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照鴻嘴唇動了動,一言不發。
孟思期望向他,看著他的臉,閱讀他的表情,“三十年前,你受我爸委託辦理遺囑繼承的事情,當時我們在辦公室見過面,我爸說,想把商場股份繼承給我,你還記得嗎?”
沉默了會兒,郭照鴻緩緩點了點頭,“記得。”
“為什麼後來變了?為什麼全部股份給了孟庭哲。”
郭照鴻嘴巴動了動,但沒說話,他望著遠方的行人,開始發呆。
“是不是有什麼難言之隱?”孟思期追問。
郭照鴻慢吞吞搖了搖頭,語氣低沉緩慢,幾乎是一字一字地說:“我記得和你說過,當時,孟叔是有意把股份轉讓給你,但後來,他改變了主意……”
孟思期蹙起眉,她不相信孟輝會改變主意。
郭照鴻敘述緩慢:“孟叔說,商場茲事體大,需要交給有經濟學識、有商海經驗的人打理,最合適的人選就是你哥哥。”
孟思期冷笑道:“你覺得我會相信你?”
“孟叔在遺囑中還提到,孟庭哲繼承遺產,但需要照顧妹妹的生活,也許,孟叔覺得這樣做更為穩妥。”
孟思期冷哼一聲:“郭照鴻,你沒有說實話!我看你這些年過得並不好,你有一個兒子,還有一對孫子孫女,兒子也不怎麼孝順你,所以,你最大的顧及還是兩個孫輩吧。”
郭照鴻抬了抬黯淡無光的眼,望向她,似乎想探視她眼中的想法。孟思期說:“二十五年前,湯勇就死了,他是你事務所同事,也是我父親遺囑的另一名擔保律師,他的死你不覺得有些蹊蹺?”
“你,你在說什麼?”郭照鴻的語氣忽地慌張了幾分。
“我的話你還不明白嗎,”孟思期斬釘截鐵地說,“你和湯勇偽造了遺囑,是不是孟庭哲給了你好處。湯勇是被滅口的?”
郭照鴻的身體忽地發抖,嘴唇打顫,半晌才說:“遺囑是有法律效應的,需要你爸籤字畫押,我怎麼偽造。你這是捏造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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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那個年代,如果你真想這麼做,你覺得難嗎?”孟思期幾乎是呵斥他。
郭照鴻除了身體抖動,再不發一言,孟思期厲聲說:“郭照鴻,孟庭哲到底做了什麼?為什麼湯勇死了,你卻苟活到了今天?”
郭照鴻一直在發抖,他好像老得隨時會病故,顫抖的雙手忽地扒住椅子,他想站起來,他想離開,他口中嗫嚅:“是什麼樣的勢力!是何等大人物!你不要再逼我了。”
他眼中漸漸驚恐,如同面臨厲鬼。
孟思期恍然明白,他所說的大人物是誰,她最近了解過,孟庭哲現在是今陽市的首富,而且名下幾百家產業,包括娛樂、酒業、商場,甚至教育等等,可謂是籠罩今陽市的半壁江山。
郭照鴻顫顫巍巍走回自己的病房,那背影孤單而絕望,但是他就算知道什麼秘密,也不會告訴別人;就算他時限不多,就算兒子不孝順,他也會拼盡全力保護家人。
孟思期跟著他走回病房,郭照鴻似乎意識到她要跟過來,從床頭下慢慢地抽出了一份文件,一份被壓折過無數次的發黃文件,轉過身,想要遞給她。
孟思期上前一步接過,她沒有問什麼,直接打開了文件夾,抽出裡面的紙張,這是一份遺囑,有孟輝的籤字和手印,遺囑的內容大致是孟思期繼承孟家老宅,也就是那棟兩層別墅。
孟輝將全部股份繼承給了孟庭哲,唯獨留下一棟冷清的住宅給了她。
實際上,孟輝和葉秀慧死後,這棟住宅孟思期基本沒有回去住過,當年因為遺囑問題,孟思期拒絕了郭照鴻的遺囑文件,所以今天郭照鴻打算再次交給她。
“我一直盼你來,請你帶回去。”郭照鴻懇切道。
孟思期帶著遺囑文件離開了醫院,不管如何這也是孟輝留給她的唯一遺產。
下午,孟思期打車到了今陽市最豪華的大酒店門口,這是二十多層的豪華五星酒店,門口豪車停泊,據說今天這裡會召開時代文旅城開發的發布會,孟庭哲作為主投資方一定會參加。
而這家酒店也正是孟庭哲名下的資產,想必他平時很可能頻繁在此活動。
門口的黑色制服保安組長攔住了她,“不好意思,你找誰?”
她今天穿著一身警服,想必對方不會為難她,她問道:“孟庭哲在不在?”
保安組長皺起眉,似乎對她直呼孟庭哲其名感到不可思議,他強硬道:“孟總今天有個重要會議,沒有時間。”
“請你們轉告一下,我是他的妹妹,我想見他。”
保安組長似乎並不太相信,“你是孟總的妹妹?”
“你覺得誰敢冒充他的妹妹。”
他猶豫地吩咐下屬去進行轉告,然後說:“那你稍等等,今天這裡都是貴賓,如果孟總想見你,你再進去。”
“好,我就在外面等他的消息。”孟思期特意找了一個亭子,這是酒店外的露天休憩區,裡面有石椅,孟思期坐下安靜等待。
半個小時後,酒店大門湧出一批人,孟思期猜測那應該是今天參會的貴賓,但是又等了兩個小時,她還沒有收到孟庭哲的回復,她再三詢問保安組長,對方隻說讓她等,孟總在忙。她口幹舌燥,渾身熱汗,眼看著這個下午就過去了。
忽然保安組長向她招了招手,孟思期站起,走了過去。走進酒店,裡面的空調冷氣讓她出汗的身子產生一陣寒噤。
她跟著一個陌生西裝男子一直上了六樓,走過幾道金碧輝煌的過道,走到一扇大門前,門口的西裝男子推開大門,說道:“孟總就在裡面,你進去就能看見他。”
孟思期進門,發現這裡是一座大型遊泳池,面積開闊,碧綠的池水裡空蕩蕩的,水波粼粼,她朝遠處望了望,池子邊果然有個人影。
她快步走過去,越走越近,發現是一個穿著比基尼服的妙齡男子,正恭敬地站在池邊,池邊有一張矮圓桌,還有一把躺椅,躺椅裡躺著一人,因為躺椅背面向她,她沒有看清。
她轉過去,躺在躺椅裡的人終於露出了面目,她一眼就認出了他,五十多歲的男人,就是年輕的孟庭哲,加了胡須,舔了皺紋,但容光煥發,他披著一身白色浴袍,黑頭發還有些湿漉,額前頭發稀少了一塊,看起來是老了許多。
他應該是剛剛在這裡遊泳完,躺著休息了會,閉目養神,桌上有不少果盤,還有煙灰缸,以及半杯冷飲。還有一隻金邊的眼鏡。
“坐吧。”孟庭哲閉著眼,語氣漫不經心,“怎麼有空過來。”
圓桌旁還有另一把椅子,孟思期坐下,“孟總很忙吧。”
孟庭哲緩緩睜開了眼,像是在她一身警服上打量了下,“是不是窮得沒衣服穿。”
“今天就是順路來看看你。”
孟庭哲又瞟了她一眼,“你的病好了?”
他從躺椅裡直起身子,伸出手,比基尼男子連忙將桌上的眼鏡遞給他,孟庭哲拿在手上。
她望了望池水,這足有兩三米深的池水,孟庭哲卻喜歡在裡面暢遊,那說明他根本沒有對於當初跳江逃生差點殒命的應急障礙反應,說不定那次跳江在他眼裡是一次傑作。
也許今天的孟庭哲會告訴她一些細節呢?她問道:“三十年前,1994年8月13日傍晚……”
“妹妹,以前的事還提做什麼?”孟庭哲打斷她的話說,“你老了,趁這次過來我叫兩個金牌技師給你做個全身按摩……”
“我的話還沒有說完……”
“你想知道什麼?”孟庭哲揮了揮手,比基尼男子會意,走開了,他面色微暗,“當年的事不是已經定案了嗎?你是不是又發病了?”
“你不願意和我解釋一下嗎?”
“我和你解釋什麼?”孟庭哲把兩隻腳交叉搭在桌上,滿臉威嚴,“你一個小小檔案室保管員,我有什麼好和你解釋的?你知不知道我現在是什麼身份,不說市裡,省裡許多大人物也得給我面子。”
孟思期一改強硬的語氣:“我不管你是誰?那也是我的父母,我要知道當年事情發生的所有細節。”
“所有的一切我都和警局說過了,你有必要跑來我這裡廢話?你是不是心裡不甘心?覺得孟輝沒有留給你一分錢?我曾經就告訴過你,孟思期,孟家沒把你當回事,你也不要把自己當回事。”
他笑道:“你看看我今天的商業帝國,你看看,那是孟輝一輩子都想象不到的,他把所有的財產留給我,說明他眼光起碼是對的,如果給了你,那和給個廢人有什麼區別?你看看你,過得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這三十年,我都後悔有你這樣的妹妹。你這輩子連個男人的手都沒牽過吧,你就是孟家的一個笑話,當初我給你介紹對象你不要,我還以為你能找到好的,結果呢……如果想要男人,我可以給你安排!”
孟思期嘴唇動了動,沒再回話,因為這三十年,這個世界的孟思期過得真的很辛苦。
孟庭哲笑道:“我承認我是孟家人,孟輝的遺囑我也沒有忘記,他讓我照顧你,可你不領情啊。今天我再給你最後一次機會,我在三亞有套房,贈送給你,你過去養老,老老實實呆在那裡,過完自己的餘生,這樣也算是我對孟家的一點回報。”
孟思期牙齒微顫,冷笑道:“孟庭哲,我承認你很有商業頭腦,在今陽市,甚至在海江省,你也是許多人一生無法企及的高度,但是你真的光明磊落嗎?你這些發家的錢真的都是清白的嗎?父親有沒有把所有股份留給你,你心裡沒有數嗎?”
孟庭哲笑笑:“你看看你,可悲可憐!你病得不輕了。該去醫院瞧瞧了,精神病得治療!”
孟思期大聲說:“孟庭哲,三十年前,是你制造了那場燈塔事故,是你害死了我父母,還有常姨。你威脅郭照鴻和湯勇偽造了我父親的遺囑。二十五年前,湯勇被你滅口了,郭照鴻因為某種原因,苟活到了今天!”
孟庭哲嘴角忽地痙攣,又冷嘲熱諷地笑道:“一個精神病人的臆想!你還真以為孟輝會給你遺產?三十年前,你就是孟家的棄兒,現在也一樣,我知道你很不甘心,但有什麼辦法呢?你注定這輩子都被我踩在腳底,病殃殃的廢物!孟家的可憐蟲!”
“高晗你還記得嗎?”孟思期冷不丁地問。
那一刻孟庭哲的笑臉漸漸地像被什麼固定住,紅潤的皮膚如同敷上一層冰霜,慢慢灰暗。
孟思期回到這個世界後發現,高晗三十年前就失蹤了,已經變成了一樁失蹤懸案,他的命運和趙語婷一樣,在這個世界也改變了。
即便趙雷霆告訴她孟庭哲沒有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嫌疑,但是孟思期總是一個喜歡充滿懷疑的人,因為路鶴曾經告訴她紅妝連環殺人案是兩名兇手,所以她認為很有可能孟庭哲指使了另一名兇手犯罪。
在調查過程中她發現,三十年前,也就是1994年7月16日晚上,孟庭哲的“男朋友”高晗徹底失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