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年人進門後行了個禮,說道:“趙局,關於管理檔案室的那個孟思期同志,我有幾句話想和您匯報。”
趙局微微皺眉,“說吧。”
“這些時日我感覺她精神狀態不是很好,我的部下去借卷宗,好幾次碰到她精神狀態不佳,影響我們的工作開展,大家抱怨甚多,老太太也五十多歲了,剛才你不知道在二隊那大聲喊你的名字,實在……局裡是不是可以考慮勸其退休……”
趙局放下鋼筆,語氣低沉:“宋雨,你是什麼時候來的市局?”
“去年。”
“是省廳梁廳長推薦過來市局鍛煉的對吧?”
宋雨驕傲道:“梁廳長帶過我一年,是我的授業恩師。”
“宋雨,你可以問問你們梁廳長,孟思期在他心目中的地位!”趙局忽地冷下了臉,“你有什麼資格勸人退休?回去工作!”
宋雨劇烈吞咽了下,連連道歉:“抱歉,趙局,我這就回去。”
宋雨走出門,受了一肚子委屈,愁緒萬分,他本來也是為了局裡著想,反而特別不理解,怎麼了,一個檔案室管理員還和趙局和梁廳長拉上關系了。
他回去就拉了一個局裡老同事孫駿問了情況,孫駿說:“宋副,你可能不知道,孟姐以前和趙局在一起是老搭檔,他們兩人的感情很不錯。”
“那省裡的梁廳長呢,他們也認識?”
“哪個梁廳長?”
“梁雲峰。”宋雨聲音特意小了點。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那省廳的事情宋副你不應該比我更清楚嗎。”
“沒事了,老孫,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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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整個二隊辦公室毫無反應,孟思期眼淚滾落而出,她已然知道這一切發生了什麼,她往門口走去,隻想去找找這個世界上還有沒有認識的人。
忽然那前方走來一個白衣警服的人,他長得很高,隻是頭發半百,但仍舊氣宇軒昂。
他老了,但面容卻變化不大,隻是多了許多皺紋,皮膚向下微垂。
他走到孟思期身前,語氣既溫柔又沉重:“思期,你怎麼不在檔案室呆著?”
“趙雷霆?你怎麼……老成這樣了?”孟思期根本不相信趙雷霆有一天會以這種老人的樣子出現在她面前,但是這好像就是真實的。
“這都五十多歲了,人還不老嗎?你不也老了。”
“我也老了?”孟思期之前就看到手背老了,她慢慢用手摸了摸面頰,發現皮膚一點也不光滑,原來她也老了,她也五十多了,她一定很醜吧。
她眼睛湿潤不堪:“這是2024年?是真的嗎?”
“是真的。思期,我約了一個心理理療師,我想帶你去看看。”
“我沒有病,趙雷霆,我隻是不敢相信這一切,你是不是不記得1994年發生的事,你是不是忘記了。”
趙雷霆微垂了眼,“我沒有忘記,我哪會忘記,思期,但我希望你忘記,三十年了,你付出了太多,你應該忘記,不值得,一輩子不值得……”
“三十年前到底發生了什麼?”孟思期不甘心地問,“路鶴是不是已經死了?”
“你問我多少次了。賭上這三十年值得嗎?”
“什麼叫值不值得?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找到了嗎?”
趙雷霆輕輕撫住她臂膀,“走,我們先不聊這個。”
“趙雷霆,你為什麼不回答我,你穿著這身白色警服,你的職務應該不低吧,我問你,真相到底是什麼?”
孟思期的語氣已經開始失控,她幾乎是嘶吼道。這時,走廊裡已經開始陸續出現觀看的人影。
趙雷霆朝四周望了望,喝道:“都不工作了!”
走廊裡瞬間安靜,宋雨拿著茶杯,麻利轉過身,又一次劇烈吞咽,他心裡有些不安,這到底是什麼女人啊,竟然對趙局劈頭蓋臉地罵。
“去我辦公室說吧,思期,走。”趙雷霆面對下屬的冷臉瞬間緩和,又一次輕輕撫動她的臂膀,“不要生氣,去我辦公室我們慢慢說。”
孟思期冷靜了下,面對這一連串的遭遇,她太難受了,她不該這樣對趙雷霆說話,她很歉意,忙說:“對不起,趙雷霆,剛剛我不該這樣。”
“說什麼對不起,我們倆說什麼對不起。”趙雷霆笑了笑,“走吧。”
在趙雷霆引路下,兩人來到了局長辦公室,孟思期才知道他已經成為了市局局長,她很欣慰,因為當初韓隊和師父總喚他趙局,沒想到他真的成了趙局。
待她坐在沙發上後,趙雷霆從茶櫃裡取出什麼,拿杯子沏熱水,不一會將一個瓷杯放在她身前,“這是你最喜歡喝的水果茶。”
趙雷霆沒變,他真的沒變,也不知道這三十年他過得好不好,孟思期的情緒慢慢穩定,她知道生活在這裡的孟思期知道所有的一切,隻是她還不知道,她試探地問:“我記得九四年那會,你想追一個女孩?”
趙雷霆坐在她身前,遲鈍一笑:“你還提這些做什麼。”
“我隻是想到了,就覺得挺有意思的。”
“94年局裡籠罩著陰霾,實話說,我是95年才開始追的敏嘉,敏嘉也看上了我,哈哈,都過去三十年了,孫兒都有了,還說這些做什麼。”
這麼看來,趙雷霆果然和林敏嘉有緣分,孟思期感到挺開心的。
“韓隊他們呢,我師父怎麼樣?”
趙雷霆看了她一眼,很顯然他隻是覺得她不該問出這些問題,但他還是會心一笑,好像覺得她提出這些問題實屬正常,也許平時,她的精神狀態確實有些差,可能記憶力還不好。
“韓隊快七十了,早就退休了,在家養養花。老唐你還記得吧,前幾天還和我打電話,說是想來看看你。馮哥身體你也知道,他年齡大,估計很少出門了。”
“蓉姐呢?”
“陳傑蓉一直一個人住,她的退休還是我給她辦理的,但退休後我們很少聯系了。”
孟思期一點也不意外,但至少他們都還健康,她一定要去看看他們。這個時間段,孟星海應該還健在,隻是已經臥病了。
但是她必須要了解當初的真相,如今也許隻有趙雷霆能夠告訴她,“趙局……”
“思期,不要叫我趙局,叫我趙雷霆。”
“我想你能不能一五一十告訴我,九四年八月十三號,溯江燈塔爆炸的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孟思期緊緊地看著他,看著他的表情,但是趙雷霆卻低下眉,像是猶豫不決。
“思期,”他坐在她面前,身子微彎,雙手搭在膝蓋上,有領導的那種氣質,“我希望你不要再問這一切了。這件案子我沒有忘記,在我有生之年我一定會竭盡全力去尋找真相,但我希望你,忘記他,你現在應該過你自己的生活。”
“趙雷霆,我沒說不過自己的生活,我就是想知道那天到底發生了什麼。”
“我告訴過你,你出事後從醫院醒來的時候,你就追問我,到底發生了什麼,隻是你一直抓著不放,你還想知道什麼?”
“那天發生了什麼?路鶴呢?還有我的父母,常姨還有孟庭哲,他們呢?”
趙雷霆沉默不語,像是醞釀了會情緒,也許是面對她過於執著的目光,半晌,他嘆了口氣道:“好,我可以再告訴你一遍,八月十三日晚上,你一家人被綁架,就在溯江燈塔上,當時綁匪給你打了電話,是你後來給局裡提供了口供,你說那是紅妝連環殺人案的兇手,但你的汽車沒有準時到達交易贖金的地方,燈塔爆炸了。當時救援隊都過去了,那場爆炸,你父親孟輝還有你家保姆常小蘭被炸得粉身碎骨,你哥哥孟庭哲在爆炸前抱著你母親葉秀慧跳了江,你母親搶救無效去世,你哥哥搶救了回來。”
孟庭哲還活著?就他一個人活著?孟思期疑惑問:“孟庭哲後來呢?他說過什麼?他是怎麼供述那天發生的事。”
“孟庭哲說,那天下午他和孟輝回家團聚,按理說那天你也要團聚,但是孟輝考慮你太忙,就放棄了,當天晚上吃飯時,有幾個蒙面歹徒衝進了屋子,這件案子在卷宗裡寫的很清楚,你可以回去看看。反正就是他們綁架了你家人,帶到了燈塔處,燈塔雖然高,但是有螺旋樓梯,他們在手槍的威脅下被推上了頂樓,綁上了炸藥,當時歹徒給你打完電話後,就離開了燈塔。”
“炸藥是倒計時爆炸,在歹徒離開後,孟庭哲,他自救了,他身上有一把指甲刀,割開了繩子,又替你母親割開了繩子,你父親當時受了傷,好像因為反抗被歹徒劃傷,當時炸藥倒計時來不及了,隻剩下十幾秒,你父親和常小蘭就這樣被放棄了。”
“可惜的是,即便你哥哥帶著你母親逃了出來,但江水太急,你母親不會遊泳,在江中溺亡,孟庭哲也是搶救及時,撿回了一條命。”
孟思期卻覺得這一切並不正常,為什麼單單孟庭哲可以死裡逃生?她必須再去了解下。
“那後來呢,路鶴呢?”孟思期的語氣越發沉重。
“那天路鶴趕到了現場,可是塔頂已經爆炸了,他卻沒有找到你,於是他吩咐一隊的人負責現場,他去找你。我不知道路鶴去了哪,反正我們後來在藏江路上看到了你開的車,車子被撞,安全氣囊也爆出來了,說明你遭遇了車禍,可是你不在車裡面,那條路很僻靜,當時沒有任何目擊證人。等我們再發現你時,是在離溯江燈塔十幾公裡的一個商場外的噴泉池裡,那是一個蓮花噴頭雕像,你就躺在雕像上。很快我們帶你去搶救,你也蘇醒了過來。”
孟思期搖了搖頭,她根本不敢想象,這一切會是這樣,她忙問:“路鶴呢?”
“我們一直都沒有找到路鶴,根本不知道他去了哪,他的警車是停在溯江碼頭附近,我們大量警力對那一帶進行了搜索,甚至挖地三尺,並且對淺江區域進行打撈,但是沒有找到他,也許他不在了,也許他還活著,但是我們沒有找到他。”
他在一個荒廢的灌滿水泥的油桶裡,孟思期記得,她還記得那是2024年8月13日,因為拆遷,有人發現了那個油桶,發現了路鶴的白骨。她猛地一怔,今天是8月12日,也就是說,明天上午,白骨的新聞就會出現。
孟思期的眼睛紅得特別厲害,她沉默不語,趙雷霆特意把瓷杯蓋打開,“喝點水,水果茶冷了不好喝思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