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這一成不變又疲乏陰冷的夜,竟也顯出幾分破天荒的溫柔。
理智告訴周清南,他應該拒絕她,也必須拒絕她。
但此時此刻,不知是低燒的乏感使人混亂,還是落地窗外霓虹燈的柔光使人迷惘,他指尖落在冰冷的手機屏上,摸索敲擊,最後打出來的,卻是一個簡單又溫和的單字。
周清南回她:【好。】
“……”看著對話框裡的最新回復,程菲嘴角壓不住地往上翹,心中瞬間洋溢開一種說不清也道不明的喜悅,彎著唇框框打字。
程菲:【行,那就這麼說定了,幫你也帶一個平安符。】
程菲停頓了下,又有點小心虛地補充一句:【你也不用太感動,我隻是舉手之勞。】
城市上方的夜色更濃,忽然吹來一陣風,撥雲見月,清冷的銀光傾灑而下,萬物都被籠進月色織成的柔紗。
周清南熄滅了手機屏。
臥室裡僅剩的光源消失,他感到疲倦,輕合起眼眸,眼前的世界再次歸於沉鬱同寂靜。
突地,不知想到什麼,他淡淡勾了勾唇尾,無聲一笑。
周五上午,程菲趕上了早一班的地鐵,到臺裡的時間比平時提前了八分鍾。見時間還早,她窩在工位上和溫舒唯吹了會兒牛,之後便慢悠悠地晃進茶水間,接了杯熱咖啡。
誰知剛接好,還沒來及喝,眼前便忽然刮過去一陣香風。
“跟我過來。”徐霞曼踩著高跟鞋從她身旁經過,眼也不抬地吩咐。
“……哦,好的徐總。”程菲點頭應一聲,趕緊低頭喝了口手裡端著的熱咖啡,被燙到,呸呸兩聲,衝回工位將杯子一放,拿起筆記本和鋼筆便衝進了總監辦公室。
徐霞曼今天穿的是Chloe最新款的春季西服套裝,鮮豔的荷葉綠。這套服裝,無論是設計還是配色都非常挑人,但徐霞曼皮膚白個子高,一身職場女強人的氣質鐵腕強勢,這套大牌時裝衣服往她身上一穿,簡直就像為她量身定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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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見程菲進屋的腳步聲,徐霞曼眼睛依舊專注地看著電腦屏幕,纖細十指在鍵盤上飛快敲打,一心二用,毫不費力。
“上次讓你準備的酒買好了嗎?”徐霞曼問。
“……還沒有。”程菲有點囧地回答,指尖摳著筆記本的牛皮克,怕被自家的頂頭上司責備辦事不力,趕緊又補充,“因為吃飯的時間是下周二,所以我打算這周末再去選酒。”
徐霞曼眼也不抬地說:“不用買了,梅氏那邊的最新消息,他們的項目負責人換了一個,不是之前那個老酒仙了。”
程菲微訝,說:“換了一個?換成了誰?”
“說是換成了梅家的小少爺,叫梅景逍。”徐霞曼說,“聽說這位四公子從小就生活在迪拜,這兒才剛完成學業,被他老爹安排進梅氏集團工作,學著接手家族生意,年紀小得很。”
聽完徐霞曼的話,程菲不禁有點好奇,隨口打探:“年紀小得很?多小?”
“剛碩士畢業,算也算得出來啊,最多不超過二十五歲。”徐霞曼今天心情不錯,敲著鍵盤給程菲安排工作,還有空跟她扯點闲天開開玩笑,“還是個花兒一樣的少年。”
程菲難得見自家老大這麼風趣,忍俊不禁,接話說:“徐總,二十五歲是很年輕,但也不至於是少年吧。”
徐霞曼篤悠悠地說:“和我這種年近四十的老妖婆比起來,人家當然是少年。”
“老妖婆?”程菲眼珠子都瞪大了,震驚至極,“您幹嘛這樣說自己?”
徐霞曼輕嗤一聲,看向她,眉眼間神色平和:“你不知道嗎,圈子裡好些人在背地裡都這麼喊我,說我年紀一大把了,又不結婚又不生娃,還說我要是再拼下去,過幾年,不僅再也找不到男人要我,連姨媽期都會拋棄我。”
程菲:“……”
程菲氣結,皺緊了眉頭憤懑道:“那些人明明就是嫉妒。因為徐總你工作能力又強,人又美,太多男人追不到你,太多女人比不上你,所以才會在背後惡言中傷。”
說到這裡,程菲稍微頓了下,音量低下去,自言自語地嘀咕:“還說別人四十歲就是老妖婆,我看那些人嘴巴這麼毒,早晚遭雷劈,能不能活到四十歲都不知道呢。”
徐霞曼聽見她的碎碎念,抿唇一笑,覺得這小姑娘個性跳脫有意思,道:“好了,我就跟你隨便那麼一聊,你還氣上了?我這個當事人都沒生氣。”
“那是因為你素質高。”
程菲雖然在工作中有些畏懼徐霞曼那身女強人的壓迫感,但她進臺實習的這段時間裡,徐霞曼除了在工作中對她要求嚴苛外,也確實教給她許多真東西。因此,在程菲心中,徐霞曼除了是她的頂頭上司以外,亦師亦友,她是發自內心地尊重這位上級。
“好了好了,知道你嘴皮子功夫厲害,懟人一絕。”徐霞曼臉上依然笑意不減,頓了下,將話題繞回到正事上,“那個梅景逍是個年輕人,又常年久居國外,白酒什麼的估計接觸不多,你還是選兩瓶紅酒吧。”
程菲頷首:“好的。”
徐霞曼動手在辦公桌上翻找了下,找出一份文件夾,打開來,取出一份資料給程菲遞過去,又道:“這是梅家四少爺的資料,所有網上能查到的內容,我都扒下來了,你拿回去認真研究一下。”
程菲伸手接過,目光飛快將兩頁裝訂好的A4紙通掃一遍,沒看見照片,不禁有點詫異,咕哝道:“這麼大一個企業的少東家,曝光在網上的資料居然這麼少,而且,連一張照片都沒有?也真夠神秘的。”
徐霞曼道:“這些豪門大家族都很注重隱私,梅家上下更是。不僅是這個小少爺梅景逍,他的哥哥姐姐包括老爸老媽,在網上都找不到任何圖像資料。”
程菲聽後若有所思,稱贊道:“那確實是很低調。”
說著,她稍稍一頓,又有點狐疑,問徐霞曼道:“不過徐總,你為什麼要專程讓我研究這個梅景逍?”
徐霞曼靜默半秒,身子往辦公椅背上一靠,嘆出一口氣來,惆悵道,“你是自己人,我不怕跟你說實話,我之前為了給咱們的新欄目拉贊助,接觸了不少企業,至今就梅氏一家有意願。”
“也就是說,如果我們錯過了梅氏集團,咱們的新欄目極有可能就會流產,這段日子,你們加的所有班、熬的所有夜,全部白搭,團隊所有人的心血付諸東流。”
“隻有讓梅氏充分認可我們,我們的欄目才會有明天。”
徐霞曼直視著程菲,神色凝重幾分,道:“你和梅景逍是同齡人,比起我和梁主任,我相信你更容易取得他的信任和好感。”
聽完這番話,程菲已經明白徐霞曼的用意,點點頭,應道:“我知道了。”
“嗯。”
徐霞曼展顏一笑,起身走近程菲,抬手在她肩膀上輕輕拍了兩下,“程菲,你是我親自選進來的人,你有目標有想法也肯吃苦不服輸,真的很像年輕時候的我,希望這一次,你不會讓我失望。”
程菲備受鼓舞,回徐霞曼道:“徐總放心,等見到梅景逍,我一定使出渾身解數,努力讓他認可我們,心甘情願贊助這個欄目。”
周末轉眼就到。
周六早上還沒七點鍾,蔣蘭女士就衝進了程菲的臥室,手一抬,“啪”的把燈摁亮。
“……”程菲睡得正香,眼睛驟然被光線刺激,頓時煩躁地拉高被子蒙住腦袋,哀嚎道:“媽你幹什麼呀……”
“幹什麼?叫你起床!”蔣蘭女士叫女兒起床的方式數十年如一,簡單直接粗暴有效。
開了燈,被子一掀,拔高了嗓門兒就是一通河東獅吼:“快起來!你小姨二十分鍾之前就出門了,馬上都快到動車站了,趕緊的!”
程菲無語,架不住老媽的魔音灌耳碎碎念,隻能揉著眼睛迷迷糊糊起床,踏上了前往蕭山的旅程。
蕭山是國家四A級風景區,景色如畫,加上距離濱港市區隻有2個小時的動車車程,出行相對便利,蔣蘭和蔣小姨每年都會去幾趟,爬山鍛煉求神拜佛。
出門時間很早,上午十一點左右,女子團三人組便抵達了目的地。
在山下隨便找了個小餐館吃午飯,中午十二點半,程菲跟著蔣蘭和蔣小姨一道開始正式爬山。
沿途看看風景拍拍照,走走停停說說笑笑,下午四點多,終於登上太公頂。
蔣蘭女士目的明確,到地兒之後一秒鍾不耽擱,拉著程菲便直奔一棵千年神樹而去,在樹下尋覓一圈,找到一位擺攤大師。
大師法號空鏡,一身佛衣面相和藹,今年已經七十四歲了,是廟裡的方丈,德高望重。
空鏡法師是個很可愛的小老頭,清廉正直,身體健康,無任何不良嗜好。他平時的生活規律而簡單,除了在自己的禪房裡打打坐念念經之外,就是在太公頂的神樹下面擺攤,給善男信女們解解籤,請個符。
蔣蘭女士每年都會到太公頂來好幾次,久而久之,就在空鏡法師面前混了個臉熟。
看見蔣蘭,空鏡大師立刻雙手合十微鞠一躬,笑眯眯地說:“女施主,您又來了,這次又有什麼心結想要老衲替你解開呀?”
“大師,這就是我閨女。”蔣蘭把程菲往前一拽,客客氣氣地說,“我女兒最近好像諸事不順,我想給她求一個平安符,幫她轉轉運勢。”
“明白了,稍等。”大師笑著點頭,隨後便從抽屜裡取出一個印著梵文的黃色三角形佛符,又對三人組道,“幾位請隨我來。”
程菲瞧見空鏡手裡的佛符,猜到這就是平安符,不禁問:“大師,這個符具體是怎麼個請法?”
空鏡:“拿到佛前開個光,就能請走。”
聽見流程並不復雜,程菲心裡稍微松了口氣,又看了眼小攤位裡面半合著的抽屜,說:“大師,麻煩你多拿一個符,一起去開光。”
“多拿一個符做什麼?”蔣蘭納悶兒,狐疑地盯著閨女。
“哦。”程菲清了下嗓子,說,“唯唯聽說我要來太公頂,讓我幫她也請一個平安符回去。”
蔣蘭聽得挑眉,明顯對這丫頭的說法感到懷疑,“溫舒唯讓你幫她帶個符?”
程菲用力點頭:“對呀。”
母女兩人正說著話,一旁的空鏡卻笑起來,雙手合十朝程菲道:“小施主,平安符是佛前聖物,講究一個心誠則靈。最好還是讓那位施主本人親自過來。”
說完,空鏡又鞠一躬,拿著程菲的平安符轉過身,緩緩朝大雄寶殿走去。
程菲在背後不解地撓頭,嘀咕道:“不能代請?可是之前,奶奶明明也幫我請過發財符呀。”
“小姑娘家家的什麼都不懂。這種聖物,代請的就不靈了!”蔣小姨在旁邊打趣,“你說你奶奶幫你請了個發財符,那你發財了嗎?”
程菲呆呆地搖頭:“沒有。”
蔣小姨一副早有預料的表情,手一攤:“吶!”
……合著她這麼久還沒發財,是因為老太太代請的發財符神力受損?受教了。
程菲抬手摳腦殼,無法,隻好默默跟上空鏡大師。
蔣小姨臉上笑盈盈的,提步正要往前走,一回頭,看見蔣蘭還杵在原地,神色微妙,不禁好奇地湊過去:“怎麼?”
蔣蘭輕哼一聲,喜滋滋道:“保密工作做得倒好。都幫人家請平安符了,還要瞞著我和她爸。”
蔣小姨詫異:“什麼意思?”
“我就說太公頂靈吧,不枉我連續三年都來給菲菲求良緣。”蔣蘭看蔣小姨一眼,滿面春風,“這丫頭石頭開竅,戀愛了。”
蔣小姨聞言,也頓時喜上眉梢:“那好啊。你之前還一直擔心,菲菲對那個殺人犯的孩子……”說到這裡,蔣小姨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連忙打住,幹笑著續道,“我就說你瞎操心吧,那麼多年前的人和事,小孩子根本記不住。”
蔣蘭感嘆:“能走出來是好事。隻要菲菲喜歡的男孩子家世清白、有個正經工作對她好,我這個當媽的呀,也就知足了。”
程菲母女和蔣小姨在蕭山住了一晚,周末下午開始回程,晚上八點多才抵達濱港。
回到家,她收拾完行李後累得不行,往床上一躺,稀裡糊塗地就睡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次日清晨。
新的一周開始。
周一下班後,程菲緊趕慢趕去了趟濱港最大的煙酒行,買下兩瓶高檔紅酒,接著便回到家,認真鑽研徐霞曼給她的那份個人資料。
鑽研了整整一個晚上加半個白天,到周二下午時,程菲已經對梅家四少爺的基本信息爛熟於心。
所謂知己知彼百戰百勝,手中有糧,心中不慌。
就這樣,周二晚上七點整,程菲懷抱著“勢必要拿下大甲方”的堅定信念,身著一襲淺藍色洋裝連衣裙、妝容精致地出現在了飯局地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