核心試驗室裡的氣味並不好聞,他從小養尊處優地長大,在這種空間裡卻沒有露出絲毫厭惡回避的表情,始終專心地傾聽著介紹並與對方保持眼神交流,鼓勵對方講得更多、更細一些。
走到一個酸腐氣味尤為嚴重的水箱前,那是現階段用於定點飼養灌溉珍珠蚌的飼料,加入了抗病害的藥劑。
原楚聿非但沒有如其他人一樣被氣味逼退,反而湊近水箱,微微傾身,自上而下俯視觀察。
他胸前的真絲領帶跟著柔順地垂下。
身前忽然突兀地橫插進來一隻手,眼疾手快地夾住了領帶的尾部。
還是晚了一步,昂貴的面料浸染了培養劑,立刻暈出一大片不規則的黃綠色痕跡。
“啊……”原楚聿這才發覺,低低地惋惜了一聲。
“弄髒了,真是不好意思。”林琅意還拎著他的領帶,建議道,“麻煩原先生解下來,我們這裡幹洗好後再還給您。”
“沒關系,是我自己不小心。”他別過臉衝她溫和地微笑,“哪裡用得著麻煩,我自己處理好了。”
他拒絕後想要直起身往後抽回領帶,可是攥住他領帶的手不松反收,林琅意手腕用力,迫使他重新微微傾下身,不得已往她那裡靠過來。
這個姿勢有些不太禮貌。
她桎梏著他,而他雙手插兜,脊背略微彎出一個流暢的弧度,就好像被她牽出了一根纏繞在脖頸上的繩子,而他被迫引頸就戮。
林琅意也對著他笑得眼眸彎彎,不依不饒:“還是解下來吧。”
她的眼神還牢牢鎖定在他臉上,話卻是跟身後的人說的:“小玉,原先生需要一根領帶,拆根新的過來。”
原楚聿就著這個姿勢定定地瞧了她許久,那股探尋的氣息又不聲不響地纏上來,好像是蛇類冷血動物綿長的絞緊,慢慢剝奪獵物稀薄的氧氣,從而享受絞殺的滋味。
少頃,他忽而唇角一勾,綻開一個溫順的笑容,纖長的睫毛跟著落下來,就連眼尾的弧度都毫無攻擊性地微微往下延伸,無辜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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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態度極佳地抱歉道:“是我考慮不周。”
原楚聿順從地抬了下下巴,單手扯松了領帶,脖頸處喉結一滾,站直身體的同時將襯衫扣也松了兩顆。
他將領帶對折疊好,髒汙處都掩在內側,確保不會讓經手人弄髒手後才遞給林琅意,再次道歉:“麻煩了。”
林琅意將領帶遞給小玉並使了個眼色,小玉了然離去。
微不足道的插曲,很快一群人又轉到下一個水箱前。
林琅意亦步亦趨跟在原楚聿身後,盯著他的背影不放。
去年一家酒業集團的釀造秘方泄漏,懷疑問題出在前來參觀學習的人員中那位衣擺不慎沾染酒漬的“商業間諜”。
最終結論無從得知,但是前有血淚教訓,林琅意不憚以最壞的惡意揣測。
第5章
核心區逛到一半,原楚聿的興趣不降反升,他雖然沒接觸過珍珠養殖,可是人聰慧玲瓏,又善於舉一反三,話語間恰到好處的誇贊讓喝了酒的林廖遠面露知音難求的欣賞,越談越合拍。
林琅意一直提心吊膽地盯著。
好在後續並沒有出什麼岔子,原楚聿經由方才領帶一事之後似乎特意避嫌了,饒是林琅意也沒捉住什麼錯處。
倒是一直跟在原楚聿身後的司機焦慮地避開人群反復打了好幾個電話,林琅意原本就杯弓蛇影,往那兒分散了不少注意力,斷斷續續可聽見什麼“發燒”,“醫院”,“快了快了”。
“怎麼了?”
林琅意聞聲驟然回頭,才發現原楚聿似乎也留意到了這裡的情況,他先是往她這裡很淡地掃了一眼,然後才轉向司機耐心詢問。
“沒……沒事。”司機垂著腦袋,吞吞吐吐地猶豫了一會兒,捏著手機的手不知道是放在身前還是兩側,“家裡小孩有點事,不打緊,她媽媽在呢。”
原楚聿怔了一下,對於司機家中情況了如指掌:“媛媛?還是恬恬?”
“是恬恬。”司機的聲音越說越低,可語氣裡藏不住地擔心,“突然燒到39度7了,她媽說剛才小孩有些痙攣,我讓她趕緊帶孩子去醫院了。”
“您愛人不會開車的吧?”原楚聿微微擰起眉,走出人群將手掌輕輕按在司機肩膀上,語氣責怪,“還等著幹什麼,這麼小的小孩不怕燒壞了?你趕緊回去吧。”
司機抬了下頭又很快低下,難為情道:“這怎麼好意思……”
“去吧。”原楚聿說,“休息幾天,等恬恬退燒了再說。”
司機千恩百謝地告辭了,直說能碰到這麼好的僱主是他的福氣,這麼久一直受到寬待和尊重。
原楚聿拍了拍他的肩膀,沒說什麼。
非常和睦的場景,非常人性化的老板,陪著僱主出公差半路自己能請出事假先行告退的例子並不多,而看剛才司機的態度,原楚聿待人似乎一貫如此。
林琅意一直板著的臉不知不覺微微松懈了下來。
走出核心區,她那顆懸著的心才悄然放下,見林廖遠還興致勃勃地跟原楚聿在交談,林琅意便隻與林向朔提了一句:
“我先走了,有兩個樣品要給客戶先送過去,他明天要去B市,我今天給他拿過去。”
“這麼晚還去?”林向朔說,“你明早去不行嗎?”
林琅意:“他坐飛機,我不想早起。”
林向朔揮揮手。
林琅意轉身就走了,樣品已經包好了,她回辦公室取了就下樓往車庫走,手機上還順便接了個滴滴代駕的訂單。
接上人,是一對情侶,那男人看到來的是一輛黑玉色的保時捷卡宴,眼睛都瞪大了,嘖嘖興奮地跟女伴講:“我還是第一次坐滴滴坐到這車,開這種車還開滴滴?出來體驗生活也不怕虧本?”
林琅意沒接話,心說她也不是專職司機,隻不過應山湖太偏了,每次去路途偏遠的客戶公司那裡順便接個滴滴,那油費不就回來了。
有錢人也不是各個都花錢如流水的,家裡一般從小會教導正確的金錢觀,該花的花,能省的省,不然這世界上不全變成程砚靳了?
她腦子裡忽然左一個程砚靳,右一個程砚靳桀桀笑著,頓覺是個恐怖故事,立刻晃了晃腦袋打消念頭。
林琅意帶人剛開出不到兩公裡,林廖遠的電話突然撥過來。
一接起,她那明顯被哄開心的爹問道:“珠珠你開出沒有啊?阿朔說你還要去客戶那裡,你要不順便把原公子也送回去?”
林琅意當機立斷:“開出很遠了。”
林廖遠根本騙不進,“嘿嘿”笑了兩聲:“哎呀我知道你沒走幾分鍾,你回來接一下,這麼晚了,這裡都打不到車。”
林琅意往反光鏡看了後座兩個乘客一眼,找借口:“副駕駛窗戶壞了,不好坐人。”
林廖遠不知道她還順便帶了人,不明所以:“窗戶壞了又不是輪胎炸了不能開了,改天送4s店啊,你讓原公子坐後座不就行了……聽話,快點回來,爸爸和你哥都喝酒了。”
林琅意嘆著氣,將方向盤打回去。
原楚聿在寬闊地等她,林琅意遙遙借著遠光燈看到人,按了下喇叭,隔著前擋風玻璃比劃:“坐副駕。”
他好像也看到了後座上有人,或許以為是她的朋友,上車後還遲疑著要不要禮貌打個招呼,後座男人率先咋咋呼呼:“欸,怎麼還拼單啊,我們急著回去,我女朋友晚上有宵禁,先送我們。”
林琅意:“……行。”
原楚聿把話收了回去。
她與他都在人前默契地保持沉默,車裡隻剩後座男人對著自己女伴半是炫耀半是顯擺的爹味發言:
“你沒坐過這種車吧?其實我是坐過的,我哥們兒也有一輛,之前說借我開,我想著太耗油了,沒什麼意思。”
“這車啊,上手過就知道了,越是豪車開起來越簡單,舒服,以後等你嫁給我了,我們生兩三個小孩,買一輛平時我開,節假日一家人能出去玩。”
“害,其實就我個人審美來說,我是更喜歡蘭博基尼的,不過那種跑車市區裡也沒啥用,所以還是算了,我是個務實顧家的男人,買車肯定考慮實用性。”
他越說越high,暢想未來畫完大餅後,稍頓,後座便傳來曖昧的接吻聲。
女人推脫低聲說不要,男人不依不饒地怪笑:“羞什麼,豪車有擋板的,我摸摸開關在哪裡,讓它升起來。”
耳後是一雙爪子摸來摸去的鬼動靜,林琅意越發覺得等待的紅燈是如此漫長。
她忍耐地閉了下眼,還是沒忍住,回答:“保時捷卡宴,這個車型沒有升降擋板。”
短暫的消停,那男人重新坐回去,有些不自然地找補:“哦,那也不怎麼樣嘛,我以後還是要買個有後座升降板的。”
“哎呀,我說了你別亂親我……真是的……”女人羞赧起來。
男人立刻又被溫香軟玉吸引了注意力,桀桀笑道:“怕什麼,司機不敢看……”
確實不敢看。
林琅意眼皮直跳,根本不敢看副駕駛上原楚聿的表情。
她以前看狗血電視劇,那都是霸總抱著小白花對冤種司機說“怕什麼,他沒膽子看”,沒有想到有一天碰到同樣的事,見鬼的她才是那個柳下惠司機。
更讓人如坐針毡的是,身旁還坐著個疑似是未來投資股東的原楚聿。
密閉的空間,她友好協邀應元集團的未來掌權者共賞乘客發情play,還要保持幼時與父母共同在電視上看到吻戲後裝作低頭摳挖沙發的臨場發揮,真是叫人絕望。
她不自覺地把油門又往下踩了踩,發動機轟鳴,一路在高架橋上風馳電掣。
身後的動靜逐漸大了起來,原楚聿忽然伸手將空調關小了一點,低聲說:“不好意思,我好像有點暈車。”
話音未落,他用手肘頂按了一下玻璃升降器,似乎是想透透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