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完晚飯,回了趟家,晚上睡覺前回來。”
“腿怎麼樣,醫生怎麼說?”
“還沒有好全,一兩個月應該能走了。”
“好,能和你聊聊嗎?”
“嗯。”孫夢樹再次點了點頭,他一直望著路鶴的臉,眼神裡帶著膽怯,又帶著探視,好像在確認什麼。
路鶴可能覺得他應該還在確認他是刑警的身份,畢竟刑警在生活中並不常見。
客廳正好有個圓桌,那上面還有剩菜,是一盤剩了小半的西葫蘆燒肉,吃完的小碗番茄蛋湯,散碎的水煮雞蛋殼,還有一小碗鹹豆角,看來孩子母親為了夢樹的康復還有備戰高考,給予了細心照顧。
梁雲峰和林滔幫忙收拾了桌子,擦淨了桌面,四個人坐下,路鶴打算親自提問。
孫夢樹把竹棍搭在桌旁,坐下時身子晃了一下,林滔連忙扶住他的手臂,孫夢樹穩穩坐下,嘴角露出一絲微笑。
“要不要給你們倒杯水?”
“不用了。”路鶴說,“我們問幾句話就走。”
“好。”
路鶴問:“孫夢樹,你是一名好學生,要相信警察,我下面問的問題你要如實回答,還有,要冷靜。”
“嗯。”
“記得春節具體哪天,你被人毆打了,當時毆打你的有幾個人,你記得他們其中某人的身形長相嗎?”
路鶴知道派出所一定也問過他,他沒時間去派出所,隻能現場問問他,也許這些信息對阮夢櫻案有利。
Advertisement
但當他問出這個問題後,孫夢樹方才尚算平靜的表情立即就緊繃起來,他不受自主搖擺了下腦袋,眼底再次產生不易察覺的恐懼。
路鶴想等等他,孫夢樹又一次看了他一眼,像是有種力量在支撐他,他又低了低頭,緩緩開口:“是大年初八,開學前一天,我提前到的學校,宿舍的同學還沒來,我一個人去外面吃了口東西,回來時我經過一條胡同,然後……”他的話戛然而止,嘴唇輕顫,片刻後才道,“我被東西套了頭,然後無數的拳腳砸向我,很快我就暈過去了……”
沉默了會,路鶴問:“他們說了什麼嗎?”
“沒有。”
“有拍照行為嗎?”
“有,好像有。”
路鶴意識到,這可能是有組織有預謀的迫害團伙,這些人看起來並不像散漫的霸凌團伙。
有些問題路鶴不打算今天詢問,孫夢樹當天被毆打細節和社會關系應該派出所都調查過。
他將問話轉向這次調查的案情:“你姐姐阮夢櫻的情況知道嗎?”
“你指什麼?我很久沒見到姐姐了。”
路鶴很意外,孫夢樹竟然不知道阮夢櫻的事,但他很快意識到,清水市和今陽市有距離,而當時為了案子,社會媒體使用的受害者名字並不是阮夢櫻,而是化名,傳得最多的化名是艾櫻。可能有些記者認為“艾”同“愛”。
而且阮夢櫻案發生時間並不久,這個案子或許在清水市和清水一高傳開了,但阮夢櫻的名字並沒有傳開,而且孫夢樹姓孫,可能也根本沒人會在意他們是姐弟。
孫夢樹的母親也有可能不知道這件事,因為當時通知的家屬是阮富春和羅萍,阮富春那個品性有沒有告訴前妻就不得而知了。
梁雲峰和林滔相對而視,顯然也是不相信親弟弟竟然不知道姐姐已經去世了。
路鶴有一剎那的猶豫,他不知道要不要告訴孫夢樹這件事,但是最終他選擇了暫時隱瞞,也許他是不想看到孫夢樹在問詢期間傷心落淚。
路鶴想先從輕松的問題問起,他問:“孫夢樹,你喜歡音樂?”
“對,我挺喜歡的。”
“你姐姐有說過給你買一臺鋼琴嗎?”
“好像沒有。”
“平時你們聯系多嗎?去年,你姐姐和你聯系過嗎?”路鶴知道,阮夢櫻去年失蹤了,而且是整整一年,但是孫夢樹不一定知道,從寄給阮富春的那個包裹看,他斷定有人通過類似方式聯系了孫夢樹。
孫夢樹回答:“我姐知道我在一高念書,要參加高考,通常一個月給我寫一封信,不過後來,她寫信的時間變長了,而且說的話也很少,她說她很忙,不能給我寫信了,叫我安心讀書,以後等我高考完再來看我。”
果然,路鶴沒有猜錯,阮夢櫻消失的那段時間,有人模擬了她的人生。
這時,孫夢樹主動說:“我喜歡音樂,記得我和姐姐還住在一起的那會,我和姐姐去大商場看見鋼琴,我告訴她,我夢想有一天像大音樂家那樣坐在鋼琴前面彈奏曲子,彈給她聽。”
路鶴能感受出這個孩子說這段話時眼睛裡的光芒,他說他和姐姐住在一起的時候,那一定是指父母還未離異,他們一起生活的日子。
“我姐姐是不是出事了?”孫夢樹忽然問。
空氣一瞬間變得沉寂,梁雲峰和林滔都不約而同地垂眼,路鶴默了默,冷靜地說:“孫夢樹,我以後會告訴你,今天能不能配合我們回答幾個問題。”
孫夢樹的臉頰和額頭不知何時滲出幾絲細汗,在昏黃的光線下顯得亮涔涔,他的眼睛裡漸漸地染了一絲紅潤。
路鶴對感情不是很在行的人,他決定早些結束問詢,問:“三月二十五號,那天不是周末,你在學校上課嗎?”
“三月二十五號?”孫夢樹復述了一遍,說,“是,我在上課,我平時都不請假,而且我的腿不方便。”
“那天,有沒有一個男人找過你,他大概一米七五,二十五歲左右年紀,頭發……和梁警官差不多長,”他指向梁雲峰,繼續介紹,“他比較瘦,颧骨微凸,臉型偏瘦長,鼻翼高挺……”
孫夢樹眼神定住了,他看著路鶴,一動不動,這讓梁雲峰和林滔越發不解,路鶴也很疑惑,不免好奇地問:“孫夢樹,你是不是想起什麼?”
“你真的是路鶴嗎?”
孫夢樹問出的話讓三人更加吃疑,似乎事情的發展並不像他們想象的那樣。
路鶴說:“為什麼這麼問。”
“我能再看看你的證件嗎?”
不知道為什麼,梁雲峰突然感覺到一絲緊張,他不知道孫夢樹因為什麼說這番話,明明他剛才在貓眼裡已經確定了路鶴的身份,為什麼此刻還要懷疑,難道是路鶴的某些舉動讓他產生了不信任。
路鶴冷靜地,再次掏出警官證,交到了孫夢樹的手中,“你看看。”
孫夢樹果真接過了,他捧在手心,緊緊地盯著上面的文字,好像在反復確認信息是真實的。
不一會,他將警官證合上,交還給了路鶴,這回,他眼睛裡的光芒相比剛才沉著了幾許,而且帶著少年質樸的真誠。
“你等一等。”孫夢樹站起身,拄起竹拐,去了臥室。
梁雲峰看向路鶴,低聲說:“路隊,他想幹嘛。”
林滔說:“是啊。”
“等等看。”
半晌,孫夢樹回來了,他手裡拿著一沓信封,信封鼓鼓的,裡面像裝著什麼東西,他一步一步走到桌前,將信封遞給路鶴,語氣沉著:“我姐說,將這個交給路鶴警官。她說你會來找我。”
路鶴拿在手裡,信封封面什麼字也沒有,但信封是封住的,沒人拆開過。
他料想是李牧驍在三月二十五號來到清水市找到了孫夢樹,他問:“是那個男人交給你的?”
“是,他轉告我,我姐給我錄了一段磁帶,這件事一定不要透露給任何人。那天我聽了磁帶,是高考英語磁帶,中間錄了一段話,是我姐的聲音,我姐告訴我,信不要打開,交給路鶴警官,這件事很重要。所以我姐姐到底怎麼了?”
路鶴捏著厚厚的信封,感覺很沉澱,也許這裡面是關鍵的線索。
“磁帶還在嗎?”
孫夢樹說:“銷毀了,我姐說,聽完就銷毀掉,信給路鶴以後,就再也不要去想這件事。”
孫夢樹說罷咬了咬唇,他的心中定是意識到姐姐發生了什麼意外。
路鶴起身,斬釘截鐵地說:“給我幾天時間,我會把你姐姐的一切告訴你,孫夢樹,好好念書,記住,你姐姐很愛你,她希望你考上好大學,明白嗎?”
“我明白。”孫夢樹眼眶通紅,他似乎已經意識到姐姐遭遇不測了。
出門後,路鶴走在夜色裡,林滔問:“路隊,為什麼不告訴他,他姐姐去世的消息。”
梁雲峰說:“是啊,路隊,至少現在他還能見最後一面。”
路鶴步子有些沉重,“是阮夢櫻不願他見最後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