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拿著面包和水看著馮少民,似乎對他的行為很不理解,明明羅肖國是一句玩笑話,這句話沒什麼別意。
羅肖國也被震住了,他的喉結急劇滾動了下,舔了舔幹涸的唇,往後退了一步。
馬路邊上,警車閃耀著紅藍光芒,馬路上車水馬龍,然而這片地方卻寂靜得可怕。
路鶴走了過來,他似乎看出了什麼,說道:“聽好了,孟思期跟著我,隻要她不掉隊,誰也不許提離隊的事情。”
路鶴確實看到了很多,他看到了馮少民的心思,也許隻有他明白馮少民的憤怒。
他也看到了孟思期眼神裡的倔強和堅定。
這個女孩是他認識以來最讓他欣賞,也最讓他捉摸不透的。與生俱來的,她有一種特殊的氣質吸引著人,路鶴說不來,但是每次看見她,他就覺得,孟思期很特別。
他記得好幾次望著她背影的時候,都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像是被人在古井一般的心底用力撥動了一下,撥動了一座年久失修的鍾擺,鍾擺重新運動,在他內心左右搖擺,產生一種情緒上的波動。
他不喜歡情感,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永封住情感這個詞,他不相信這是情感的觸動,但那會是什麼,好像這個普通又特別的女孩,就像來自於遙遠的塵世,來到他的身邊。
因為路鶴的一句話,沒人再提孟思期的事情。
孟思期站在一旁安安靜靜地吃著面包,然而她其實也沒那麼餓,特意撕下了一半面包,遞給趙雷霆,“我吃不完。”
趙雷霆早已把一塊面包狼吞虎咽,他是真餓了,然而他沒有第一時間接過,推脫說:“一會還有得跑,你吃吧。”
“我真吃不下。”
趙雷霆半推半就地接過,笑著說:“那我吃了。”
孟思期也笑了笑:“還和我客氣呢。”
“出發!”隨著路鶴一聲命令,所有人準備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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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思期!”路鶴喊了她,“你跟我的車。”
“噢。”孟思期答應,朝趙雷霆擺了擺手,轉身上了路鶴的車。
路鶴的車上是梁雲峰開車,路鶴坐在副駕,還有一位民警坐後排,孟思期也坐進了後排。
不一會,車子到達附近的小區,為了加快速度,路鶴要求分三組搜索,所有人再次按照流程走一遍,這棟小區和江南家園小區構造差不多,也是五層樓。
在上樓梯的時候,她的腿腳明顯有些軟綿無力了,她好像今天爬了好多個珠穆朗瑪峰,山頂卻遙遙無期,那是沒有目標的絕望。
路鶴特意等了等他,她又往上小跑了兩步,路鶴說:“不要跑,慢慢來。”
他總是告訴她,不要跑慢慢來,這句話就像烙印在她內心。
這棟小區終於搜查完了,依然毫無所獲,接下來還有三棟小區,在搜查到最後一棟小區時,爬到某棟樓的樓梯一半時,她直接趴了下去,她覺得自己一直在拖後腿,那種絕望在內心裡生長到了極點,終於破裂了。
她趴在樓梯上,氣喘籲籲,仿佛再也爬不起來。
一隻有力的手掌握住了她的臂膀,他蹲在她的身旁,試圖把她帶起來,口中的語氣有些許擔心:“怎麼樣了?”
“路隊,我可能真的爬不動了。”說這句話她都用了很大力氣。
“沒事,我送你回汽車裡。”
孟思期失落地點了點頭,其實她想和他走完整棟小區,和他一起親眼看到證據浮出水面。她更想見證他的推斷。
她知道自己一直在拖後腿,一直耽誤路鶴的任務,早知道她就應該聽羅肖國的話,回去休息等待消息。
是她看高了自己,把自己看得太重,她以為憑借自己的一腔熱血就是破案,其實破案是沒有任何感情的。
孟思期拼命爬起來,擠出一絲輕松的笑容,“路隊,別管我,你去忙吧,我自己下去。”
“思期,你做得很好,在我這你是滿分。”路鶴醇厚的語氣像是安慰她。
他輕輕將她扶了起來,孟思期疲憊不堪地扶著樓梯欄杆,然而心裡是溫暖的,她覺得路鶴的內心應該不是孤獨的,他那麼暖和的一個人,他怎麼可能有一顆孤獨到絕望的心呢。
在孟思期高一腳低一腳邁下樓走向汽車的時候,她望著遠方的雲彩出了會神,她突然產生了一種幻覺,她聽到了一種從遠方朝她吶喊的聲音,“孟思期!孟思期!”
那是路鶴的聲音,孟思期一扭頭,望向路鶴所在的那棟樓,但是聲音卻不是從那棟樓傳來,而是從遙遠的天邊。
好像來自於另一個世界,遙遠得讓人猝不及防的心疼。
孟思期坐在車裡平靜了許久,她記得曾經有幾次在夢裡也聽到了這聲吶喊,就像是有人想將她從夢中喚醒,但是她並不記得那個聲音來自於誰?來自於哪?
剛才那剎那間的重合,讓她意識到曾經出現在夢中的聲音是路鶴的呼喊。
她不知道為什麼能在清醒的情形下聽到那聲吶喊,破碎而遙遠的吶喊,也許隻是她的幻覺,她太累了,累到聽覺也出現了幻覺,一定是。
半個小時後,路鶴和警員們從小區門口走了出來,從他們的臉上看,這一趟無疑是沒有所獲。
梁雲峰第一個拉開了門,看了她一眼,他滿頭大汗,一言不發,嘴唇微微彎了彎,像是勉強和她打了個招呼,孟思期也回了一個很淺顯安慰的微笑。
路鶴隨後上車,上車時,他也看了她一眼,但是目光中很淡,淡到沒有一絲水花。
這一刻,孟思期產生一種深深的不甘心,那不僅是為路鶴今天推斷失誤的不甘,也是這件案子的停滯不前感到不甘。
另一名民警上車後,車子啟動了,準備回程,孟思期望向了窗外,如血的夕陽染遍城市的上空,雲朵繞上了金邊,很快這一片天地就將變成黑夜,到了今晚十二點,路鶴的承諾就將作廢。
“停車!”路鶴突然喊了一聲。
車子緩緩靠邊停住,孟思期迎向夕陽的目光慢慢下移,車子再次停在江南家園小區大門口,路鶴的表情凝重,他推開車門,走了下去,站在小區門口,站在紅藍交織的光芒中,血陽最後一團微弱的金光拓印在他周身。
梁雲峰回頭,疑惑的目光看了孟思期一眼,他沒說話,也開門下車。
路鶴應該是很不甘心,他一定是思慮他今天推斷的對錯。
孟思期也推門下車,這時很多人從外面歸家,回到名為江南家園的普通小區,他們望著警車,眼神裡是敬畏、敬仰。但孟思期覺得,他們應該更多是失望,是對人民警察的失望。
她發現路鶴的橄欖綠警服襯衫的後背,早已被汗水染湿,他早上穿著皮質夾克,因為一天的跑動早已換作了一件單薄的襯衫。
而梁雲峰也一樣,汗流浃背,衣衫湿漉漉貼著背脊。
後面的車陸續停了下來,三輛車排成一列,羅肖國坐在副駕問:“路隊幹嘛呢?”
嚴春扶著方向盤回答:“大概率是心有不甘吧,每一次他不都是這樣嗎。”
“咱路隊是強,有時候也很軸,要強。”羅肖國嘆息,“一天真的太急了,路隊不是神,他也是人。而且孟思期又拖累他。”
嚴春點點頭,“聽說孟思期最後累到趴下,回車上休息了。”
“還不如不來。”羅肖國說,“罷了,下車陪陪路隊吧。”
兩人下車,這時,其他車的人也都下了車,大家都站在路鶴的身旁,他的身後,羅肖國安慰了一句:“路隊,今天的事情我去和劉局說吧,你好好回去睡一覺。”
路鶴沒有回話,他依舊望著小區,像在思慮什麼。
趙雷霆走到孟思期身邊,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中有遺憾,有安慰。
她也淡淡一笑,就像是和自己的不甘化解。
當她抬頭,望向路鶴的背影,望向遠方的夕陽,就在這時,那種久違的暈眩感紛至沓來。
整個小區的磚瓦頓時化成沙礫,向天空飛騰,一副新的畫面在她眼前如約而至……
就在沙礫消失之處,這小區的其中一棟房子,一座房屋,卻在她的眼前放大。
她親眼見到那座屋子裡,一個年輕男人站在打開的冰箱面前,他雙手捧出裡面的頭顱,輕輕在頭顱的額頭上親了一下。
男人轉身的時候,他掌心託起的,披著長發的頭顱,面色卡白,眼珠漆黑,那一眼讓她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男人小心翼翼將頭顱藏進了一個布偶。
屋子裡燈光不亮,但她看清了他的臉。
這是她在這種畫面裡第一次看清嫌疑人的臉。
畫面轉瞬即逝,在那一刻,她努力想抓住什麼。
“孟思期……”趙雷霆喊她。
一陣天暈地轉,孟思期恍然站穩,才發現路鶴扶住她的一隻手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