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男有女。
男人們抽煙的抽煙喝酒的喝酒,脖子手臂上各式各樣的紋身刺青,一看就不是好人。那些女孩們則都十分年輕,晚間吹北風,本就微涼,她們的衣著卻更是清涼到極點,胸口大腿的皮膚大片裸露在外,畫著大濃妝叼著煙,時不時蹦出幾句粗俗的髒話。
群魔亂舞盤絲洞。
“……”程菲怎麼都沒料到會看見這種景象。
直覺告訴程菲,這群人不是善茬,對她伸出援手的概率微乎其微。甚至說不定,他們和剛才那幾個醉醺醺的混子本就是一伙的。
想到這裡,程菲腦子裡“借手機報警”的念頭倏地打住。
她暗自做了個深呼吸,思慮數秒,決定放棄向這些人求救,轉而躡手躡腳悄悄往裡走,打算去裡面尋找其他出口。
好在這會兒天色黑透,廠區的光線也不甚明亮,那些人一門心思喝酒吹水找樂子,並沒有人注意到程菲。
她順利進入了廠房內部。
廠房面積很大,共有上下兩層,電梯年久失修早已經不能用,程菲沿著牆角走了一段距離,看見一個螺旋狀的黑色鐵梯,於是貓著腰爬上去,來到二樓。
與一樓的嘈雜喧囂不同,二樓區域很安靜,加上家具陳設少得可憐,隻有一盞燈、一張破了角的牌桌、幾把椅子,幾個生了鏽的鐵皮櫃、一架廉價的黑色大風扇,這裡顯得過分空曠,像某個獨立真空的禁地。
不確定二層是否真的沒人,程菲不敢大意,步子依舊壓得極輕,視線轉動,謹慎地觀察著周圍環境。
然而就在這時,一陣腳步聲卻忽然從螺旋長梯下方傳來,夾雜著幾道咋咋呼呼的男聲。
……
糟糕!
程菲生生一驚。螺旋梯那邊的路被封死,她暫時又還沒找到第二個出口,情急之下左顧右盼,隻能咬咬牙,拉開角落處的鐵皮櫃躲進去,再反手將櫃門關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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鐵皮門關上的瞬間,螺旋梯那頭便上來了好些人。
程菲嚇得大氣不敢出,心跳飛快,所有神經全部緊繃成了筆直的線。
透過鐵皮櫃的縫隙,她屏息偷瞄,看見上樓的是四五個男人。兩名保鏢模樣的青年拉開椅子,擺好。
兩人彎腰坐下。
其中一個穿著身亮銀色西裝,手裡洗玩著一副撲克,吊兒郎當,眼神病態,顯得有點神經質。
另一個鼻梁上架著一副無框眼鏡,氣質儒雅從容,彬彬有禮。
兩人各據一方,卻默契地將最正中的主位空出來,似乎還有貴客未至。
程菲蜷在櫃子裡急得不行,正焦灼著,忽然又聽見一陣腳步聲從螺旋長梯的下方傳來。
程菲微怔,下意識望去,眸光微跳。
隻見螺旋梯上徐徐走來了一行人,清一色的黑西裝,面容冷峻不怒自威,這之中,屬領頭的那位最特別。
廢棄廠房的頹廢和周圍人群皆是陪襯,冷調的暗色光影在他周身浮掠,裁出一副修長挺拔的身形。
他骨相出挑,輪廓利落而硬朗,掌心把玩兩枚白玉珠,渾身透著一股子格外凌厲又貴氣的邪痞勁兒,僅是這縫裡遠觀的一眼,便令人印象深刻。
“周先生。”“周先生。”在座的兩人態度恭敬,起身客氣招呼了聲。
男人冷淡地點了點頭,彎腰於牌桌的主位落座,骨節分明的手在桌面上輕敲兩下,示意兩人坐,從始至終連眼皮都懶得往上撩。
眨眼功夫,滿屋格局分明,一行人的身份地位,一目了然。
程菲戰戰兢兢,不知道這些是什麼人,也不知道他們要做什麼事,隻能掏出掛在胸前的玉佛牌,雙手捧在心口,邊禱告邊繼續觀察局勢變化。
隨著主位的貴賓落座,原先雙方也懶得再裝,直接攤牌。
“欸。”亮色西裝動了動下巴,涼聲道,“我馬子和你的人有事。當著周先生的面,該怎麼辦,給個說法。”
無框眼鏡聞言,臉上沒什麼表情,餘光冷冷掃向身後。
一名朋克打扮的年輕男子瞬間面色發白,額頭上沁出一層冷汗,咕咚咽了口唾沫。
見對方不說話,亮色西裝瞬間惱了,音調拔高:“你他媽當老子說話是放屁啊!”
話音落地,主位上的男人玩著白玉珠,不動聲色地朝他瞥去一眼。
亮色西裝察覺,氣焰瞬間矮半截。不敢在這位跟前造次,隻好壓下火氣清了清嗓子,轉頭望向主位,賠笑道:“不知道周先生有什麼好建議?”
話音落地,玩白玉珠的男人垂下眼皮,往嘴裡丟了根煙,邊上的人眼明手快,立刻彎腰為他點火。
煙點著,他鼻腔裡逸出淡白色的霧,視線穿過白霧落在未知處,不知在看什麼。
須臾,慢條斯理站起身來。
整個空間的磁場微妙變化,所有人霎時大氣不聞。
程菲心提到嗓子眼,握佛牌的十指用力收攏,已經沒勇氣再抬眼,纖細的身子蜷縮成小小一團,視野裡隻剩縫隙外那雙纖塵不染的黑色皮鞋。
對方不緊不慢踱著步子,在經過她藏身的鐵皮櫃時,停住。
程菲:“……”
一門之隔,她緊緊盯著那雙鞋,徹底屏住呼吸。
死寂空間裡,她隻能聽見自己倉促狂亂的心跳聲,噗通噗通。
忽然,仿佛是電影的慢鏡頭,隨著極清脆的一聲砰,冷白剔透的白玉珠自高處落下。
程菲眸光微凝,下一瞬,白玉珠的主人屈起一隻膝,半蹲了下來。
不足半米距離,透過鐵皮櫃破舊的縫隙,一雙眼睛驚心動魄闖入她視野。分明是招搖漂亮的桃花眼,卻因瞳孔顏色偏淺,顯得冷漠又薄情。
“……”程菲抬手捂住嘴,驚恐地瞪大眼眸。
看見她的瞬間,男人輕輕一挑眉,眸中浮起一絲興味,意外又不意外,像野獸鎖定獵物。
四目相對,短短幾秒間,程菲腦子裡嗡嗡作響,隻剩下一個念頭:完蛋,被發現了。
第02章
絕望的情緒鋪天蓋地席卷了程菲。
她眼神裡驚懼交織,瞪著眼前男人的臉,仍舊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僅一門之隔,男人屈起一隻長腿半蹲在鐵皮櫃前,瞧著縫隙裡那團蜷成小小一隻的身影,淺色的瞳眼神玩味。
冷汗將背上的衣衫浸透,程菲用力咬緊唇瓣,也死死盯著對方,僵持。
空氣和時間仿佛同時凝滯。
男人就那樣直勾勾地瞧著她,不言不語,也沒有任何進一步的舉動。
他在櫃門外,她在櫃門內,狹小縫隙成了這場精神凌遲的刑場,操刀的人遊刃有餘,而她躺上了砧板,生死不再受自己掌控。
就在程菲快要繃不住的前一秒,櫃門前的男人終於有了動作。
他伸出了一隻左手。
“……”程菲攥緊佛牌,心如死灰,知道自己躲不過了。
短短幾秒鍾的光景裡,無數畫面鏡頭從她腦海中飛速閃過,她甚至開始後悔之前在網約車上為什麼沒有給她媽打個視頻電話,一念之差,也許已經錯過了最後一面……
緊張恐慌交織如浪,將程菲的大腦拍打得一片混亂。
然而,劇情的走向出乎程菲意料。
她本以為男人會打開櫃門將她揪出來,可她想象中的血腥鏡頭一個都沒發生——他隻是撿起滾落在地的白玉珠,之後竟自然而然,隨手將這扇隙開一道縫的櫃門給重新關上了。
“……”程菲眸光微動,瞳孔詫異地擴大幾分。
沒等程菲反應過來,櫃門外的男人已站起身走開。
程菲錯愕。
這人竟然沒有驚動旁人,沒有暴露她的存在?繼而又回想起剛才那枚離奇掉落的白玉珠……
思緒混亂,她輕皺眉,視線不自覺透過狹小櫃縫跟隨男人移動。隻見他一手玩著玉珠,一手銜煙,闲庭信步般踱著步子經過幾個保鏢,目光依次掃過那些人臉,神色冷淡,不知在想什麼。
朋克男顯然怕他怕得厲害。滿頭滿臉的冷汗,下巴縮起來,心虛驚懼,戰戰兢兢,正眼不敢與之對視。
片刻,男人停了步,在朋克男身前站定。
他拿夾煙的手在朋克男臉上輕拍兩下,漫不經心地問:“是你搞二嫂?”
聲線清冷隨意,卻又出乎意料的好聽。
朋克男再也受不了了。他本就嚇得腿軟,這會兒站不穩,已經噗通一聲跪了下去,高大身軀抖得像篩糠,低著頭不斷討饒:“是二嫂勾引我!我糊塗我不懂事,周先生,求你放過我,求求你,我不敢了再也不敢了……”
男人跟沒聽見似的,無動於衷,踏著步子坐回牌桌,正好桌上亂糟糟散了一副撲克牌,他隨手洗起來。
朋克男知道對方鐵石心腸,仍不死心,又轉過去捉住無框眼鏡的褲腿,涕泗橫流道:“良哥,你幫我跟周先生說情,我跟你九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我真是一時糊塗!良哥你幫幫我!”
賀溫良看了朋克男一眼,想到這些年的兄弟情誼,心中生出一絲惻隱。他靜默兩秒,接著便站起身來,朝主位沉聲恭謹道:“周先生,阿文這些年在菲律賓,確實幫梅老做了不少事,怪他太年輕,多歷練會有長進。”
“歷練?”樊放怒極反笑,“拿你媽給他歷練行不行?”
賀溫良聞言,眸光驟寒。
就在這時,主位上洗牌的動作停住了。
牌桌上的硝煙氛圍被戛然中斷,對峙雙方神色微滯,瞬間都消停下去,打起十二萬分精神看向話事人。
“自己人,別為點兒破事傷和氣。”
周清南把洗好的一疊撲克從中對切,五張一組隨手丟給在座三方,眼也不抬地涼聲道,“公司最近業務多,正是用人的時候,阿文這幾年在馬尼拉的業績有目共睹,梅老惜才,我來之前專門給我打了通電話,讓我大事化小,最重要的就是別讓你們兩兄弟有隔閡。”
樊放和賀溫良看著各自身前的紙牌背面,都沒作聲。
朋克男阿文聽完這番話,心裡一顆大石頭終於落回肚子裡。他虛脫般癱跪下去,閉上眼深吸一口氣,緩慢吐出,慶幸自己好歹是保住了一條命。
主位上,周清南發完牌,好整以暇往椅背上一靠,視線冷淡掃過賀樊二人,“我話說完了。聽沒聽懂?”
樊放和賀溫良各懷鬼胎,卻又相當忌憚牌桌主位,明面上自然不敢有什麼異議。
兩人乖覺點頭:“懂了。”
周清南嘴角勾起個耐人尋味的弧,下巴微微一動,示意開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