在說話。
但祓神棺椁裡,除了她,還能有誰?
第二章 庇佑
用心髒驟停形容此時清禾,絕不是誇張。
最慘的是,越屏息凝神,她的注意力便越集中,越能清楚感知到——
自己的身側,有另一個存在,正冷漠地審視著她這個外來者。
雖然會說話,但那或許……隻是具蘇醒過來的骸骨。
他們之間隔著絞衾,那目光如刀鋒,穿透了布料阻隔,貼著她的身體線條緩緩下移,隨時可能剖開薄薄血肉,將骨骼器髒輕易剔出來。
她身側的存在是祓神。
那位世間唯一的,沉睡萬年的神靈。
籠罩著她的世界漆黑而冰冷,絕對的寂靜中,神靈淡淡開口:
“你準備,讓我就這麼躺著?”
聲音並不兇狠。
隻是冷。
砭骨鑽心、幾乎令神識凍結的冷。
祓神音色冷漠寂靜,讓她想到終年暴雪的死寂雪原,或者霜雪折射出的冰冷日光。
可他說話毫無情緒起伏,與人類截然不同,冷得嚇人。
在兩人神識建立的聯系中,若說清禾生機正盛,像輪明亮的小太陽,那祓神就像看不見底的深淵。
朝深淵底部試探,或者丟入什麼事物,不會得到任何反饋,隻有神秘到令人戰慄的恐懼。
現在的情況和原作完全不同。
她硬著頭皮解釋:“對不起,真的無意冒犯。隻是我被人強行釘入棺椁中,以至於如此境況。還望您寬宏大量,不同我計較。”
祓神輕笑。
可他的笑意分明不帶任何溫度,隻是單純的“笑”了。
“他們沒有告訴你我的事情麼?”
“……沒有。”
“那你現在知道了。”
祓神殘酷地陳述現實:“冒犯者,死。”
清禾急了:“是柳家人強行抓我來的,我真的無意冒犯您!”
祓神無動於衷:“取悅神靈,乃是天經地義,無有過失。”
合著他們邪祀無錯,就她被綁架有錯嗎?
千鈞一發之際,她腦海中靈光閃現,脫口而出道。
“那我幫您整理一下儀容,也試著取悅您,作為贖罪,可以嗎?”
被異物審視的恐怖壓迫感又出現了。
她額頭漸漸滲出冷汗。
祓神沉默片刻,似乎是在考慮。
“可。”
半晌後,祓神冷漠道。
清禾正稍微松口氣,便聽祓神以毫無起伏的冷漠聲線道:
“但,”
“應戴镣銬,在這口棺材裡,取悅於我。”
少許生出的喜悅瞬間被凍結成冰。
清禾記得,這棺材釘著鎮魂釘,因此她接下來的每一次拼合動作,都注定會是鮮血淋漓。
這便是……神靈對僭越者的懲罰。
她手腳都被鐵鏈鎖住,棺材裡活動空間又這麼擠,工作環境極其惡劣。
但清禾完全不指望,這個性格冷漠殘忍的祓神會突發善心,幫自己解開枷鎖。
“努力!加油!”她小聲咬牙道。
她中二期玩黑化,研究過人體骨骼模型,但過去許久,現在隻能憑印象、耐心與專注,把骨頭一點點拼回去。
她小心捏住一塊骨頭。
神靈遺骸入手幹枯,似乎在這密閉棺椁沉眠的萬年,已經磨損了全部靈性。
周圍漆黑一片。
空間極為狹窄。
她每個動作都必須極為小心,才能避免對神靈出現更多的冒犯,也避免自己被鎮魂釘撕扯出更多血口。
這一拼也不知用了多久,反正等祓神骸骨差不多恢復原樣時,她全身疼痛劇烈,手腳都在顫抖。
祓神對此表現出十足的冷漠,且無動於衷。
清禾慫慫道:“對不起,沒能令您開心。”
她屬實盡力了,但有好幾處骨頭怎麼都是錯位的,任憑怎麼琢磨,都是越拼越亂。
祓神輕嗤,仿佛輕蔑凡人的懦弱。
她感覺到,密閉棺材裡竟有氣流升起,接著手腳驟然一松,镣銬消失,束帶也隨之解開。
然後,她頭頂的棺材蓋連著棺椁一類的器具飛向另一邊。
所謂鎮壓祓神的鎮魂釘,連紙糊的都稱不上。
束縛自己的事物盡數消散,她稍作遲疑,還是從棺材中坐起。
清禾環顧四周,看到自己身處於一座極其恢弘高大的宮殿內部。
黑色冰冷石頭鑲嵌白玉,砌成巨大牆壁,碩大夜明珠恍若月輪,按照二十七星宿方位排列,向偌大宮殿灑下皎潔光芒。
宮殿挑頂極高,若真是住人所用,住在這裡的必是十數米高的巨人。
人身處此處,隻會深覺此身渺小。
祓神棺椁被放置在宮殿正中,周圍空蕩,僅有圍繞棺椁設下的鎮壓法陣鋪滿地面,密密麻麻,深黑色紋路如蛛網向外延伸。
看得出來,此處的設計者極其擔憂地宮主人復蘇,雖然陵墓修砌得極盡華麗莊嚴,本心卻恨不得能直接徹底殺死他。
清禾轉頭,望向自己身旁的白骨。
看清的瞬間,她不禁微怔。
原作中描述過天道被封印埋葬時的情況。
那時的他,他雙目剜去,口舌賜予信徒,血肉滋養了沉淪的大地。
於是當那曾經高潔神靈長眠時,屬於他自己的,隻有枯瘦的骸骨,以及凡人虛偽供奉的華麗棺椁。
整套葬儀充滿倉促與竭力修飾的恐懼。
與祓神相比,就連作為祭品的她,待遇都要精細繁復得多。
至少她有塊絞衾,以及華麗的束帶。
從小到大,她總會有些奇奇怪怪的想法,比如現在。
當小說中冰冷文字,轉化成眼前畫面時,她心中萌生的情感,竟不是強烈的驚悚恐懼,而是——憐憫。
原本對未知的恐懼褪去,取而代之的是稍顯古怪的聯想。
神靈高高在上,卻被信徒吃肉吮血,僅剩骸骨。
甚至長眠後,依舊被凡人利用遺骸,謀取子嗣,以求喚醒與掌控。
真可憐啊。
如果是她的話……嗯?
就在剛才,她無端生出自己正被白骨注視的錯覺。
但祓神被人類敲詐去雙眼後,分明已目盲不能視了。
正這麼想著,她眼睛忽然有些酸澀,眼周神經傳來發熱腫脹之感。
然而身旁祓神已經坐起來了,接下來的事情對自身存亡至關重要,因此即使她眼睛十分不適,也忍住沒有按揉,而是全神貫注地看過去。
可她越專注,眼前便越是模糊,幾乎出現虛影。
她心中頓急,連忙上手揉揉眼睛,再睜開時,視野總算清晰,她看到——
吧嗒。
祓神一截指骨掉了下來,正正在她面前。
祓神:……
清禾:……
四面寂靜。
空氣似乎都要因為此刻的極致尷尬而窒息。
清禾記得,被她撞得最慘的地方,似乎就是指骨。
但誰能想到神靈遺骸這麼脆弱?
她硬著頭皮,撿起那節指骨的同時,也在快速思索如何有效解圍。
然而她想好的所有言語,在抬眼瞬間,盡數消弭在唇邊。
站在她面前的,竟是個華美森嚴到極致的俊美男人。
任何人在他面前,都會生出如臨深淵的恐懼敬畏,隨後連忙匍匐在地,瑟瑟哀求。
她屬於凡人的身體在哀鳴,被威壓震懾,癱軟於地。
目光卻能夠自由向上,直至看清神靈面容。
神靈黑發披散,流水般蜿蜒而下,幾近腳踝。他長袍大袖,黑底外袍以金線刺繡著山川日月,璀璨華美,看起來莊重而森嚴。
尤為出眾的是他的氣度。
僅僅冷漠地站在那裡,便自有日月山川巍峨之風姿。
許是萬年沉睡緣故,他的肌膚呈現出異樣蒼白,愈發顯出眉眼俊美深邃。
確實深邃。
因為他本應有著一雙般配的清冷眼眸,可那裡此刻隻是兩處麻木黑洞。
祓神……沒有眼睛。
這一缺憾瞬間破壞他面容的俊美風致,令人毛骨悚然。
不過。
還是好看啊。
清禾瞬間接受了這一缺憾,反而品出更多祓神的風姿,
祓神姿容如寫意的白描工筆,黑色與白色寥寥數筆,便勾勒出眉眼間的尖銳刻骨之美。
祓神開口,語氣平靜,毫無起伏。
“婚契已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