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太陽穴輕微抽跳著,類似於偏不如你意的陽奉陰違的做派讓她覺得爽透了。
林琅意的手指還按在屏幕上,一旦喚醒解鎖,赫然出現在眼前的列表人信息會第一時間引來注目,她甚至有些蠢蠢欲動於將這個名字展示在餐桌上眼前,這樣的話,一切都會搞砸了。
她知道把所有不耐煩的脾氣和情緒丟到程砚靳頭上是不正確的,但是很抱歉,她現在心情糟糕得不行,所以就想隔山打牛。
林琅意像是每一個三心二意的人渣一樣,把當下這頓飯當做朋友圈,在上面發合照,發戀愛動態,做足了深情人設的好門面,轉頭卻打算跟舊情人廝混,哪怕無名指上還戴著結婚戒指,哪怕手機鬧鍾還設定著三點四十分去接送在讀幼兒園的孩子。
為什麼要在原配的生日那天借口工作忙離開去陪情人,因為這樣才能傷人的心呀。
林琅意甚至還當著眾人的面摸了一下程砚靳的臉,笑著說:“你陪好爸媽就行。”
一桌人都在心疼說她“都沒吃幾口”、“大晚上還要加班”……林琅意一一受了好意,衝人笑得乖巧,轉過身,臉上立刻落了表情。
手指在手機屏幕上來回滑動,她甚至都有些等不及了,迫不及待地叛逆地想挑著這種日子去見別人。
她出門,程砚靳依舊堅持要將她送到門口,見她步履匆匆,詢問她:“很急嗎?是什麼事啊。”
她信手拈來:“教授馬上要回國了,有意向將M國那試驗田的情況與我好好談談……嗯,大概是白天我的發揮真的很好吧,所以打動了教授?”
其實白天有關試驗田的事就成了,林琅意確實開心,這時候提起這茬,臉上依舊忍不住露出一絲小得意。
程砚靳見她臉頰旁嬌俏的小梨渦,被感染著也露出了笑。
“是嗎?林老板還挺厲害。”
“那是的。”
兩人快步走到餐廳門口告別,林琅意連頭都不回徑直往外走,被程砚靳忽然叫住。
她扭過臉,臉上的發絲有幾根貼在面中,被她用手指撥開細細別到耳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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程砚靳看著她,想說什麼,好像又說不出來。
有一種無端升起的恐慌和未知的忐忑,他也不知道,為何這段時間早晚接送習慣了看著她的背影漸漸離開,但當下她轉過身背對著他的時候他卻產生了某種悲觀的預感。
他忽然覺得最愛的時候,另一段是連接著最深的恐懼的,就好像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一段關系相交後相離,每一次真真假假的轉身都像是未來分別的一切縮影。
程砚靳心頭發慌,不由自主地往外跟出來,最後隻擠出一句:“我,我陪你到車庫吧。”
“不用。”林琅意把滑到臂彎的包往上一拎掛在肩頭,“我走了。”
她沒有半點猶豫就走進了夜色中,程砚靳站在原地看她漸行漸遠,忽然提高嗓音喊了一句:“早點回來。”
回應他的是背對著的擺手。
*
林琅意回到應山湖,在自己辦公室的沙發上躺了一會兒放了會空,屏幕一解鎖,直接給聯系人打去了一個電話。
電話響起兩聲就被掛斷,緊跟而來的是一條【正在開會,稍後給您回復】的短信。
林琅意打字飛快地發過去一條:【猜猜我現在在哪,十點前,你能找到我,我今天就跟你回去。】
這條短信編輯得流暢又快速,她見消息發送成功,將電量不足的手機設置成自動循環播放視頻,然後往沙發上一丟,抬腿走進休息室。
她邊走邊脫衣服,打開衣櫃翻出幾套衣服,又用腳勾開抽屜隨便選了幾件貼身衣物,然後一一放進騎行包裡。
繞到外面,再從一排鑰匙中選出愛車川崎H2的,林琅意用膝蓋一頂關上抽屜,除了佩戴了一隻表,其他什麼電子產品都沒帶,直接出了門。
手機還在身後嘈雜地播放著短視頻,大概很快就會因為用盡電量而自動關機。
林琅意什麼都沒管,下樓去到車庫裡,騎上車就駛離了應山湖。
競速兜風真的非常解壓,疾風如海浪一般打在身上,又瞄著身體的邊緣擦過,她感覺自己好像成了一面戰旗,存在於頂天立地的高空中,一轉頭就是雲霧繚繞,風把她每一根發絲都吹向自由。
她不清楚自己究竟騎行繞圈了多久,總之一開始還來跟她比拼的幾個男男女女後來都離開了,林琅意自己一個人也玩得痛快,隻顧周而復始地加速、過彎、回到起點。
直到她的頭盔目視鏡上飛速劃過一道水跡。
一道,再是一道,越來越密集。
林琅意依舊完成了這一輪套圈,無人在場的場地,她松開把手,雙腳點地卡住突突伺機行動的機車,抬手就將頭盔解了下來。
捂在裡面的頭發有些潮湿,她甩了甩頭發,又用手抓了幾把,抬手的時候餘光往手表上瞄了一眼,已經是九點四十七了。
這年頭,沒有手機寸步難行,要失聯,丟掉手機也是第一步。
她笑了下,怕夏天的夜雨最終會大得傾盆而下,扭過頭正要離開,視野中忽然出現了一個站在觀眾席最遠端的男人。
席位上的泛光燈在他身後,他一身白衣黑褲得體正裝,安靜地站在臺階上擋住了一部分的光線,這樣晨昏分割線似的光影讓他的面容神色俱看不真切,隻能模模糊糊地感覺到他身上寧和矜貴的氣質。
那件白襯衫的袖子被他挽起,露出一小截線條流暢的手臂,而他雙手淺淺地插在兜裡,站立時肩膀開闊挺拔,修長筆直的身影在夜色中卓然清雋,好像在觀眾席上注視了很久。
林琅意懷裡抱著頭盔,安靜無言地上上下下打量了他很久,看那燈光下飛舞的小蟲好像成為此刻唯一的聲音。
他終於動了,從臺階的最高層,一步一步往下走,一點一點靠近她。
林琅意依舊沒有轉過車頭迎上他,雨滴沒有變大變密,好像是逗人玩的惡作劇,稀疏零散。
他一路行走到她面前,站定。
林琅意看到他領口處解開的兩粒扣子,忽然想起自己和邊述遇襲的那個夜晚,站在醫院拐角處的原楚聿也是這樣亂了一絲不苟的領襟,甚至還系錯了一顆扣子。
她想起當時他的狼狽,驀地笑出了聲,人一傾,直接往他身上倒。
他張開雙臂穩穩地接住了她。
林琅意把臉貼在他肩膀上,絲滑的布料上有一兩滴新鮮潮湿的痕跡,他大概也淋了一會兒雨,所以不管碰到哪兒,衣服都是湿漉漉的。
他最近聽話得過分,又或者說是不敢有多餘的舉動。那晚她說暫時分開,他並不表態,隻讓她早點休息。之後的這五六天,程砚靳日日虎視眈眈,他也知分寸,一絲馬腳都沒有露出來。
林琅意以為他會是那個先破功的人,沒想到找上他的卻是她自己。
“你什麼時候到的?”她問。
“二十分鍾之前。”
“這麼早?”她把腦袋抬起來,看到他垂下來的視線,又把腦袋擱回他肩膀上,“低估你了,早知道這樣,我就說九點之前。”
“不管你說幾點,我都會一直找到最後真正找到你為止。”他不為所動,聲線沉澈,說話時胸腔裡震出沉沉的震感,“你跟不跟我回家不是最重要的,找到你才是。”
林琅意將手臂繞過他按在他的後背,發現背上皮膚溫熱,那一層單薄的布料比他肩膀上更加潮湿,她問:“你怎麼找到的?”
原楚聿抬頭看了一眼淅淅瀝瀝還在下的雨,手臂一擰將她轉回到機車上坐好,然後抓住她的手一起按在把手上,陪著他慢吞吞地把車開到避雨處。
“發現你開走了機車,沒帶手機,我就去市區內不限摩託車的道路和幾個場館看了看。”他三言兩語,將找了她三個多小時的事輕輕帶過,“不算難找。”
不算難找?她都開到A市與臨市的交界處了,這個場地甚至不是什麼標準場,而是周邊職校搬遷後空出來的一塊地,勉強能算廢棄空地,沒什麼人來玩。
“那走吧。”她抬起手,把手表在他眼前晃了晃,意思自己說話算話,現在就可以直奔主題。
原楚聿卻沒什麼表情地將她亂搖的手按下去,手指還觸碰了一下她被風吹得有些失溫的指尖,一言不發地帶著她回到觀眾席上方才他站著的地方,一旁走道的座位上有打包的食物。
他將手按在她肩膀上輕輕往裡一推,示意她往裡坐。
林琅意的目光還停在香氣四溢的保溫袋上,剛才晚上沒胃口,現在玩累了才覺得自己能吃下一頭牛。
她往裡坐了一個位置,自來熟地取過保溫盒放在膝蓋上開始拆,詢問:“你怎麼——?”
“你給我發消息的時候還不到七點,我不認為大忙人林總在那個點已經吃完飯了。”原楚聿在她身邊坐下,見她拆了一雙筷子,頂著一張毫無波瀾的臉地從她手裡抽走,“兩人份。”
是啊,這裡還有一位大忙人。
她另拆了一雙筷子,剛迫不及待地往嘴裡塞了一片鮮美的魚糕,旁邊伸過來一雙手將她散亂的長發攏在手裡。
她側眼看他一眼,嘴裡鼓鼓囊囊的,沒打算搭把手。
原楚聿膝蓋上還攤著打開的餐盒,筷子橫放在上,而他側身過來,目光專注地停留在她的發間,兩隻手反復撩起她的長發將其全部攏在一起,然後從手腕上褪下那串不離身的手繩,將她的長發認真束起。
因為側對著,他扎得有些偏,那辮子明顯往左邊斜了一個角度。
他遲疑片刻,固執地將辮子端端正正掰回正中央,一松手,辮子又蕩過來。
非常嚴謹客觀並有強迫症的原總再锲而不舍地將辮子挪過去,松手,還是歪的。
他稍稍蹙起眉。
林琅意忍不住笑出了聲,用筷子柄抽了一下他的手背:“扎好不掉下來就行了,吃飯。”
兩個人就這樣坐在陳舊的觀眾席上吃飯,頭頂的白色頂棚已經脫漆,露出一塊又一塊的斑駁灰色,雨點打在上面好像一陣疏急相間的鼓聲,咚咚作響。
雖說是兩人份的,但鋪開來的菜色都是她愛吃的,林琅意覺得這頓“風雨悽楚”、四面透風的晚餐要比今晚那環境優雅的高級餐廳裡高端的晚宴要合她的心意。
她大快朵頤,一旁的原楚聿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下用膝蓋充當桌子用餐也是斯文的,她見他一手四指託著自己的飯盒底部,拇指搭在上緣,另一隻手持著筷子,腰板挺直,半點聲音都沒發出來。
她從他碗裡搶走大塊牛肉,他餘光一瞥,手臂垂下來,端正舉在胸前的飯盒往她面前送,示意她愛吃就夾。
兩人吃完,收拾掉垃圾預備打道回府,原楚聿將她的機車放進車後備箱,才剛坐進駕駛位,林琅意就推開了他欲要系好安全帶的手。
他還保持著側對著她的姿勢,手中的安全帶沒有松開回彈,他就這樣沉寂地凝著她,等她花樣百出的下一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