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怔怔望他須臾,緊接著便猛地上前,伸出雙臂用力抱住他。沉默地,安靜地,倔強地,用盡全力地,緊緊抱住他。
周清南亦收攏雙臂,將她護入懷中。
“我知道,你要做的事很重要。”程菲低聲呢喃,不知何時起,雙眼竟模糊一片,“我知道,我不能阻攔你,也攔不住你。”
周清南眼底瞬間赤紅,合上眸,深深親吻她的發。
“所以,這次我還是會讓你走。”
“但是你要記住。”
姑娘嗓音輕而柔,被太公頂的風吹得四散天際,每個字音,都深深鑿進男人心底。
她說:“餘烈,這輩子,這是我最後一次放開你的手。就這一次。”
第69章
周清南給程菲買的機票,是周一下午兩點飛哈厝。
周末兩天,兩人就一直待在蕭山。爬山散步,品嘗當地美食,摘野果,看松鼠。
這兩天的時光,甚至讓程菲產生了一種錯覺,仿佛她和周清南是武俠小說裡的一對神仙眷侶,隱居在山林之間,那個紛擾嘈雜又腥風血雨的江湖,從此與他們無關。
直到星期天的日落時分,兩人才從蕭山離去,一同踏上了返回濱港的高鐵。
因為第二天就要出發去哈厝,程菲要回家收拾行李,所以從濱港高鐵站出來後,兩人打了個車直奔平谷區。
出租車上,程菲抿著唇一言不發,兩隻小手從始至終都緊緊握著周清南有力的大掌,神色間彌漫著濃濃的眷戀和不舍。
周清南看出她的心思,不由莞爾,抬指輕輕捏她的耳朵,問道:“你爸媽今晚在不在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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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呀。”程菲沮喪,肩膀往下一塌,失落得很,悶悶不樂道,“要是他們不在家,我直接就把你領回去了。”
周清南輕嗤出聲,定定瞧著她愁眉不展的臉蛋,嗓音低幾分:“就沒辦法讓他們出門?”
這話帶著幾分若有似無的暗示性。
程菲臉微紅,呆了呆,猛一下抬起腦袋看他。
“你說槐叔以前經常約你爸媽喝夜啤酒。”周清南語氣漫不經心的,“幾位長輩,好像有一段日子沒聚過了。”
槐叔……夜啤酒?
程菲本來還在發愁,不知道能想什麼辦法把程國禮同志和蔣蘭女士支開,讓周清南一提醒,頓時醍醐灌頂,眼睛驀的亮起來,欣喜道:“我這就給槐叔打電話。”
說做就做。
下一秒,程菲就從包裡掏出手機,撥出去一個號碼。
嘟嘟幾聲,接通。
“喂菲菲。”聽筒裡傳出槐叔的聲音,背景音還算安靜,隻偶爾夾雜兩聲鍋碗瓢盆碰撞的脆響,“怎麼了?”
“那個,叔。”程菲窘迫,臉色更紅,有點不知怎麼啟齒似的,嗫嚅好幾秒才接著道,“你好長一段時間沒約我爸媽喝酒了,不然今晚,你們幾個聚聚?順便打打麻將,切磋牌技又交流感情?”
陳家槐年輕時候也是浪子一個,一聽小姑娘這說法,稍一思忖就回過味來。
陳家槐:“怎麼,要我把你爸媽支走,方便你和那位約會?”
心事被瞬間猜中,程菲瞬間更窘了,掩飾心虛般清清嗓子,說:“……才沒有。你不想和我爸媽聚就算了,拜拜。”
“惱羞成怒要掛我電話?”陳家槐被這小妮子惹得發笑,續道,“行,我馬上就給你爸媽打電話,正好你顧姨也出院了,這兩天一直念叨著手痒想打牌,你叔我就當做好事了。”
跟槐叔通完氣,程菲心情一下大好,晃了晃周清南的胳膊,喜滋滋道:“搞定!你可以跟我回家了!”
周清南挑眉,食指在她額頭上輕敲兩下,低聲道:“這麼主動把我拐回你家,想對我幹什麼?嗯?”
“能幹什麼呀。”姑娘傲嬌地哼了聲,“使喚你幫我收拾行李而已。”
周清南:“是麼?”
姑娘靜了靜,隨後便側過身,兩隻胳膊抱住他脖子,摟得緊緊的。
她埋首在他懷中,輕聲細語:“當然是騙你的。我隻是,想多跟你待一會兒。”
周清南沒有回話,隻是沉默地將唇貼上她眉心,烙下一個吻。
槐叔辦事向來靠譜。
等程菲和周清南回到程家,屋子裡漆黑一片,程國禮和蔣蘭已經被一通電話叫去了顧靜媛住處,打起了濱港麻將。
程菲掏出鑰匙,開鎖進了屋。
她反手打開玄關處的燈,又從鞋櫃裡取出一雙幹淨的鞋套,遞給身後的男人,道:“喏。”
周清南穿好鞋套,隨後便跟在姑娘身後,往她的臥室去。
程菲的房間並不大,不到十平米的面積,擺著一張書桌,一張單人床,和兩面定制衣櫃。牆上貼著牆布,粉色的小碎花圖案,溫馨而又清新,充滿了青春而陽光的少女氣息。
“你……你隨便坐。”
第一次帶異性進自己的臥室,程菲有點不好意思。她臉蛋紅紅的,說完這句話後,便彎下腰,從床底下取出一個大箱子,接著才繼續支吾著續道,“我先收東西,收完了我去給你烤幾個虎皮卷,你出遠門的時候帶路上吃……”
話還沒說完,忽覺身體一緊,她脊背便被裹入一副有力的懷抱。
周清南從後面抱緊她,一言不發,沉默而熾烈。
程菲嘴唇蠕動幾下,想說什麼,喉嚨深處卻泛起微苦的澀,一陣陣發顫。
最終還是什麼都沒說出口。
她隻是閉上雙眼,側過頭,將臉頰輕輕貼向身後。他也默契地回應,手臂將她擁得更緊,好似她是生命靈魂的一部分,無法割舍。
無言的親昵,耳鬢廝磨。
然後,程菲便抬起手,由下而上扣住周清南的脖頸,壓下來,仰頭溫柔而堅定地吻住他。
所有未出口的話語,都痴纏進了這個吻。
唇舌纏綿好一陣,他們靜靜地相擁。
良久,良久。
程菲很淡地勾了下嘴角,將腦袋枕進周清南頸窩,輕聲道:“等我到了哈厝,我會多拍幾張照片,帶回來給你看。”
“好。”
“我會爬上哈厝最北邊的神女峰,去看你說的千年不融的雪。”
“好。”
“等你忙完你的事,我就把這一路的見聞和感受,都講給你聽。”
“好。”
程菲絮絮叨叨地說著,周清南耐著性子聽,然後給予一聲肯定的回應。
最後,她抬眸,透過臥室的窗戶望向夜空中的那輪玉盤似的寒月,柔聲說:“今晚月亮好圓。”
周清南聞言,也跟隨她的目光望出去,冷月清輝映入他瞳孔,其中盡是難以言說的眷戀與深情。
程菲忽然又意味不明地笑了下,自言自語般道:“但願人長久,千裡共嬋娟。”
周一下午,從濱港飛往哈厝的航班準點起飛。
公務機候機大樓內,鴉默雀靜,人煙寥寥。
周清南一襲純黑色西裝,站在玻璃幕牆前,安靜地目送那架飛機衝上雲霄,最終平緩飛入雲層,被燦爛陽光與純白雲海吞沒。
指尖的煙燒至大半,稍微一丁點動靜,堆積的煙灰便轟然坍塌,被風吹散,不留絲毫痕跡。
“第一次見神父。”忽地,背後冷不丁響起一道嗓音,音色流麗而磁性,很隨意地說,“南哥,可千萬別緊張。”
短短幾秒,周清南眼中的情緒暗潮已消失得一幹二淨。
他面無表情地抽完最後一口煙,接著便將煙頭掐滅,丟進手邊的煙灰缸,轉身就走。
梅景逍見周清南壓根不準備搭理自己,眉峰不由挑高幾分,視線追著周清南的背影離去,眯了眯眼睛,不知在想什麼。
梅鳳年的病情越發重,腫瘤細胞侵蝕了他的小腿骨,已經剝奪了他行走的權利。
幾分鍾後,周清南在一處精致的假山盆景旁,看見了坐在輪椅上的梅鳳年。
這位曾經囂張輕狂不可一世、在遲暮之年時仍舊能攪動風雲的黒幫教父,幾天光景,仿佛又蒼老了好幾歲。
他鬢角的白發更多,眼角的皺紋也更多,端著杯枸杞茶悠哉散漫看風景,如果換成不認識的人,隻會以為這就是個普通的退休老人。
但和梅鳳年打了這麼多年交道,周清南對他太了解。
這是隻修煉千年成了精的狐狸,心狠手毒,城府極深,向來未達目的不擇一切手段。手下、兄弟、甚至是一手養大的養女,於他而言都是隨時可以舍棄的棋子。
十幾年的習慣已經刻入骨髓。
用著“周清南”這個名字,頂著“梅鳳年手下第一頭馬”這個頭銜,他的神經從未有過剎那放松,隨時隨地都保持在高度警戒狀態。
周清南走過去,低眸淡聲道:“梅老,您找我。”
“這幾天我忙著小蝶的喪事,也沒來得及過問你。”梅鳳年把手裡的茶杯端高,輕吹一口氣,抿入一口,語氣如常,“晚宴的事準備得怎麼樣了?”
周清南眉眼間的神色不見絲毫漣漪,回答:“這事是樊放在辦,一切順利。”
“可是樊放的那艘船我看了一下,上面的娛樂設施都是舊款,神父可是我的貴客,他老人家的生日要是過得不滿意,我不就好心辦壞事了?”梅鳳年說著,隨意擺了下手,“所以樊放那艘遊輪,我這次就不用了。”
聞言,周清南眸光微不可察地一沉,面上沒什麼反應,隻是平靜道:“如果臨時換船,會不會來不及。”
“不會。”梅鳳年笑,說著便看向周清南身後,“老四也備了一艘船。”
周清南微側目。
梅景逍踏著步子慢悠悠走過來:“南哥,你手下的那個樊放,跟你這麼多年,功沒立幾件,禍事倒惹了一籮筐。他做事我不放心,所以提前做了兩手準備。”
周清南聞言,陰森森地扯了下唇,挑眉,口吻卻漫不經心:“四少究竟是不放心樊放,還是信不過我?”
梅景逍聽得笑出來,故意做出副惶恐神態:“南哥這可就冤枉我了。”
梅鳳年本來就渾身無力腦仁兒疼,聽兩人陰陽怪氣一番往來,頓時皺起眉,道:“你們兩兄弟鬥了十幾年,還沒鬥累麼?老子一個快入土的人,就不能讓老子耳根清淨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