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砚靳出來時隻來得及看到汽車尾氣,他並不在意送自己兄弟過來的車是黑色還是白色的,上前用手肘撞了下原楚聿的背,見他還在遠眺著追隨著離開的那輛車。
“怎麼了?”
“沒什麼。”原楚聿收回眼神。
程砚靳瞟他一眼,多年交情他自然能分辨這個365天裡有360天都笑意晏晏的兄弟是真開心還是禮節性微笑。
“心情挺好啊?”
“還行。”
兩個人進了俱樂部的門,立刻就有好幾個年齡相仿的男人聚上來,都是平日裡生意場上和私下都有來往的家族晚輩。
其中一個臉生的吊梢眼被擠在角落裡,對著原楚聿恭恭敬敬地問了聲好,隻是遠處的跑道上又有一輛改裝賽車起步,巨大的轟鳴聲將他的話吞得一幹二淨。
見原楚聿隻微微笑著跟其他相熟的人點頭致意,吊梢眼似有不甘,用肩膀一頂,硬是擠進來笑著恭維:“剛才程小公子一直在‘聿哥聿哥’地念叨,您不到,我們怎麼敢動筷子啊?”
原楚聿還是沒有理他,正與另一個同是第一次跟進圈子裡的袁家長子袁應賀握了下手。
吊梢眼笑得臉有些僵硬,他聽聞原楚聿是一等一的好脾氣,不像有些驕縱跋扈的富二代一樣眼睛長在頭頂,又挨過去散發存在感:
“剛才程小公子因為一個女人生悶氣呢,大伙都安慰他,一個暴發戶家的女兒有什麼好的,今兒在場的這些哥們兒,哪個會缺女人啊……”
原楚聿忽然朝他掃來一眼,沒笑,臉上看不出喜怒。
吊梢眼終於得到了關注,連忙觍著臉說:“聿哥,我是開印染廠的,您直接叫我小軍就行。”
原楚聿不接話,隻淡淡道:“背後拿女人那點事嚼舌頭,對女人評頭論足,還挺沒品的。”
小軍一噎,臉上有些掛不住,他今天是託人做局,打著新店開業的幌子想跟這群天之驕子套套關系,想著富二代無非就是花天酒地那點事,所以剛才半道進來送酒時聽到程砚靳因為聯姻煩惱才借題發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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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不是……”他打哈哈道,“都是哥們兒,看程小公子剛才因為一個賣珍珠的女人不爽,哥們兒就安慰了幾句……”
原楚聿原本已經往旁邊走了兩步,聞言霍然回頭站定,咬字:“珍珠?”
小軍小跑兩步挨過去,點頭如搗蒜,開始明裡暗裡邀功:“您不知道,我一搜,她還直播呢,就想著幫忙出出氣。過了這陣哪裡還會提起她,哈哈,哥說的對,不提了不提了。”
這話一出,別說是原楚聿,就是程砚靳也扭過頭來皺著眉看著他。
“直播?出氣?”
“對,哥們想著挫挫她威風,砸了點錢架著她想讓她陪個笑。”小軍趕緊掏出手機截圖,那打水漂的四萬塊他也心疼得不得了,就是為了在這個圈子裡表個態,意思自己又講義氣又出手大方,“看,我隨便花了點錢讓她跳個小舞。”
“你他媽有病啊——”程砚靳忽然一腳踹過去,毫不留情地重重踢在他小腿上,小軍臉上還龇著牙笑,根本沒防備被揣了個仰面四腳朝天。
手機從手中飛出,清脆地砸在牆上,程砚靳不解氣,扭頭質問這小子是誰帶進來的,不知道這裡包場了不讓阿貓阿狗渾水摸魚偷進來嗎?
原楚聿從方才開始就隱去了笑,他看著摔在牆邊的手機,屏幕朝下,仿佛沒有看清手機裡的照片就能當做是一場幻覺。
他走得很慢,似乎在心裡做著某種建設,皮鞋踩在短絨地毯上阒寂無聲,半晌,他才半蹲下身,撿起碎了屏幕的手機,慢吞吞地翻轉過來。
截圖中一襲綠衣,彎彎的月牙眼下擠出嬌俏的臥蠶,梨渦淺淺,脖子上珠圓玉潤的珍珠發出柔和的光暈,她確實非常撐得起珠寶首飾。
“你之前說的聯姻,是林氏千金林琅意?”
賽車繞回第三圈,又是巨大的轟鳴聲,他說的話無人聽見。
第7章
林琅意在晚上忽然收到了程砚靳轉來的一筆4萬元,微信上光禿禿一筆轉賬記錄,別的一句話也沒說。
她一臉莫名其妙地退了回去。
過了不到十分鍾,他又給轉回來了。
林琅意:?喝多了?
對面還是一句解釋也沒有。
她懶得跟人來回拉扯過年時收親戚紅包的流程,再退回去後發了句你喝多了,然後暫時把人拉黑了。
今天這一天的日程太滿,林琅意想到明天原楚聿還要再來一趟去室外現場沿塘巡看,便早早躺下休息了。
結果第二天,到了原本約定好的時間,林琅意在蚌塘旁早早等候,計劃等下帶應元集團的公子親自坐船捕撈河蚌開珍珠體驗一番,可是一直過了約定時間十分鍾也沒見人來。
她沒有直接在微信上聯系對方,心想原楚聿大概是有事耽擱了或是路上堵車了,也不必如此火急火燎去詢問。
可是又等了將近十五分鍾,她手機上的消息都回復幹淨了,實在是有些等不住了,便在微信上問了一句。
沒有回復。
倒是過了三四分鍾,林廖遠給她發了句語音,說他忙得忘了跟她說,原楚聿今天臨時有別的安排,下次有機會再來。
林琅意:“啊?昨晚我送他回去的時候說起還沒來得及看蚌塘,問我今天有沒有空,後來我們約了個九點,他什麼時候改的?”
林廖遠:“昨晚將近十一點的時候……爸爸昨天喝的有點多,一覺睡醒忘記跟你說了。”
林琅意“奧”了一聲,心裡卻有些怪怪的,林廖遠既然忘記了這件事,怎麼在她發給原楚聿消息後立刻就這麼巧合地想起來了。
她這麼想著也這麼問了。
“是剛才原楚聿又給我打了個電話,說怕我忘記改了時間,還跟我說不好意思……害,你說說,他真是客氣,做事也穩重……”
林琅意愣了一下,退出自己與爸爸的聊天框,點進原楚聿的頭像,對話框裡還是空空如也。
他是看到消息了卻沒有直接回復她,而是舍近求遠找了林廖遠?
林琅意琢磨了兩秒就想通了。
大概是通知林廖遠就是通知她唄,生意場上約見改日期的事多如牛毛,很正常。
她立刻把這事扔在腦後,收了手機打算順便騎車去巡趟河。
應山湖的養殖塘一共有740畝,其中612畝都姓林,雖然現在因為治水的原因在改革陣痛期,可是珍珠的價格也同樣因為產量大幅縮減供不應求後暴漲了一陣,隻要拉到投資將自動化清水養殖全面鋪開,林氏珍珠必定會更上一層樓。
林琅意騎上自己心愛的川崎H2,跨坐在超級摩託車上疾馳的感覺令人大腦放空,尤其沿著河岸邊將應山湖描摹一遍,聽著風從耳邊獵獵作響如江水滔滔向前路,追風趕月不必停留。
她想,正如蚌殼裡的那點沙礫最終會磨成圓潤璀璨的珍珠一樣,結局會是美好的。
*
問題突然爆發在十天後。
應山湖養殖塘中的珍珠蚌出現了腮絲糜爛的症狀,蚌身殘缺呈現淡紫色,兩殼張開後無力再閉合。
林琅意一眼就認出這是爛鳃病,交叉感染的速度極快,如果不及時防治,基本相連通的水域裡珍珠蚌都要遭殃,而手術蚌的繁育場或連通水域的珍珠養殖如果經歷過大規模病害,這裡的蚌質量就會降低,一是珍珠的成色會大打折扣,二是生怕病原體再次傳播。
這真是太奇怪了,抗病害工作一直在有條不紊地進行,沒道理忽然在短時間大批量爆發,除非是幹淨的水域中被故意集中投放了原本就害上爛鳃病的珍珠蚌。
林琅意第一反應就是應山湖剩下的那百來畝養殖塘,之前林氏想一起收購了,可是對方咬死高價不松口,然而林氏在當下捉襟見肘的大環境中又不可能拿出這種獅子大開口的價格,於是那百來畝水塘與林氏至今泾渭分明。
林向朔幾天都在那邊,回來後怒氣衝衝道:“我就知道是他們,還推三阻四不讓我進去看,拉警戒條……拉的住嗎?那水塘都要臭了,隨便撈一個蚌上來都黏了吧唧的,還恐嚇我要報警,我才要報警他投毒!”
“就是想在被關停整改前趕緊把這燙手山芋扔出去,強買強賣給我們,暗示我們否則這種事有一次就有第二第三次,呸,想得美!”
他罵天罵地罵了半個小時,扭頭抹了把汗,問林琅意:“爸呢?”
林琅意在電子監控裡查看鹽酸四環素的注射情況,回答:“在村裡調解室,之前不是答應了五月份要成交第一批大單嗎?現在這批貨不能出,砸招牌,爸去說明這個情況了,村民不肯,要說法的要退錢的哭鬧的聚作一團。”
“不能出貨,不然以後生意不用做了,這事隻能我們自己扛。”林向朔深深地嘆了口氣,往她那裡瞄來一眼,嘀咕了一句,“如果這個時候能完成一輪融資就好了。”
“說得簡單。”
說完後,兄妹倆一起沉默了。
損失恐怕要林氏自己承擔,還有訂單無法按期交付的違約金,另外成立的這家新公司本想經過三輪融資後努力嘗試上市,這樣一來恐怕計劃要流產一半……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
“珠珠,你過來,媽媽跟你說件事。”孟徽忽然從外面推門進來,說話時聲音很低,仿佛在避人耳目。
“怎麼了?”林琅意起身。
孟徽把她帶到了另一個空辦公室,鎖門,關窗,然後拉著她到靠內的座位坐下,也不說話,就細細地上下打量了她幾番。
林琅意被看得雞皮疙瘩都要起來了,以為珍珠又出了什麼事,隻聽母親問:“你跟程砚靳,後來有聯系嗎?”
她一愣,果斷搖頭:“沒有,怎麼了?他因為不想聯姻拖累到兩家生意了?”
孟徽搖頭,輕蹙著眉:“他們家很看好你,想成好事。”
林琅意驚呆了一瞬,立刻反駁:“程砚靳不會同意的。”
“他同意。”
林琅意如遭雷劈,她傻了幾秒,連話都說不伶俐了:“他……他怎麼會同意?他沒搞錯吧?”
“聽程揚康的意思,就是兒子喜歡,他才來開這個口。”孟徽一直沒有松開緊皺的眉,“但我看著你成天不是在公司就是在客戶那兒,根本沒工夫跟人家約會,媽媽問問你,你是怎麼想的。”
林琅意原本脫口而出的一句“我不喜歡他”被硬生生按下,隻委婉道:“我能有什麼想法啊,我們才見了一面而已。”
孟徽點點頭,遲疑兩秒還是說道:“程揚康說,老爺子關心這個寶貝孫子,想讓他早點成家,也能把心定下來,否則這麼大的家產也不放心就這樣給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