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修廠那一夜,仿佛是隻會出現在夢境中的畫面,在年少時被他弄丟的小姑娘,兜兜轉轉輾轉數年,又一次落進了他懷中……
“轟!”
一聲巨響,水浪濺起數米。
餘烈墜入海中,在冰冷刺骨的海水中緩慢下沉。
十二年的臥底生涯終於結束,暗礁計劃終於宣告成功。
他沒有辜負國家和人民,沒有辜負組織,也沒有辜負自己。
這個結局也似乎早已注定。
可就是還有一點遺憾。還有一點遺憾……
怎麼能不遺憾?
他還沒有帶她去看雪,還沒有陪她去走一遍哈厝,還沒有牽著她一起登上過神女峰。
還沒有看過她為他身披嫁衣的樣子。甚至,還沒有來得及向她求一次婚。
也許,七尺之身已許國,便真的再難許卿。
黑漆漆的海水中,餘烈被大腦的劇痛折磨,已經疲倦至極。
他緩慢合眸,用最後的力氣抬起手,從懷裡取出了一個東西,緊貼在心口。
小小的一枚三角形,鮮豔明亮的明黃色,成了這片黑海中唯一的色彩。是他們一起請來的平安符。
餘烈動了動唇,在海水中無聲地輕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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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小姑娘,看到雪了嗎?
到了哈厝,記得向北一直走,去攀登神女峰。
記得……忘了我。
“烈哥!烈哥!”丁琦大吼,滿目赤紅,縱身便要跟著跳下去。
然而就在眨眼間,嘣——
爆炸聲震碎穹隆,火光滔天,天崩海裂,遊輪方圓的所有海面都被火舌吞沒。
“丁組長!”背後的警員用力拽住丁琦,眼中已經流下淚來,無聲搖頭。
丁琦再也控制不住,失聲痛哭:“烈哥!”
第二天清晨,哈厝神女峰。
程菲裹得像顆粽子,氣喘籲籲,手持登山杖,半夜出發歷經數小時,終於登上了神女峰的峰頂。
日出東方,金燦燦的日光照亮這片雪域,美得不似人間。
忽地,有登山愛好者驚呼:“下雪了!”
周圍好幾個和程菲一樣,專程登山來看神女峰日出的年輕人。
他們聚在一起聊天,欣喜不已:“好幸運!居然遇上了下雪!”
“是啊,我們真的很幸運,神女峰一般都是半夜下雪,很少遇上日出下雪的時候!”
耳邊議論紛紛,人們都為這場日出時分的落雪感到驚喜。
在皑皑雪色中,程菲迎風仰起頭,任由西北雪域的風拂亂她的發絲。
雪花從天空飄落下來。
其中一粒在半空中飛旋,打圈,忽然就落進了她眼中,被她眨一下眼,又滾落出來,像極了一顆晶瑩的淚。
程菲微微彎起唇。
這一刻,她感覺自己在被這場雪親吻。
“餘烈。”她輕聲說,“我登上神女峰了,看到了你家鄉的雪。好美。”
第71章
從神女峰峰頂往山下走的路上,程菲和同行的幾名登山愛好者闲聊了起來。
“哈厝這地方,小小一個,也不是什麼文化古都,但是卻專門修了一個機場,還挺奇怪的。”
說話的人約莫四十來歲,穿一身專業衝鋒衣,戴護目鏡、持登山杖,姓楊,是雲城大學的一名女教師,聽說哈厝神女峰的雪景人間罕見,便特意趁著淡季過來旅遊。
聽完女教師的話,旁邊的一名中年大叔笑呵呵地開了口,道:“這你們就有所不知了。哈厝雖然偏遠,但是挨著的那片無人區,是國防重地,每年都有部隊要往這兒運輸軍備,有個機場,軍警們出差也方便得多啊。”
“原來是這樣啊。”程菲點點頭,笑起來,“我之前也和楊姐有一樣的疑惑,江叔你這麼一解釋,就什麼都說得通了。”
“所以啊,這地方和人都是一樣的,你表面上看到的是一回事,實際上的是另一回事。”江叔也笑,“每年,都有太多我們不知道的故事在看不到地方發生,也有很多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傾盡所有,燃燒生命和青春。”
這番話,江叔的音量並不大,卻被雪域高原的風帶進了所有人的耳。
楊姐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打趣兒道:“老江,你這話說得還蠻有哲理啊,沒看出來,你還是個哲學家。”
另一個桐市來的青年也哈哈大笑,接話說:“我看啊,江叔可不是什麼哲學家,江叔對咱們的國防事業這麼了解,怕不是哪個涉密單位退休的老將軍!”
江叔擺手,面上的笑意淺淡而溫和,回道:“都別開我玩笑了,我就一國企單位退下來的辦公室主任,什麼老將軍啊。平時對軍事感興趣,多看了點新聞而已。”
一起下山的一行人,七嘴八舌又聊起了別的。
一片歡聲笑語中,隻有程菲安靜下來,再沒有說過一句話。
她隻是怔愣片刻,接著便握緊手裡的登山仗,一步一步,認真地往前走,防水雪地靴踩著皑皑白雪,留下深淺不一的足印。
是啊。
有太多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故事,在看不到的地方發生。
有太多我們永遠也不會知道的人,在看不到的地方,傾盡所有,燃燒生命和青春。
下山的路比上山的好走,沒那麼累人,也比上山的路難走,因為積雪太多,容易打滑。
程菲每一步都走得慢而穩。
隨著海拔降低,沿途開始出現了綠植的影子,積雪也隨之變薄,逐漸隻剩下零星半點的雪紗,顯露出了泥土本來的顏色。
快到山腳了,一行人裡有人提出想歇歇腳,休息一下。
大家伙便原地找了個石墩子坐下,喝水的喝水,吸氧的吸氧,還有幾個小年輕拿出了手機,和家裡人發視頻聊天,炫耀自己看到的日光雪色。
程菲也在發消息。
她將早上在神女峰拍到的日出,拼成了幾張畫質清晰的長圖,發給了微信上那個夜空頭像。
然後配上文字:【拍照技術有限,絕美】
然而消息發出去,猶如石沉大海,並沒有人回復。
程菲又切入通訊錄,給那個備注名為“周清南”的號碼打去電話。
“抱歉,你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請稍後再撥。”
“……”程菲抿了抿唇,緩慢將舉著手機的手垂下。
視線重新回到聊天對話框。
對面最後一次跟她聯系,是在昨天的傍晚。
她吃到了人生當中的第一份面旗子,興奮地拍了個照,給他發過去。
周清南……不,是餘烈。
餘烈回給她一句:【多吃點。今晚比較忙,提前跟你說晚安。】
這條消息之後,他就再也沒有回過她消息,也沒有接過她電話。
整個人,仿佛一夜之間從世界上蒸發。
隱隱約約,一股不祥的預感從程菲的心頭升上來。
一股雪風裹著寒霜吹來。
程菲覺得冷,抬手將脖子上的羊毛圍巾系得更緊,接著便閉上眼,定了定神,告訴自己不要胡思亂想。
這時,大家伙也都休息夠了,一個個站起身,收拾東西準備重新上路。
楊姐離程菲不遠,笑著走過來,打趣兒道:“妹子,之前忘了問你,怎麼想到一個人來哈厝旅遊啊?男朋友不陪你?”
“他工作比較忙。”程菲眉眼溫婉,“我理解。”
楊姐詫異,豎起個大拇指:“一個人吸著氧爬雪山,小妹妹厲害,又懂事又堅強。”
程菲被楊姐的舉動逗笑,正要說話,剛放進衣兜的手機卻忽然震動起來。嗡嗡嗡,嗡嗡嗡。
程菲看眼來電顯示。
是個陌生號碼。
她隨手接起來,“喂。”
對面好幾秒都沒人說話,隻有沙沙電流聲。
程菲以為是騷擾電話,蹙眉,正準備掛斷,一個男人的聲音卻從聽筒內傳出,壓抑而沙啞,像是在拼盡全力忍住哽咽,道:“嫂子,我是丁琦。”
當天下午,程菲便飛回了濱港。
丁琦在電話裡和程菲約定的見面地點,在尹華道468號,餘烈之前的居所。
在丁琦打出那通電話之前,溫舒唯特意叮囑過,說程菲目前一個人在西北旅行,身邊沒有任何陪同者。怕程菲承受不住打擊出現意外,丁琦並沒有在電話裡就把話說明,隻是隱晦而悲痛地告訴她,要她盡快趕回濱港處理一些事情。
飛機落地濱港機場已經是傍晚。
程菲一秒鍾都不敢耽誤,連託運的行李都顧不上取,便打了個車直奔金灣CBD。