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南高大的身軀斜靠在露臺的欄杆上,站姿慵懶,指尖夾一根剛點燃的煙,正沒什麼表情地瞧著她。
“……”程菲被生生嚇了跳,下意識往他身後望一眼,狐疑嘀咕,“徐總監呢?你們談完了?”
周清南抽了口煙,從鼻腔裡哼出一個字音,就算回她:“嗯。”
程菲視線落回他臉上,“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剛來。”周清南說。
兩回合的對話結束,程菲就不知道說什麼了,有點無所適從地站在原地。
片刻,周清南冷不丁又出聲,懶懶地問她:“剛才幹嘛呢。”
“……沒幹嘛呀。”
那種奇怪的心虛感又從心頭升起,程菲兩頰燥燥的,清清嗓子,盡量用最正常的口吻,回他,“為了方便工作上的交流,我加了梅總的微信好友,然後跟他隨便瞎聊了兩句。”
誰知話音剛落,對面的男人竟咬著煙輕嗤一聲。
“加微信……”
他直勾勾盯著她,重復一遍,像把這三個字放在齒尖磨,語氣聽不出喜怒,卻令人毛骨悚然。
前面加陸巖,後面又加梅景逍。
合著是條狗都能跟她成為微信好友。
還記得收到她好友申請那天,他一晚上都沒睡著,以為自己在那姑娘心裡有那麼點兒特殊。
現在回想一下,周清南覺得自己像他媽個二百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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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腳跟你說完,讓你離梅景逍遠一點。”
周清南隨手掐了煙,邁著步子朝她走近過去,“你後腳就加他微信。把我的警告當耳旁風,幾個意思?”
青天白日,男人的眼神卻黯如濃夜,直瞧得程菲心驚。她升起一種不祥的預感,下意識往後退了半步,口中解釋道,“都跟你說了是工作需要,你……”
話還沒說完,手腕便被他攥住。
周清南將她一把扯過來,直勾勾盯著她,說:“如果我的話你容易忘,那我可以換種更直接的方式讓你記牢。程小姐要不要試一試?”
程菲:“……”
第34章
氣氛驟然緊繃起來。
程菲被周清南捉住手腕拽過去,被他碰到的皮膚瞬間過了陣電般,火星燎原。
她被驚呆了,睜大了眼睛瞪他。咫尺的距離,男人素來冷定的眸色此時鋒芒畢露,黯得格外危險,仿佛她是他鎖定的獵物,已經羊入虎口,被囚進了他股掌之間。
“你又要幹什麼?”程菲胸腔裡的心髒狂跳不止,耳根面頰的顏色幾近血紅,一邊甩手掙扎,一邊慌張地低斥,“放開我!”
這人是不是真有什麼精神病。
莫名其妙發瘋,還是在她們演播大廈的露天陽臺上,這要是被其他遛彎兒路過的同事看見,她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吧!
周清南盯著她,修長有力的指非但不松,反而將她攥得更緊,沉聲道:“我最後警告你一次,別把梅家那個四少爺當好人,離他遠一點。”
程菲被他的模樣嚇壞了,半天掙不開,情急之下說話不過腦,飛快地便說道:“你是我們電視臺的合作方,梅先生也是我們電視臺的合作方,你總是在我面前說梅景逍不是好人,那你自己呢,你難道就是好人?那我是不是也應該遠離你?”
話音落地,周圍突地便靜下去。
隻剩微涼的晨風吹拂而過。
在聽完程菲的話後,周清南眸光微凝,瞳孔急速收縮了瞬,薄唇抿成緊緊一條線,盯著她,沒有出聲。
視野中,姑娘小巧的臉蛋漲得通紅,目光疑惑交織驚恐,看來確實嚇得不輕,以至於胸口起伏不停,呼吸都變得急促而混亂。
剛才一番拼盡全力的掙扎,讓她出了不少汗,幾粒晶瑩的汗珠順著耳畔滑落,蜿蜒綿延,順著下巴和脖頸繼續往下流淌。
周清南的視線仿佛生出了自主意識,那一瞬間脫離他掌控,順著其中一滴,遊走至她線條優美的脖頸與鎖骨。
吻過寸寸奶白色的柔媚皮膚,最終調皮地躲藏,沒入那道若隱若現的溝壑……
短短零點幾秒,周清南眸色驀地轉深,腦子裡嗡一下。
這個視角太糜豔了。
他本就高出她一個頭還多,這樣的距離,這樣的角度,他在上,她在下,一個低眸,便不費吹灰之力探盡她的媚態風光。
“……”周清南閉上眼睛,側過頭,沉沉地呼出一口氣,似乎在竭力平息什麼。
下一秒,他五指一松,放開了她。
對面的程菲人都還是懵的,哪裡知道他在經受哪種非人折磨。
就看見這位大佬本來還跟隻被燒了尾巴的獅子似的,聽完自己的話後,離奇冷靜下去,轉過頭一聲不吭,還突然就把自己給放開了。
禁錮手腕的有力五指終於松開,程菲心口一松,趕緊後退幾步,邊揉她那隻可憐巴巴的爪子,邊有點納悶兒地蹙眉。
怎麼了?
瞅瞅大佬這會兒的表情:下頷線緊繃,眉心緊擰成一個川字,克制隱忍當中好像又透著點兒……受傷?
程菲僵住,細細回想了下自己剛才的言論,當即一拍腦門兒反應過來什麼,暗呼不妙。
她剛才說他不是好人,自己更應該遠離他,該不是戳中這位黑老大脆弱敏感的自尊心了吧?
“那個……”
程菲平時雖然喜歡以嘴強王者自居,但本質上還是挺溫和善良的一個小姑娘,意識到自己說的話過分又傷人,心裡瞬間就愧疚起來,支吾著找補,“你剛才的樣子比較嚇人,所以……驚恐之下口不擇言,亂說了一些不好的話,不是故意的。對不起”
周清南這時已經緩過來了點兒。
他站在原地沒有吭聲,聽完程菲的話也沒反應,隻是抬指掐了下眉心。稍下了些力道,指節修勁泛白,透著股發泄似的狠勁兒。
周清南腦子有點亂。
這麼多年,他始終孤零零一個,走在一條暗無天日又看不到盡頭的隧道裡,值得慶幸的是,所有事情按部就班,至今沒有出現過任何紕漏。
可是,令他沒想到的是,那個他原本再熟系不過的深夜,那片他原本再熟系不過的冷風,陰戾拉扯呼號咆哮,會將一朵潔白柔韌的蝴蝶蘭吹回他不見天日的世界。
有時候竟然分不清,這是老天對他的恩賜垂憐,還是對他更徹底的厭棄。
因為一個她,他所有計劃被全盤打亂。
亂了方寸,也亂了心神。
滴水不漏的自制力,隨時都如臨大敵。
其實她說得一點錯沒有。在這個世上,他確實才是她最應該遠離的人……
周清南面上神色與往日無異,卻更加發狠地擠摁眉心,垂在身側的另一隻手,緊緊收攥成了拳。
這頭的周清南想著事兒,一語不發,那頭的程菲將他的神態舉動收入眼中,以為他是真生氣了,隻覺更加惴惴不安。
須臾,她不自在地摳了摳腦袋,心想這人現在也算是她們臺的甲方之一了,要是被徐總知道她把這位大佬得罪了,那她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不成不成。
得想法子讓他立馬消氣才行!
可是這歉也道了,好話也說了,人大佬不接招,她還能有什麼轍?怎麼辦呢……
程菲絞盡腦汁地琢磨起來。
又過了大約三秒鍾,周清南的心湖徹底回歸平靜,不起一絲漣漪。同時也得出了一個新認知新結論,那就是他必須盡可能減少和這小姑娘單獨相處的時間。
這麼想著,周清南隨手從褲兜裡摸出煙盒跟打火機,臉色淡淡正要開口說什麼,卻不料,一隻纖細雪白的小手忽然從旁邊伸過來,暗搓搓地、小心翼翼地,捏住了他的西服下擺。
緊隨其後,耳畔又響起一道綿軟又甜美的嗓音,嬌滴滴地喚:“周清南?阿南?南南哥哥?”
周清南:“。”
周清南沒留神,手裡那包軟中“啪”的一聲,掉在了地上。
然後就看見面前的小姑娘微滯了下,烏溜溜的大眼珠子轉一圈,很快便彎下腰,替他將煙撿了起來,殷殷切切遞回到他手裡,漂亮的臉蛋上笑容堆砌,跟朵剛盛開的小向日葵似的。
小向日葵撿完煙,小嘴又叭叭開了,還是那副矯揉造作又甜得發膩的腔調,對他說:“周清南小哥哥,我們兩個好歹也見了這麼多面了,我還給你送過不少吃的喝的,光是那十斤車釐子就兩千塊呢,誠意滿滿。大家就算不是朋友,怎麼著,也算是熟人吧?”
周清南聞聲,思考半秒,繼而便微微點了下頭,對這一說法表示了認可,“算。”
“既然都是熟人,那你肯定就知道,我雖然有時候嘴巴上不饒人,但內心深處是很尊重你的。”小向日葵臉上的笑色更濃,陽光燦爛,幾乎用上了她這輩子最真誠的眼神,望著他,“我也一直堅信,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苦衷和難處,你走上這條不歸路,肯定有很多不為人知的原因。”
“……”周清南定定瞧著她,挑了下眉,眸光不明。
又見這姑娘說完以上內容後,似乎還怕他不信,又壯著膽子,將那隻原本捏著他衣擺的小手往上移,在他肩膀上拍了拍,正色補充,“我理解你。”
周清南:“你不用理解。”
程菲:“?”
程菲明顯沒料到他會忽然回自己這麼一句話,一呆:“不用理解?”
周清南:“我混這行沒什麼特別的理由和苦衷。”
“……”這是個既在程菲意料之中,又在程菲意料之外的答案。
她微微皺起眉。
之前他幫過她好幾次,那些親身體驗過的溫柔與好意,讓她產生錯覺,覺得他雖然身處泥潭沼澤萬丈深淵,但是本性良善,走上這條道或許是不得已。
然而周清南現在的這番話,無疑將程菲的這一猜測否認。
她面上笑容僵了僵,一時怔忡,不知該說什麼。
周清南直視著她,嘴角散漫那麼一勾,眨眼光景,渾身痞氣直衝雲天。他眼神遊移,上下打量她一遭,語氣隨意地說:“程小姐一看就是在幸福家庭裡長大,從小爹親娘愛沒吃過多少苦,所以你永遠不會知道,真正的底層是什麼樣子。”
程菲聽他這麼說,內心莫名一陣震蕩,沒有接話。
“你想象不出來,有的人從出生起就是個錯誤,衣不蔽體、食不果腹,吃了上頓沒下頓,為了一口飽飯,可以麻木地承受各種白眼和恥笑。”周清南背靠上欄杆,懶懶看向腳下的車水馬龍與林立高樓,冷漠續道,“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隻有經歷過那樣的人生,才會明白權勢有多重要。”
程菲看著周清南的側顏,看見金色晨光從雲層裡透出來,絲絲縷縷,描摹出他英俊而冷硬的輪廓。
忽然一道光線太刺目,她禁不住眯了眯眼睛,光影錯位,一瞬恍惚,眼前這張臉竟然與記憶深處的某張面孔重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