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釗明想著蘭家父子在這兒,怕是他們想安心給盧隊母親和妻子看病都不行。他就道:“他們可以稍等下,還是先辦蘭主任的事吧。”
盧隊也打算看看這父子倆到底打的什麼主意,所以他自始至終連頭都沒抬,抱著雙臂,一直看著腳下的地面。
程釗明看了眼蘭主任帶過來的病人,暗地裡冷笑著,姓蘭的也就是說得好聽,什麼幫忙啊?這是想考校羅裳來了。
要是羅裳氣勢不夠強,不敢接招,或者對這個人的病說不出究竟來,這老小子就一定會拿此事做文章。
說不定他們一直在關注著他這邊的動向呢,所以羅裳一過來他們就來了。
程釗明面色轉淡,皮笑肉不笑地道:“蘭主任,瞧你這話說的?”
“你可是咱們匯川中醫界的領軍人物,領導們身體出問題都會咨詢你的,什麼時候你手裡的病人輪得著小羅這種年輕人置喙了?這種玩笑可不能開啊。”
蘭主任知道程釗明這是在暗地裡諷刺他,因為他兒子開診所打的就是他的旗號,在對外宣傳時,自然要大吹特吹。二院主任還不夠他兒子吹的,他兒子還對外說他爸是匯川中醫界的扛把子,大領導經常派人來家裡請他爸出診的。
這個名頭實在夠能嚇唬人的,很多病人願意花高價去蘭少強那裡看病,就是奔著這些宣傳來的。
面對程釗明的諷刺,蘭主任選擇裝聾做啞,好像什麼都沒聽出來一樣,說:“程主任說笑了,那都是別人瞎傳的,我可沒說過啊。”
“再說了,羅大夫跟你是同門,又有實力進入這次省裡選拔出來的檢查小組,那她的能力應該是沒問題的對吧?”
“這個同志他頭疼嚴重,在治療上確實出現了一些曲折。古人說得好,他山之石,可以攻玉,讓她試試也無妨。”
“她既然已經獨自行醫,程主任還能把她藏起來不成?”蘭主任這番話倒有點一語雙關的意思了。
羅裳也看得出來,今天這個姓蘭的是非得讓她出手不可。
要是再推諉下去也沒意義,羅裳就道:“這位同志身體有什麼問題,蘭主任你開的藥方帶來了嗎?”
蘭少強把病歷遞了過去,又催著那個瘦高的患者上前。
Advertisement
那人茫然地走到羅裳面前,羅裳先不急著翻病歷,反倒照著正常診斷的步驟,先給此人診了診脈。
脈弦,大而數。這是羅裳初步診出來的結果。
這個人脈弦挺明顯的,從外形上看,他長得瘦長且筋骨外露明顯,這種人一般都是肝強的體質,這一點與他現在的脈像是符合的。
羅裳抬頭問道:“同志,你身體很弱吧?日常是不是比較勞碌?”
“對的,醫生說我素體虛勞,我現在頭疼嚴重,找了好幾個大夫,都沒治好。”這個病人對羅裳沒什麼信任感,但他人都來了,羅裳問什麼他就答什麼,並沒表現出什麼不滿。
羅裳點了點頭,翻開病歷簡單看了看,又翻到最後一頁上,便看到了最近開的藥方。
“蘭主任,這個方子是你開的嗎?”羅裳指著那個藥方,看完後,她便知道這個蘭主任確實有水平,這個方子開得就很精當,隻是有一味藥不該加上而已。
“對,我開的,他吃了半個月頭痛改善不大,又有了胸悶的反應。這樣看來,此方應該還有改進的空間。”
這時蘭少強笑嘻嘻地說:“既然羅大夫能頂替我爸進入省裡那個檢查小組,我覺得你的水平應該不在我爸之下,要不然還能怎麼解釋?總不能說你是沾了程主任的光或者靠著其他門路進去的吧?”
“小羅大夫你也別生氣,這話可不是我說的。不過你要是不在大家伙面前露幾手,別人會說什麼那就難講嘍。”
他說話時洋洋得意的,那副樣子特別欠揍,好脾氣的程釗明都想揍他一頓。蘭主任適時呵斥出聲,不讓他兒子胡言亂語。
但在場的人可不是傻子 ,誰能看不出來這爺倆是一個扮黑臉,一個扮紅臉,這是上這兒演雙篢、擠兌羅裳來了。
蘭少強這麼說,讓外人聽了,卻有可能以為羅裳採用了某種不可言說的手段頂掉了蘭主任一樣。
辦公室的門並未關上,這時各科室的人都在準備下班。二院蘭主任來找程釗明這事也被傳了出去,所以此時門口有人有意無意地湊在一起,看似在闲聊,實際是在關注著辦公室裡的動向。
蘭主任這番話一說出來,別說程釗明氣得臉色變了,就連走廊上的幾個大夫也聽出來這裡面的火藥味。
這話說出去可不太好聽,羅裳年輕,是個漂亮姑娘。年輕姑娘若是上升得太快,難免會有些不長眼的人會非議,總覺得她是靠某種不正當手段或者同門關系才走上去的。
這種言論在青州市中醫界基本上沒有什麼市場,因為青州市業內叫得上名號的老專家對羅裳都極為認可,沒幾個人敢說那些怪話。
可這裡是匯川,知道羅裳的人有,但並不是很多。
盧隊聽到這裡,自然也清楚蘭家父子是來找麻煩的。別人關注的重點是在這對父子的挑釁行為本身,但盧隊考慮的卻是,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
就這麼著急要把羅裳拉下馬嗎?甚至連知識分子的體面都不顧?他們這樣做,如果羅裳應對不當,名聲受損是很有可能的。但他蘭主任這樣上門挑釁,在業內也不會留下什麼好名聲。
所以,這對父子倆給盧隊的感覺就是比較急,再考慮到蘭主任是興源藥業顧問一事,盧隊就想著,蘭主任這麼做,未必隻是想為難羅裳,他真實的目的說不定是打擊羅裳,從而達到阻止羅裳等人對藥廠進行檢查的目的吧……
程釗明不滿地道:“蘭主任,咱們同行多年,彼此之間也算是相安無事。剛才你兒子說的那番話,你可別告訴我他這是無心之失?他說的,不就是你的意思嗎?”
“你要是有意見,直接向上級反映好了,取消你資格的是上級領導,原因早已通知你,不為別的,就因為你與個別藥廠有經濟和技術上的關聯,取消你資格就是為了避嫌,這個理由不是很正當嗎?有什麼問題?你這是上這兒來興師問罪來了?”
“要不是青州相關部門主動找我師妹進組,我師妹自己還真不稀罕這檢查組專家的名頭。”
程釗明這人平時沒什麼脾氣,但要是自家師妹和手底下的人都護不住,那他跟泥捏的人有何異?
被人上門挑事,他都不發一言的話,他這個師兄和主任也不用當了。
蘭主任擺出息事寧人的態度:“不是,我真沒那個意思。我平時也挺忙的,能少點不必要的雜事,其實我也求之不得。我兒子脾氣直,有時候心直口快,容易得罪人,他還年輕呢,回頭我會教他。”
羅裳冷冷地說:“蘭主任真會說笑,你兒子三十多了吧?他頭發都變薄了,已經開始脫發,算不上年輕了吧?小時候都沒教好,這麼大了,我看您也不用白費那力氣,還不如放棄。”
她的語氣也變了,說出這番話時,她神態很冷漠。
她這番話毫不留情,串起來像一把小箭一樣,扎得蘭少強心肝肺都疼。
這姑娘這是在明著罵他不知好賴,教不好,還當眾說他脫發……
是可忍,孰不可忍。
他正待發作,卻見羅裳把那病歷丟到他懷裡,說:“病歷我看完了,蘭主任若想問我這方子該怎麼改的話,其實挺簡單的,你把藥方裡的黃芪去掉,應該就能解決問題。”
蘭主任聽了,微微一怔,隱約想到了什麼。
“怎麼說?”蘭主任壓下心中不太好的預感,擺出一副虛心的姿態,問道。
羅裳挑了下眉,似乎覺得他的問題有些多餘,她的話也沒給蘭主任留什麼情面:“不是吧,蘭主任,這個人的體質你看不出來嗎?他身形瘦長,筋骨外露明顯,這種體質一般都是肝強之人。”
“你也診斷過,他是弦脈,這種脈象與他自身體質反映出來的情況是一致的,都是肝強的表現,綜合其他特徵,患者脾虛肝強,治療時應該本著扶脾抑肝的路子來開藥。”
“原方的人參、白術和陳皮可補脾開胃,川芎引氣下行可以疏肝。藥方總體上是很精當的,但黃芪在這種情況下不該去掉嗎?就算這個藥是好東西,在使用時也有禁忌的吧?這個需要我解釋嗎?”
她這番話也帶上了幾分挑釁之意,跟她平時溫和低調的作派完全不一樣。
門口那幾位大夫聽到了,都明白,程主任這位師妹是被蘭家父子給激怒了,不打算給對方留什麼情面。雙方這樣其實已經算是撕破臉了。
這姑娘可真勇啊,幾位大夫面面相覷,心知這事換成他們,怕是做不到
不過羅裳說的那番話,倒是對他們有些啟迪。
蘭主任一下子就想明白了他這個藥方的問題是在哪裡,原來考慮的是患者有虛勞之證,他就給開了參芪之類的藥調補。
但他忽略了這個患者自身的體質情況了。像這種身形的人,確實多屬肝強的體質,也容易出現肝陽上亢、頭痛等症。那麼再給他用黃芪確實不太合適,他正是給病人用了這個藥,對方才會在服藥後產生胸部憋悶感。
羅裳直接點出他的失誤,現場的人不乏專業人士,他也沒辦法狡辯。事情發展到這個地步,他再待下去也討不了好了。而且這姑娘性格裡強悍的一面遠超他的預期,是個不好對付的人。所以他此時已有了退意。
“小羅大夫確實有些獨到的見解,回頭我會考慮的。”
程釗明笑著看了他一眼,說:“蘭主任,我這邊還有病人,你也是忙人,我就不留你了。要不,改天有機會再聊吧。”
他這是明著趕人了,比端茶送客還要直白。
蘭主任見他兒子要發作,就站了起來,準備先走人,至於今天丟下的面子,以後未必沒機會找回來。
盧隊母親剛才一直低頭用手摳著長椅上的木條,也不跟人說話也不鬧事,所以在場的人都沒怎麼注意她。她這時候卻抬頭跟盧隊說:“回家,我要回家……”
盧隊隻好站起來拉住她勸,他這一站起來,蘭少強再次注意到他,便想到自己那輛被撞壞的車,蘭少強不好對羅裳發火,一氣之下,就指著盧隊說:“今天便宜你了,撞車的事我還沒找你算帳呢,你給我等著。”
盧隊眯著眼睛深深地看了看蘭少強,記住了此人猙獰的模樣。
這個人,應該不是頭一次幹這種威脅人的事了,私底下怎麼樣還不曉得呢。忙完這陣子,盧隊覺得有必要了解下蘭家父子背後的故事,包括他們開的診所。他挺想知道,到底是什麼給了蘭少強這麼大的勇氣。
對他這個孔武有力的人蘭少強都敢這樣叫板,換個文弱和好欺負一點的人呢?得被他欺負成什麼樣?
蘭主任聽著兒子在向一個人撂狠話,無意中往那邊瞧了一眼,這一眼,他驚得腦子裡亂糟糟的。
他早就知道自己兒子生下來就是報仇的,可他沒想到這兒子會這麼能幫他拉仇恨!
被他兒子指著鼻子威脅的人竟然是分局的刑警隊長盧隊。作為省會城市,匯川市全市數百萬人口,加上郊區,也不超過十位刑警隊長,這樣的人,誰會沒事闲著主動找人麻煩去?
但他兒子就敢,估計他兒子根本就沒認出那人是誰,要不也不至於這麼離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