汗水順著路鶴的額頭滴落,他的呼吸變得異常急促,甚至產生窒息。
他的耳畔,又一次響起暴雨聲,雨水哗哗地作響,和魔鬼的皮靴踏在地面上的響聲交雜在一起。
皮靴的聲音就像一聲聲擊破心髒的鼓點。
嘭!嘭!嘭!
魔鬼已經居高臨下,站在路鶴的身前。
他猛地揮動手術刀,鋒利的鐵刃劃過路鶴的喉嚨……
“轟!”一聲巨雷響起!
路鶴從幻覺中驚醒,眼前一片漆黑,隻有一條豎條紋的細小亮光,耳畔是悶悶的聲音,雨聲,雷聲,他知道又下暴雨了。
他又一次出現在臥室裡的衣櫃裡,這個衣櫃伴隨了他很多年,他想丟棄它,又舍不得他。
每一次狂風驟雨和電閃雷鳴之夜,他在睡夢中一定會出現幻覺,幻覺會將他帶到新的“世界”。
他每次醒來,就會出現在這個衣櫃裡。
這裡很安靜,就像孤立的虛無世界,與世隔絕,那裡隻有他一個人,他不知道是逃避魔鬼,還是逃避內心的恐懼。
路鶴知道,如果他看不透魔鬼的眼睛,他就會永遠困在這個衣櫃裡。
他推開櫃門,發現窗戶沒有關上,雨水飄灑進來,他迅速爬起,去爭奪桌上的照片。
五張照片被打上了幾滴雨水,路鶴快速關上窗,找了一條幹淨毛巾,輕輕用柔軟的一面擦拭照片,擦拭掉阮夢櫻“身”上的水滴。
路鶴知道,如果他不能透視魔鬼的眼睛,他永遠都不能以最完美姿態側寫犯罪兇手的真實內心,他的心中就像被一道屏障隔離,隻要他探到兇手的內心邊緣,他就會進入魔鬼困住他的幻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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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輕輕用毛巾擦拭,生怕照片會回潮,那麼他對不起阮夢櫻的委託。遭到魔鬼的侵襲後,他的手依舊有些微微的發顫,就好像不受控制。
他堅持擦掉照片上的水珠,驀然之間,他想起一件事,上次就是這條毛巾,他給孟思期擦過湿漉漉的頭發和腳掌,他後來才意識到,孟思期當時應該是防備他的,他確實有些心急,他想下一次絕不會那麼魯莽。
想起這件事,讓他有一種錯覺,他內心的不安在消除,他變得平靜,好像想起孟思期會讓他趨向平靜,就好像她是能量的開關,能夠控制他的情緒,減輕他被魔鬼困住後內心的餘悸。
路鶴漸漸變得平靜,他的腦海裡幻化出孟思期的模樣,那張淳樸白皙的臉龐,眼睛明亮沒有雜質,總是掛著令人愉悅的微笑。
他手裡柔軟的毛巾,被他骨節修長的手指緊緊握住,好像上面還殘留著孟思期的氣味。
路鶴從未如此冷靜,嘴角彎起小小的弧度,他覺得孟思期也許是他在最迷茫的時候能夠幫他走出困境的人。
此時此刻,他的目光也從未如此冷靜地落在照片上,照片裡的每一個細節都如毛孔般呈現出來。
他偶然發現了一個可能突破關鍵證據的細節,他連忙拿起五張照片反復確認,目光像是穿透細節,透視了真相。
他快速將照片包好,急忙拿起一把傘,衝進了雨夜。
第118章 [VIP] 惡魔在人間(17)
路鶴打著傘, 走了一段路,皮鞋和褲腳全被雨水打湿了,他沒有管這些, 繼續走向十字路口, 終於在路口等到了一輛出租車。
他坐上車,將雨傘在車門外抖了抖,才關上車門, “師傅,市區, 溯江燈塔。”
今陽市市區中心, 溯江橫貫, 江兩岸都是繁華世界,一座高高的電視塔, 坐立在江邊, 她聳立著,用她俯瞰的姿態, 見證了市中心的繁華變遷,見證了這個城市的滄桑變化。
溯江的水是相同的, 然而它每一段流域卻不盡相同, 有的承載繁榮,有的漂泊冷清。路鶴當然也知道, 溯江上有貨輪, 也有遊船,有歡聲笑語,還有流浪歌聲, 江底有魚群,也有泥沙, 對於刑偵工作的他來說,還有沉冤未雪的屍骨。
出租車很快到達燈塔下,路鶴下車,從很遠的地方遙望,這座燈塔就像一座白色煙囪,但是站到她的腳下,路鶴感覺到了她的雄偉。
燈塔最頂端亮著照射江岸的白燈,他抬起頭,從雨箭裡感受那光照的溫度。
在燈塔附近行走,他的目光遙望著燈塔的四周,四周並非一片漆黑,在雨中,還有城市繁華的點綴。
剛才在家,路鶴從照片中的窗戶上,看到了一個模糊的白影,像是一個白色煙囪,因此他推斷那是溯江燈塔。
拍照的地點應該不是平地的房間,可能是幾層樓上,白色煙囪的高度和大小,還有光照的角度,預示著拍攝的位置是在江對岸的某個樓層裡,拍攝角度朝上。
他站在溯江的岸邊,遙望著江對岸的建築,那裡是市區最繁華的一片區域,高樓大廈林立,而其中一處就是罪惡的發源地。
路鶴在雨中,在冷風中站了許久,他沒有顧及自己身上已經湿透,目光比燈塔的光還要灼熱,穿透雨幕,在對面的建築群上遊走。
第二天一大早,路鶴回到了辦公室,大聲命令:“一隊,所有人,馬上聯系城市規劃局,要到城建圖,還原溯江燈塔對岸的建築群,要一比一!”
一隊成員這會剛到辦公室還在添茶倒水,聽了路鶴嚴肅的命令,不自覺緊張起來,因為他們知道,路鶴發現了重要線索。
路隊要的一對一應該是尺寸比例的一比一縮放,這其實是技術科擅長的工作,但路鶴更希望一隊牽頭來完成,因為時間緊迫。
羅肖國馬上說:“嚴春,你跟我馬上去趟城市規劃管理局。”
“好,羅副!”
羅肖國總是第一個知道路鶴想要什麼,他馬上又吩咐:“還有雙璽,你找技術科,問下能不能盡快制作建築模型。”
“行,這就去。”
*
二隊辦公室裡,孟思期早上上班後第一時間打開了筆記本,準備將盧廣生教授的話做一些分析。
孟思期昨天從上海回到今陽市後,被他們的車子直接送回了家中,她發現出差一趟整個人都特別累,她本來昨天晚上想分析來著,結果疲憊地睡了。
昨晚下了大雨,沙沙的雨聲就像催眠曲,她提筆沒一會,就趴在桌上睡著了。
“我是今陽市電視臺記者,今天是2024年8月13日,有一則緊急新聞,今天上午十點鍾,城市規劃管理局下屬單位拆遷溯江燈塔附近的居民區時,在一個裝滿水泥的油桶裡發現了人的白骨,這背後到底隱藏著怎樣的真相,引入深思。我們將報道切回現場……”
現場一片嘈雜、喧鬧、驚惶。“把渣土車開走!”“沒聽見嗎?這是刑事現場,還拆什麼拆!”“保護現場,市局同志現在就在路上!”
“轟隆!轟隆!”渣土車的聲音發出巨響,碾壓著孟思期的耳膜。
她是被凍醒的,也是被雷聲驚醒的。風吹打著窗戶,將沒有上栓的窗戶推開了,一片雨夾帶著風吹進來,瞬間打在孟思期的頭上、臉上、脖子裡。
她打了個哆嗦,慌忙去拉窗門,在雨幕中,她遠遠地看見了一點亮光,那光她知道,是溯江燈塔。
在關窗前,她好像沉浸入了那點光中。那是黑暗的暴風雨中,最亮的光芒。
她不自然就想到了路鶴,也想到了父親孟星海,其實他們有交集,孟思期記得,路鶴和孟星海有交集。
當時白骨的新聞在電視上播出後,孟星海隻是淡淡地說了一句“當警察,誰敢說不犧牲”,她不知道孟星海的那句話其實帶著一層悲傷。
後來在孟星海病重之際,孟思期偶然發現,路鶴在三十年前去世,而孟星海從警也有三十多年,他們都在今陽市公安局,也許他們相識呢?
那次她坐在孟星海的病床前問他:“老孟,你認識路鶴嗎?”
“路鶴?認識。”孟星海頭靠著加高的枕頭,淡淡地說。
“你真的認識?他是什麼樣的人?”
“……我去市局報道的那天,我見到了路鶴,他是刑警一隊隊長,是一個很了不起的人,我很榮幸能成為他的下屬……”
孟星海停頓了下,混濁的眼眶裡漸漸湿潤,“那天,我還見到了你的孟姨。”
“孟姨?”
孟星海輕輕“嗯”了一聲:“期期,爸爸一直不希望你了解警局的事情,因為,爸爸看到了太多的犧牲,悲歡離合,我希望你一輩子都平淡、幸福……”
那次孟思期沒有再次問下去,因為她發現父親的精神有些不濟,她將他加高的枕頭拿掉了一個,“爸,你再休息一會。”
一陣瓢潑大雨頓時衝擊在孟思期的身上,她的思緒全斷掉了,她馬上將窗戶關上,溯江燈塔微弱的燈光被她關在了窗外。
她用毛巾擦拭著頭發、臉頰和鎖骨,把冷冷的雨水擦幹,她突然想起,那天路鶴也是這樣,用毛巾將她身上的湿漉擦幹。
昨天晚上孟思期沒怎麼睡好,孟星海彌留之際的話一直在她耳中回響,他說了好幾件未破的案子,最後一句話是,“路隊,太可惜!”
可惜路鶴在英年之際就犧牲了,可惜他沒有餘力繼續追尋路鶴的步伐,可惜,他已經垂垂老矣,即將走入終點,無力再為路鶴的死尋找真相!
“思期,在想什麼呢?”趙雷霆的聲音在她耳畔響起,將她從無盡的思緒裡拉出來,他將一張磁帶放在她辦公桌上。
“磁帶?”孟思期看了看他。
“對,這次去上海,盧教授的話,當時你應該也沒記多少吧,我包裡有個錄音機,我偷偷錄了一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