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第三件事……
驀地,腦中思緒毫無徵兆地被打斷。
周清南眸光微凝,感受到一股微弱的牽扯力從右側衣袖處傳來,試探性地、小貓爪子撓似的,輕輕拽了兩下。
他轉過頭,被烈日曬得微微眯起眼。
落低的視野裡映入一隻女孩子的手,小巧瓷白,腕子纖細,瞧著脆生生的,蜿蜒的血管是清透的淡青色,戴著一條祈福用的紅繩。
再往下,幾根細長的指尖像剛剝出來的白筍,輕輕蜷起,溫柔捏住了他的黑色衣袖。
“……”
食指忽然竄上一股鑽心的痒。
周清南眼皮跳了一下,視線抬高。
“我看太陽這麼曬,想把傘分你一半,可是你太高,我一直踮著腳走路實在挺累的。”姑娘仰著漂亮的小臉看他,黑白分明的眸璀璨若星,硬擠出的笑容卻有點僵,小心翼翼提議,“不然,這傘你來拿?”
第12章
烈日當空照。
小姑娘舉著傘仰著腦袋,光太強的緣故,她臉上細細的絨毛被鑲嵌起一層淺金色的光圈,襯得整個人都跟在發光似的。
短短幾秒間,周清南鼻腔裡竄進來一股很淡的香味兒。類似花香,又不是純花香那麼膩,清新宜人,甜甜的,像桃子和茉莉一起泡進冰汽水之後的味道。
食指的痒意更濃。
仿佛憑空生出一隻無形的白羽毛,柔軟細膩,從他指根一直搔到指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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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清南食指不著痕跡地輕輕一跳。
“不用了。”
下一瞬,他目光收回去,說話的同時身子微動,將自己跟她的距離拉開了點兒,“我沒有大晴天打傘的習慣。”
程菲聽後,納了悶兒了,皺著眉想都沒想就脫口而出:“你沒有這個習慣,那為什麼會隨時在車上放一把遮陽傘?”
就為了今時今日此時此刻,在她面前裝個比嗎?
周清南:“傘是陸巖放的。”
程菲一時沒反應過來,問:“陸巖是誰?”
“我朋友。”周清南說,“上次在錦泰飯店你見過。”
哦,想起來了。
那個眉毛上有道猙獰傷疤的刀疤哥。
程菲低著眸認真回憶兩秒,終於把“陸巖”這個名字和記憶中那張兇悍又高冷的臉給畫上了等號。
“所以你的意思是,這把傘是陸巖的?”說到這裡,程菲琢磨了下,越想越覺得很匪夷所思,嘀咕著道,“你那朋友長得一副不拘小節豪放不羈的樣子,沒看出來,還挺注重防曬和保養。”
周清南瞥她一眼:“他給我準備的。”
程菲:?
程菲沒懂這位大佬的意思,表情逐漸變得迷茫:“他為什麼會特意幫你準備一把傘?”
周清南面無表情地說:“因為陸巖說我這張臉如花似玉,被曬傷可惜了。”
程菲:……
聽聽這自然到離譜的語氣,看看這從容到欠扁的神態。
如花似玉?
之前沒看出來您老人家自我感覺這麼良好呢?
程菲嘴角不可控制地抽了抽,一時間陷入困惑,不知道應該擺出什麼表情來面對這位永遠不走尋常路的社會大佬。
沉默,冷場,鴉雀無聲。
窒息的氣氛無邊無際地蔓延開。
過了大約兩秒鍾,為掩飾尷尬,程菲清了清嗓子調整了一下面部表情,終於又再次開口,十分隨便地問了句:“對了。今天怎麼隻有你一個人,你朋友沒一起來嗎?”
“沒有。”周清南回答。
程菲有點好奇:“有其他事要忙?”
“陸巖昨天晚上看書熬了個通宿,今天狀態不好。”周清南語氣很隨性,“我給他放了半天假。”
嗯?熬夜看書?
這個回答倒是極大地出乎程菲意料。她驚訝地眨了眨眼,心想:前有黑大佬周清南認識“鸫”這種小眾漢字,後有小老弟陸巖熬夜看書孜孜不倦學習,沒想到,這黒幫二人組還有兩顆求知上進孜孜不倦的進取心。
程菲心裡生出幾分動容,又隨口問:“什麼書看得這麼入迷?”
周清南神色淡定自若,說了一個書名:“《黑|幫大佬強制愛》。”
程菲:……???
她汗顏,徹底不知道還能搭什麼話了,隻能別過頭去看天,看地,看風景。
難怪都說物以類聚人以群分。程菲此刻由衷覺得,這群黒幫的中二大佬真就沒一個正常的。
偶然得知兇悍刀疤哥竟有個愛看言情小說的神奇癖好後,程菲的心情便變得格外一言難盡,連帶著對周清南的看法都發生了一些改變——兇神惡煞的小弟喜歡看言情小說,那這位自稱“如花似玉”的大佬,十有八九也有不為人知的另一面。
這麼一看,這對二人組還蠻接地氣。
程菲心裡胡亂思索著,後半截路程便始終沒有再說話。而周清南本身話就很少,她不做聲,他自然也就不會主動開口闲聊。
一路無言。
沒幾分鍾,轉過最後一個彎,程菲和周清南一前一後來到一家餛飩店前。
其實更準確地說,這家餛飩店就是個路邊小攤,攤主是一個四十幾歲的中年胖大叔,圓圓的腦袋頂寸草不生,锃亮如滷蛋。身穿白色寬松短袖搭配紅色籃球褲,樸素而又整潔,逢人就笑,慈眉善目,乍一瞧,就跟廟裡供的彌勒佛似的。
小攤總共就擺了十來張桌子,頂部支起一張這樣的大蓬,形成一片陰涼地。
此刻,攤位座無虛席,吃飯的顧客一半是附近產業園上班的小白領,另一半則是在附近工地幹活的工人。
實在太熱,程菲收了傘,用手背擦了擦額頭上的汗珠,笑呵呵地跟胖大叔打招呼:“叔,看你今天生意挺不錯。”
“湊合吧。”胖大叔對這個漂亮的小姑娘挺有印象,謙虛地回了句。回完,正想問是不是還老三樣,結果眼風往旁邊一掃,才注意到她身後多了一個年輕男人。
寬肩窄腰個高腿長,還配了副極出挑的好相貌,外加一副冷峻迫人的強大氣場,著實讓人想忽視都難。
胖大叔怔了下,視線在年輕男人身上小心翼翼晃兩圈,又重新看回程菲。
嗯。一個俊一個美,一個冷一個熱。般配。
琢磨著,胖大叔圓圓的臉上立刻浮起一抹了然微笑,朝程菲八卦地擠了下眉毛,嘴角笑容比AK還難壓:“帶男朋友來照顧叔生意啊?”
“……”這副嗑到了的表情是怎麼回事?
程菲大窘,臉頰耳根頓時燙得像被火燒一樣,面紅耳赤地飛快否認:“他不是我男朋友。”
胖大叔:“哦。那是同事?”
“……也不是。”程菲小聲對胖大叔說。正在糾結要怎麼解釋她和周清南的關系,站她邊兒上的大佬卻先發話了。
輕描淡寫的兩個字:“餓了。”
胖大叔和程菲同時收聲,視線齊刷刷看過去。
周清南臉色如常,側著腦袋垂著眸,懶洋洋地瞧著程菲,說:“我要吃什麼你知道,我先去找位子,你來點餐。”
說完這句話,周清南便徑自轉身走了。
徒留程菲一個人在老板跟前凌亂。
……不是。
我們很熟嗎。
我又不是你肚子裡的蟲,我怎麼知道你要吃什麼!
程菲整個人都不好了,看著周清南的背影正想出聲追問,攤位前的胖大叔卻已經嘿嘿笑出了聲。
程菲正色沉聲:“我和他真的不熟。”
“嗯。不熟,也絕對不是男女朋友。”胖大叔心想小丫頭片子臉皮薄,還在這兒嘴硬,對她拋了個眼色,一副“放心,叔過來人,叔都懂”的表情,然後續道,“那就還是老三樣,再給你男朋友來個大份?”
程菲百口莫辯,心累了,懶得再和胖大叔爭論,肩膀一塌擺擺手:“都行。”
點完餐,程菲轉頭在攤位上掃視一圈,看見周清南所在的小方桌後,走過去,坐下。
接著,輕輕一聲“當”,一個玻璃杯被人放到了她眼皮底下。
再然後,映入視線的是一隻漂亮的大手,骨節分明修長有力,提溜著一個老式燒水壺,往她面前的杯子裡倒茶水。
“……”程菲眸光微動,下意識抬起眼簾,看向對面。
餛飩攤的桌子都是折疊桌,配的凳子也都是小巧的塑料凳,男人高大颀長的身軀往這兒一坐,格格不入至極,看上去甚至有點兒喜感。
他耷拉著眼皮,眉眼間還是痞氣又懶漫,自顧自替她倒滿一杯茶,接著便隨手一擱,將那個已經脫了皮的鋁壺給放到了旁邊。
沒記錯的話,上次在錦泰飯店,他也親手給她倒過一次茶。
看來國家這些年的素質教育普及頗有成效。
連個社會大佬都這麼有紳士風度,難得。
心尖無端泛起絲異樣,程菲臉微熱,兩手捧起面前的茶杯,遲疑半秒,然後才支吾著擠出兩個字:“謝謝。”
周清南:“不客氣。”
這番對白結束,桌上便再次陷入靜默。
對坐無言,著實尷尬。
程菲低著腦袋幹坐幾秒,尷尬癌都要犯了,終於忍不住想說點什麼來緩解。於是她清了清嗓子,開始沒話找話:“這家老板以前是開餐館的,涼拌餛飩是他的拿手菜,味道沒得挑。我平時在這兒吃就是一個小份涼拌餛飩加滷蛋加雞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