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隊,你這身體沒我結實啊。”一個渾厚的聲音傳來,來人六十多歲,頭發禿頂,還能看見短短的白發。
“老羅,你年輕時就是腱子肉一身,誰能和你比。”已經頭發花白,身材微微佝偻的唐小川說道。
羅肖國說道:“咱們也不說什麼了,今天的主角是老馮,你看梁廳長和趙局長都來了,老馮今天滿意了。”
梁雲峰說道:“羅隊,你這話說的不對,我和老趙來這,馮哥隻能說尚且滿意。”
梁雲峰的話似乎含著深意,因為要真正滿意,那自然隻有馮少民的親徒弟來這。
梁雲峰馬上說:“但我相信馮哥已經心滿意足了。”
“那定然是。”趙雷霆說,“思期馬上要拿省廳二等功了,馮哥最喜歡思期了,他這一生應該滿意了。”
韓長林感嘆:“誰不喜歡思期,老馮病的那會,我還和他打過電話,老馮說,這輩子,他最自豪的是,有小孟那樣的徒弟。”
不一會,熟悉的同事都來了,老態龍鍾的嚴春、蔡雙璽、林滔都趕到了,大家又說道了幾句。
這會,一位看起來五十出頭的中年女人走了進來,她一身黑色長裙,頭頂有幾撮白發,還別著一朵小白花,她步態雅然,氣質出眾。
“蓉姨。”韓長林身旁的女人走向中年女人,拉起她的手,“蓉姨你過來了。”
“蓉姐。”林敏嘉也走向了她,喚了她一聲。
陳傑蓉牽起兩人的手,看了看她們,“你們都好嗎?敏嘉,朵朵,好久不見了。”
“好久不見蓉姨。”韓朵蔚回道。
“蓉姐,自從你退休後,見面少了,越來想你,”林敏嘉說道,“這個周末蓉姐來家吃個便飯吧。”
“好啊敏嘉。”陳傑蓉看了看周圍,“思期呢,怎麼沒看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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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期姐身體不太好。”林敏嘉微嘆道。
“噢。”陳傑蓉沒有再說什麼。
大家彼此寒暄了幾句。
不一會,馮少民的葬禮正式開始,大家都肅穆了神情,陸續走進靈堂。
馮少民有唯一的女兒,在輕輕吟唱的挽歌中,所有人肅穆憂傷,紛紛向她和她的家屬表示節哀。
儀式走完,大家聚在靈堂默哀,這時靈堂外有一些動靜,大家紛紛望向門口。
所有人都怔住了。
門口的人不是別人,正是孟思期。孟思期不但出現在門口,而且,她身穿一身標準的橄欖綠警服,頭發扎著年輕時的馬尾辮。
這是九十年代才會穿著的警服,是孟思期剛剛參加工作時身穿的制服,那橄欖綠色好像流淌著不一樣的感情。
所有人的眼睛都紅潤不堪,像是被注入了幾十年時光才沉澱出的衝撞。
孟思期走向靈堂中央,她第一眼就看到了花海裡的遺像,那是滿頭白發的馮少民,不過和她記憶裡不太一樣,他的臉龐掛著淡淡的微笑。
她一步一步,沉重地走向他,她的目光裡,映入了那些熟悉的面孔。
他們都老了,老得已經快認不出,但是她卻一眼就認出來了,她看見了韓隊,頭發稀疏,白了大半,還拄著拐杖;小川也老了,身材有些微微的佝偻;羅肖國頭發都老沒了,嚴春、蔡雙璽、林滔都老得皺紋滿面。
林敏嘉,她印象中還是個帶點嬰兒肥的小姑娘,如今已經布滿眼尾紋,但是她依舊那麼溫柔和甜美。蓉姐仍然是那麼美麗,即便她老了,仍然美麗無比,仿佛時光在她臉上流淌得極慢。
孟思期眼含淚水,走到靈堂前方,跪了下去,“師父,我來了,思期來看你了!對不起我來晚了!”
那一刻,陳傑蓉和林敏嘉都用手背捧著自己的眼睛哭了。所有人都湿潤了眼眶。
第179章 [VIP] 黑夜盡頭(9)
參加完葬禮, 梁雲峰開車將她和陳傑蓉送回住所,車上,孟思期才知道, 陳傑蓉並非一生未成婚。
也許是家裡頻頻催婚, 三十歲那年,陳傑蓉和一個相親對象成親了,不過好景不長, 那人對陳傑蓉的工作頗多抱怨,再加上沒有及時要孩子, 婆家也諸多埋怨, 陳傑蓉主動提出離婚。
離婚那陣子沒想到男方鬧得不可開交, 陳傑蓉被家暴了,當時劉局氣得火冒三丈, 把男方逮捕了起來, 拘留了好一陣,這件事才算有了個了結。
後來, 陳傑蓉的父母再沒有提及她的婚事,一晃三十年過去了, 陳傑蓉已經習慣了一個人的生活, 而且她退休後還練了瑜伽,學會了視頻剪輯, 她開始在網絡上講解一些法醫知識, 備受大家喜歡,她的網名就叫“思念歸期”,孟思期才知道, 那是陳傑蓉問了她以後,定下了那個名字。
陳傑蓉下車前說:“思期, 人生就是一場旅途,我們都老了,但我們的心還很年輕,因為我們都有家,那個家是國家,也是警局,也是我們的小家,因為家,我們相聚在一起,永遠都不會分離,永遠都不會孤獨,所以我們要思念歸期。”
是啊,思念歸期,人生就是思念歸期的旅程!
一個月後,路鶴的葬禮也如期舉行,他的遺體埋葬在了今陽市烈士陵園。
這天下著毛毛細雨,趙雷霆打著一把傘,給孟思期打著傘,上午,市局同志和曾與路鶴相識的人紛紛來墓園祭奠。
孟思期始終站在不遠處,望著松柏掩映的墓碑,久久未曾離開。
趙雷霆擔心她出事,所以一直沒有走開,目送了一波波前來吊唁的人,趙雷霆勸孟思期離開,忽然他看見孟思期的眼睛通紅如血,他不知道她是傷心還是怎麼了,連忙說:“走吧,思期,回去了。”
孟思期點了點頭,往回走的時候,她忽地趔趄了下,差點摔在湿漉的石板上,趙雷霆扶住了她,他感覺她有些不對,可能太悲傷了,臉色卡白,如同生了一場大病。
回去的車上,孟思期沉默不語,就像是被什麼刺激了下。
“趙雷霆,我想去警局,我不想回家。”
“今天你休息會吧。”
“不。”孟思期倔強地搖了搖頭。
“好吧。”趙雷霆答應了,帶她回了警局,也許呆在檔案室會讓她好受些。
晚上,趙雷霆送她回家,孟思期沒有任何情緒,眼裡也沒有光,她幾乎呆滯地說:“趙雷霆,我想休息一段時間,可以嗎?”
“當然可以。你放心吧,在家有事給我打電話。”
孟思期沒有看他,也沒有看任何地方,她像是看著空氣,微微摁了摁頭。趙雷霆感覺孟思期可能傷心過度,但又不知如何安慰她,他向來能說會道,但此刻卻啞口無言。
望著孟思期單薄孤獨的背影走向住樓,趙雷霆的眼睛越發酸澀難當,他自責愧疚,三十年了,這麼久的時間,竟然沒有找到路鶴的絲毫真相,即便路鶴已經入土了,關於他的一切仍然是一個謎團。
這些時日,趙雷霆沒有時間去看孟思期,偶爾他給孟思期發個信息,見她回復沒事,他也就心安了。
半個多月後的一天,孟思期將屋子收拾了下,最後將她一直很珍藏的筆記本拿起,敲開了孟星海家的門。
期期開門後欣喜說:“孟姨。你快進屋,我爸剛睡下。我正學著給我爸做山藥粥呢,你要不要嘗一碗。”
“不了期期,我剛吃過了。”孟思期進屋,聞到了山藥粥的糊味,她知道一開始這道粥做得不好吃,不過很快就會變成一道美味。
“這是給你的。”孟思期把筆記本交給期期。
期期沒接,“孟姨,這不是你最重要的本子嗎?”
是啊,這是她最重要的本子,三十年前,那九件案子的細節,筆錄,還有她的側寫全部寫在了本子裡。
而且她最近又補上了這九件案子的最終結果,所有犯罪定論和結案細節都在裡面。
她想交給期期,她擔心期期真的走進新的循環後,破案不順利。也許期期在新的循環裡能看到和她相似的畫面,而這些畫面一定是這些卷宗告訴她的。
“你不是經常喜歡聽我說破案的故事嗎,你一定還記得我說過的那些案子吧。”
期期說:“我記得,我記得孟姨告訴我的每一個案子。”
“這是我記錄的案子,你有空看一看。”
期期緩緩接過,拿在手裡時停頓了會兒,她慢慢地翻開筆記本,她將來也許會覺得那就是她親手寫下的。
翻著翻著,照片出現了,那是孟思期和路鶴在外灘邊拍下的照片。
期期的目光在上面停留了許久,她問:“孟姨,你一直都沒告訴我,這個人是誰?”
孟思期輕輕道:“他是路鶴。”
“路鶴?”期期抬起頭,有些不敢置信,視線又慢慢回到照片上,她欲言又止,片刻道,“他就是路鶴?”
“是啊,他就是路鶴。”
“孟姨,你從來沒有和我說起他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